但巧就巧在,文斯终究不是他姐姐,所以才能毫无芥蒂地将闻礼当弟弟,阴差阳错没想到两个人反倒相处得融洽。
“你知道我回国时,最担心什么吗?我担心我姐本来就讨厌我,加上我的身世怕是要更加和我划清界限了,可我没想到,我姐却对我很好。”
闻礼忽然看向文斯,无奈地一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见他,但如果你见了他,应该也会喜欢他的。”
“……”文斯答不上来,但闻礼这话里暗含的对姐姐的评价,让他禁不住红了耳根,而闻礼看出来自己是有意不想见他姐的,又让文斯感觉很窘。
另外更多的,还有弟弟对自己这个姐姐如此重视,他却一直在骗他……
文斯不想再继续谈姐姐的话题,便问,“那你妈今天见你,和你说什么了?你会心情这么不好?”
“她想要我跟她回北美。”
“啊?!”文斯大吃一惊。
“她说她错了,过去不该待我那么苛刻,说想要弥补,还说她才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我留在闻家,到底只是个外人……”
“你怎么能算外人!”文斯脱口而出。
闻礼怔了一怔,文斯的反应强烈到超出他意料,但也让他心里一暖,原来他是在乎他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姓闻,但无论从哪方面,都算不上闻家的人,她说得没错。”
文斯心里被狠狠捶了一下,他很想告诉闻礼,爸爸和姐姐都当他是闻家的一份子,没有谁将他当外人,但现在的立场和身份,却除了那句激动之下说出的话,别的什么事实都没法坦白。
“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你应该同你爸爸和姐姐沟通一下,我觉得他们一定不是将你当外人的,你妈是故意想要你回去,才那么说的。”
文斯安慰道,他是真的懂得闻礼那种突然间无家可归的感觉,妈妈那边变成一家三口,爸爸这边则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两个,就算爸爸再怎么对他好,得知真相的闻礼终究会有种背负恩情的感觉,而姐姐从前的态度摆在那里,也在一定程度上会让他产生怀疑。
“是吗?”闻礼果然叹了口气,“我没那个自信。”
“你……”文斯恨铁不成钢,往常雷厉风行的霸总怎么今天变软弱了?他很想说点什么,能让闻礼好受些。
而他也确实想到一个切入点,“其实我曾经也有自己在家里是外人的感觉,刚刚说过的,我父母,即使到现在我印象也很深,我父母感情特别好,但凡他们俩同时出现,相亲相爱的,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小拖油瓶,他们都嫌弃我,不待见我。”
他笑着,“我现在有多看得开,其实小时候心里就有多不平衡。我记得那天,早自习才上了十分钟吧,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到班里把我叫出去,我才知道他俩出事了。”
闻礼静静听他讲述,文斯语调稍慢,像是在说故事,“每天都是他们送我上学,那天早上我起晚了,我妈因为有个重要的晨会,怕时间来不及,我说我可以上学,但他们还是要送我。”
文斯轻舒一口气,“现在回想,好像只有上学被送和放学被接的时候,我才能感到自己也是被迁就的,但多可笑,就因为这点小心思,我让他们送了,也是因为这个,送完我再送我妈去上班的路上,我爸因为太着急,在十字路口和一辆违规左转的货车撞上了。”
说到最后这句,他唇角的弧度虽还翘着,其实已然有几分僵硬。
文斯以为自己的心跳还算平稳,但他感到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抬眼才看见拍拍的脑袋搭在自己大腿上,而握住他手指的是闻礼的手。
文斯尽力冲他笑了笑,没有抽出来,和啤酒罐接触过的两根手指都有些冰凉,分不清谁的更暖和一些,但放在一起,渐渐地却能感觉同时变得温热。
“我没事,别担心。”
文斯移开视线,看向电视机,电视换了另一个台,这时间仍旧在播放着电视剧,文斯听不到画面里那些人在说什么,他的思绪有一半飘回过去。
“不过我当时确实是消沉了挺久的,我不知道事故现场是什么样子,只听老师和警察说,我爸妈最后一刻都在尽全力保护对方,他们是在瞬间离去的,走的时候很安详。
“这件事甚至上过我们当地的新闻,可我一点都不想看……所有人都在感怀和惋惜那对年轻的夫妇,他们之间鹣鲽情深的故事流传了很多年,所有周围熟悉他们的人都会说,他们如何恩爱,连死亡都分不开,他们得到的全都是祝福,祝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还能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没有人想到,还有我……”
说到这里,文斯一直看似明朗的笑里仿佛才带了些许苦涩,“我真的很像个游离在父母感情之外的孩子,所以那个时候,我特别恨他们……说不出理由的,就是恨,大概是恨他们那么相爱,恨他们以爱之名将我带到这世界,却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了,他们一定是全天下最狠心的父母。”
闻礼本来只是轻轻勾住文斯手指的,这时覆上他手背,手掌下的手背,随着字句跳动着脉搏。
文斯垂眸看向那只手,没等他抽出来,闻礼就暗暗加重力道,文斯没有试图挣开,任由闻礼握着。
而闻礼问他,“其实你是自责吧?”
“……”文斯笑了一声,表情轻松地反问,“我有什么可自责的?虽然刚刚说得恨,但现在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其实回想起来,他们对我也很好,只是他们之间太好了,所以我自己都忽略了那些细节,对我而言,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能享受到十四年他们的宠爱,能亲眼见证他们婚姻生活的美满幸福,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但你还是自责。”
“我……”
“你自责,因为送你上学他们才遭遇了意外。”闻礼直白又有些残忍地点出。
文斯喝了口酒,又抬手摸了摸拍拍的鼻子,“你非要这么讲的话,从因果道理上,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
“那如果按这样推理,他们会离开,也是因为他们生了你,还是因为他们两个结了婚,如果不遇到对方,他们兴许能活得更久,他们难道不是自找的?”
“闻礼!”文斯打断他,眼里的笑意敛去,烧着了怒火,对他能说出这种冷血的话简直难以置信。
“你看,你生气了,你在维护他们,维护他们的感情,”闻礼认真地凝住文斯的眼睛,“你不认为这是他们的错,你只认为是你自己的错,我说得对吧?”
文斯被他看得心头瑟瑟,飞快垂下眼,“就算你说得对,那又怎样呢?”
“你说你看开了,但你其实并没完全放下。”
闻礼过于平静的、类似说教的话激起了文斯的反抗,他也冷笑一声,反问,“是,我没放下,但那又怎样呢?能改变既定事实吗?”
“不能。”
“所以……”
“所以你说这些,”闻礼看定他,“是为了告诉我什么道理?”
文斯呼吸一滞,他浑身的芒刺仿佛突然被强行卸去,不期然望进闻礼的眼睛,那双幽黑的瞳孔似乎突然变得无限广阔,不知不觉将人致密地包裹起来。
闻礼已经替他解释了,“你刚刚是想跟我说,你觉得自己没能享受到父母足够的爱,但这么些年也看开了,而且回忆让你更加清楚地看到,他们也是很爱你的,只是早些年被恨意蒙蔽,所以失去后才想要珍惜,是这样吗?”
“……”文斯无言。
“你或许还想说,关于我爸和我姐是怎样看待我的,要从细节里找答案,不要只看表面?”
文斯撇了撇嘴,“你都说出来了,那我还能说什么?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不一样,我也不是很了解你家里,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也没有劝你原谅你母亲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她而难过。”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闻礼问,“你想安慰我?”
“算、算是吧,”文斯小声别扭地回答。
闻礼握住他的手忽然间松开,文斯还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就见闻礼朝他靠近,一下子心脏快跳,而后整个人就被拥住了。
文斯浑身僵硬,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就这么直挺挺被他抱着,十多秒后反应过来,正想要推他,就听闻礼在他肩膀处闷道,“你不是要安慰我吗?”
好吧,文斯默默把手放回膝盖上,既然安慰人,那就摆出点安慰的样子来,抱一下也不会少二两肉。
等过一会儿,他拍了拍闻礼后背,“喂,别难过了,男子汉大丈夫,多大点事儿。”
“如果我还是很难过呢?”闻礼低声,“她坚持要我去北美,我姐可能也是希望我回去的,那我……”
“你姐绝对不会想让你走的!”文斯下意识抢答,顿了顿马上补救,“走不走都是你自己决定,谁也不能左右你。”
“那你呢?想我走吗?”
文斯又一次被杀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刚刚那句表态其实就已经代表了他全部想法。
只是如果作为姐姐,他可以答得很快很坦然,但作为文玟,这话不知为何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不答话,闻礼又问,“你是在安慰我吗?”这句话的重音在“是”上面,语调怀疑。
“我当然是在安慰你。”文斯辩解,但哪有他这样,安慰别人结果自己还在神游,确实有点不走心的意思。
他强作镇定地咳嗽两声,而闻礼稍微放开一点,垂眸看来,“你确定?”
文斯以为他嫌自己安慰得不好,“那你让我怎么安慰?”
“嗯,我考虑一下……”闻礼的脸忽然靠近些,带着审视的目光更加紧密地看住了文斯的眼睛。
温暖的呼吸好像过于接近了,对面那双瞳孔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束缚过来,文斯眼皮跳跳,无意识后退,却发现只能靠往沙发后背。
闻礼终于缓缓开了口,“那我可以要点实质上的安慰吗?”
“什么啊……”
文斯茫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闻礼直直凝着他的那种眼神让他一阵心慌意乱,只得垂下眼睫,想要暂时避开。
拍拍趴在他膝盖上,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大尾巴摇啊摇的,文斯正要对它说什么,刚张了嘴,却不想一个蜻蜓点水的柔软触感落下来,正好浅浅扫过上唇。
文斯一愣,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被亲了,而且还是亲的——
鼻翼仿佛残留着那种独特的热度,做出这举动的人也并未负罪潜逃,他就在近前,很近很近,文斯脸上刷得红透,熟透的桃子似粉红粉红,“你……你干什么……”
“季明景这样亲过你吗?”
这声音低沉中带着诱哄,和隐约的危险感,和平时不太一样,文斯光听着,脑子里就一片浆糊,但这问话,还是让他立即反驳,“怎么可能,我们是借位!”
“是么?”闻礼低低笑了,鼻尖亲昵地碰到一起,在文斯唇边道,“那别人呢?”
“我——”文斯刚要答,意识到不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你突然……”话音未落,文斯脸更红了。
闻礼见他强忍慌乱又怨气十足瞪着自己,“就算是我给你的安慰吧,怎么样?有效果吗?”
文斯怒了,这算哪门子的安慰,而且有这么安慰人的吗?再说他也不需要安慰。
可他居然硬气地回答,“不怎么样,效果一般。”男人争强斗胜的心理又开始作祟,文斯却忽略了,这句挑衅放在此刻此景,实在太过不合时宜。
而它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闻礼又一次亲了上来。
不再是刚才若有似无的碰触,而是撬开他还没来得及锁上的防备,长驱直入,真切实在的、好像连语言和呼吸都要全部夺走的深吻。
“唔……”
文斯开始还在奋力挣扎,很快呼吸都不接上了,脑子里过山车一样眩晕,不一会儿视野里全都是随处乱窜的星星。
“换气。”嗡嗡作响的大脑中,听到一个声音。
文斯好不容易换上口气,第一反应就是大声控诉,“你、你说的安慰,刚刚明明都已经安慰过了!”
他所谓的“大声”,其实也就是蚊子哼哼一样。
闻礼没想到文斯到现在还是这脑回路,惩罚性地在他唇角轻轻咬了一下,“刚刚那是我安慰你,现在该轮到你安慰我了。”
说完他再度吻住了他,“我们……互相安慰。”
温热的呼吸源源不断拂过脸颊,蛮横而缺乏技巧的探询,生涩却不容抗拒,这次的吻深长又霸道,充满强势,但闻礼手掌却温存地覆在文斯脊背处,像是要让他放松,轻轻抚触着。
文斯被他这动作害得左手发软,啤酒罐掉了,他听见拍拍短促地叫了一声,它甩动脑袋,把漏出来的酒液洒得到处都是。
罐子里还有部分直接淋在腿上,裤子那处大片都浸透了,冰冰凉凉的,文斯刚要动一动,手腕就被某人抓住,强行按在身后,啤酒罐在地上发出咕噜一声响。
被酒打湿的地方,某种陌生的感觉随着这个愈发炽热的吻窜升上来……
文斯仿佛察觉到什么,心慌到无以复加,他用力挣动,却被闻礼扣紧腰身,愈发紧密地压入柔软的沙发里。
拍拍在旁边叫唤,毛茸茸的脑袋拱过来,嘴里呜呜咽咽,表达被忽略的委屈,文斯慌乱中推住闻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