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换了干净衣服的吴越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腿肚子抽筋,和小翠一起,战战兢兢跟着少主走。
“咦,”柳承熙终于注意到他,狐疑发问:“这位是?”
主人家一句话,众人的注意力立马从柳公子身上挪开,一阵踟蹰后,不约而同落在他身边的少年身上。
原因无他,吴越不仅是生面孔,而且骨子里带着点山野的狂放不羁,怎么看都不像仙门弟子。
柳言卿暗呼不好,终究是唐突了,游戏里的爹比游戏外的爹还难缠。
瞥目看去,对面遥相对坐的正是他未过门的媳妇苏浅,她旁边跟着表妹苏小满,而此时那两人的目光俨然都落在吴越身上。
“这位道友名为吴越,是我在院中偶遇,相谈甚欢,正打算请求爹爹将他收为门下弟子。”
“荒唐!”柳承熙当堂发难:“院中偶遇,那就是不请自来,谁知是不是奸恶之徒,你就敢往家中请?”
“我……”柳言卿语塞。
咦,他记得游戏里的老头只是严苛,并没有暴走属性啊。这是怎么了?
“我绝非奸恶之徒!”吴越是个怼天怼地的愣头青,哪咽得下这种侮辱,当即梗着脖子还击。
柳承熙质问:“那你鬼鬼祟祟摸来锁月阁作甚!”
“我想来拜师!”吴越拍胸脯保证:“我听闻仙门百家当家话事的齐聚此处,才斗胆来碰一碰运气——”
“一介凡夫俗子,也配有此妄念?”柳承熙不等他说完便怒斥。
“我才不是凡夫俗子!”吴越急着争辩:“我开慧了!”
……
“爹!”柳言卿听不下去了。
轮椅设计精巧,滚动几番竟稳稳将吴越护在身后。残疾的柳公子不畏老父亲的威仪,当场叫板:“人是我留下来的,要罚就罚我,与他无关。”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柳承熙痛心疾首:“当年是怎么被人害成这般模样还是未解谜案,如今又把不明不白的人留在身边,何时能有点防备之心?”
“爹!”柳言卿寸步不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自会识人!”
他绝不能让老头把吴越撵出去,否则以苏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做派,转眼就会把人捡回去。那他今早上可就白忙活啦!
苏清冷听他教训儿子,如同在打自己脸。毕竟人家的宝贝儿子是在自家做客时伤的。
他的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很是不自在,斟酌良久,腆着大脸做和事佬:“柳兄!不要冲动嘛!我看这小兄弟面相聪颖天庭饱满,绝非恶徒。再说言卿虽然身体不便,论咒术却是仙门中佼佼者,心智更是不消说,哪那么容易被奸人所害!”
“哼!”柳承熙冷目撇去,意味深长道:“九璀阁五百年名门,号称三千弟子,不也闹邪祟么?”
呃……
苏清冷这下确定了,柳承熙训儿子是假,打脸才是真。柳言卿伤了十二年,纵使九璀阁赔上传家宝和独生女,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柳楼主一句话将贵客堵成哑巴,拂袖道:“既然苏兄看上了,那正好领走。”
喂!不行啊!不能跟人回九璀阁啊!
柳言卿眼睁睁看着事态的发展要不受控制的拐回原剧情线,只觉眼前发黑,无力回天。
“我不走!”
不受待见的小乞丐自有坚持,一声怒吼石破天惊。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吴越上前一步,自柳言卿的庇护下走出,抬头直视震怒中的柳承熙,一字一顿强调:“柳师兄留我,我不走。”
他跪下来,先有膝盖砸在冷硬的天青石上,紧随其后是额头。不知是不是柳言卿的错觉,他这一记响头磕得连地面都在轻颤。
力度之大,吴越抬头时不意外的顶着一脸血。
“我真的开慧了……”他既无礼又恳切,只凭那一记地动山摇的磕头就怔得全场鸦雀无声,再开口竟是哽咽:“柳楼主,求求您收留徒儿吧……”
饶是铁石心肠又护子心切的柳承熙,此情此景也难免动容。他稍加沉吟,出了最后一道难题:“你说开慧了,那便找个人来试试。”
“爹!”柳言卿再度急眼。
游戏刚开局,打过通关的骨灰玩家对男主吴越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眼下他确实约等于一介凡人,连最简单的咒法都吃不消。
若男主开局就死了,这游戏还玩不玩?
所以柳言卿不能看吴越送死,继续据理力争:“出席仙侠大会的都是各家翘楚,哪个不是弹指一挥就能要人灰飞烟灭……”
“若当真落得这个下场,就是他不配入门!”柳承熙不为所动,执意如此:“他既然有胆子混进仙侠大会,早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正当柳言卿急得抓耳挠腮之际,居然有人在这坟场一样的气氛里自告奋勇。
“我来试试!”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如山泉清脆。
柳言卿扭头看去,竟是他最不待见的苏小满站起来了。
全场恐怕再找不出仙术比她更差的人。
如果是她的话,确实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不了吴越的性命。
可柳言卿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亲娘哎,这不就是男女主角相遇的名场面——不打不相识?
只是时间地点不太对啊!你们按照剧情设计私下打情骂俏就算了,若在这么多人面前撕破脸,日后还能不能和好?
第4章 不打不相识
苏小满此人,出生勉强算得上名门——是九璀阁苏氏的远房亲戚;长得还凑合——盖因有三分像第一美人苏浅;但奈何脑子实在少根筋,资质更是惨不忍睹。
可她跟表姐苏浅同年同岁,两人一起长大,感情笃深以至形影不离,去哪都跟着,个个名场面少不了她乱入。
既然是苏小满出战,柳言卿暗自松了口气——只要男主角不死,别的以后再说。
今年的仙侠大会与众不同,开场节目由冗长催人眠的祝词变成了看点十足的小孩子掐架,各家弟子交头接耳,大概在为谁是赢家下注。
柳言卿意欲和苏浅搭讪,可美人只专心盯着场下的表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咳咳!”
他忘了自己病痨鬼的人设,轻咳两声就叫人避之不及,纷纷给他让出道来。
哎……都怪他神经质的老父亲,这下谁也不敢和病弱的苏公子交朋友,生怕受牵连。
“苏小姐,”托旁人退避三舍的福,柳言卿轻易挪到了苏浅身边,宽慰道:“不必担心,我这朋友人不坏,也确实不通术法,伤不了人。”
苏浅正值花季,见了传说中未婚夫难免犯别扭。往年两人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都识趣不来往,避免了许多尴尬。也不知柳公子今年怎的转了性子,非要在这种场合套近乎。加上她正记恨方才柳世伯当众不给亲爹好看,言辞间自然而然染上几分薄怒,质问:“看来柳公子觉得小满会赢?”
柳言卿预先知晓结局,不假思索的应对:“没错,苏小姐要不要赌一局?”
“赌什么?”苏浅挑眉追问。美人连生气的模样都娇俏可人。
柳言卿想也不想便解下腰间的玉佩撂在台上:“此物虽不及苏氏传家的灵石珍贵,但也是我娘赠与,在母族中传了三代。”
但凡上了年岁的器物,都有珍贵的含义。苏浅没料到他赌这么大,不敢触碰珍贵的玉佩,心下思量还有什么傍身的宝贝能与他对赌。
“若我赌输了,玉佩归你,”柳言卿无意讹她东西,自顾自把话说完:“若我赢了,苏小姐今夜陪我赏月。”
赏月的要求过于稀奇,苏浅盘算一番,也没少块肉,不甘不愿点头应了赌约。
场下,苏小满已经气势汹汹拔剑,苏浅绝望捂脸。
都说九璀阁的剑术天下第一,其实也无非九璀阁的翘楚经常在比剑中夺魁,强者也就强那么一丢丢,平均下来不见得有多突出。
而苏小满,绝对是拖后腿的那个。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菜还爱现。知道九璀阁剑术声名在外,她遇事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唬人。
苏浅看她迈开小碎步开始耍剑,而她赤手空拳的对手表情相当精彩,如同在看猴把式。心下既盼着她赢了这一场给九璀阁挽尊,又盼着她干脆输了的好,如此便不必陪柳言卿赏月。
两人已经交上手,苏小满使的是根红苗正的九璀剑法,只是生硬得似个稚童,没有半点行云流水的美感。
吴越不是练家子,用的全是街头把式,时而打滚躲闪,时而抱头鼠窜。
围观者众多,都是被仙门法纪规束的体面人,轻易不笑,除非憋不住。此时已人群中窃笑阵阵,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柳言卿气定神闲的喝茶,笃定自己会赢。
原剧情是吴越长廊偶遇苏浅,衣着寒碜言语冒犯,惹得暴脾气的苏小满拔剑要砍,结果不小心把吴越撵得滚下台阶。苏浅过意不去,将人带回去照料,不想大猪蹄子吴越不爱大家闺秀偏爱刁蛮小妞,成就一段三角恋的狗血剧情。
不过吴越在这场闹剧中受点伤也没关系,苏小满剑术再差,用的剑也是法器,但凡划在身上没把他烧成灰,就足以证明他是开了慧的,有仙骨在。
吴越滑得像泥鳅一样,时不时赢得满堂喝倒彩。没有哪个大姑娘受得了哄堂大笑的侮辱,很快气急了眼。
说时迟那时快!
苏小满长剑既出,竟直指吴越心口!
柳言卿握杯子的手指发颤,没料到她会出这种夺命的狠招。
剑身颤抖,是九璀阁名扬天下的蛇行剑。
“吴越——!”
柳言卿急血攻心,居然扶着桌子站起来了!
站起来了!?
众人再也没心思看耍猴,齐刷刷盯着陡然康复的锁月楼少主。
连身边的苏浅也捂住樱桃小嘴,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唯有柳言卿的两道目光,还紧紧锁定在狼狈的小乞丐身上。
但纵使吴越天资再好,也比不过练了十来年的苏小满。
颓势已定!
许是柳言卿那一声吼给吴越注入了强效鸡血。那小子无师自通,知道左右躲闪没戏,竟直接匍匐卧倒,苏小满灌注了全力的杀招只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浅淡的血口子。
发脾气的女人都不可理喻,柳言卿不敢松懈,生怕苏小满还有后招。
显然,吴越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急着起来,一路滚向苏小满脚下。
而后——!
一记漂亮的扫堂腿!九璀阁最跋扈的小丫头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得四仰八叉。
“耶——!赢了!”柳言激动得卿双手握拳,那是球赛得胜时的习惯性庆祝动作。
可惜他忘了自己是副残躯,双手一旦松开着力处,下一秒就觉得天旋地转,向后仰倒。万幸轮椅懂事,稍稍前移,接住了主子。
不是……怎么就赢了呢?
我的传家玉佩怎么办?花前月下还有没有指望?
原剧情到底还靠不靠谱了!
柳言卿瘫在轮椅中,意识随着疲惫抽离,再无力回想。
……
柳公子昏睡一场,醒来时柳承熙带着一屋子的长老,真在进行三堂会诊。
“少主这个身板啊,可再也禁不起这样造了,”一个老头发言:“以后还需平心静气,忌冲动,忌热闹,忌生人,忌出门……”
“不是——”柳言卿想开口,被亲爹抬手打断。
“没错!”另一人附议:“养了十几年才有如今的成果,不能因为一时疏忽功亏一篑啊!”
“养什么?”柳言卿好奇。
“没什么,”柳承熙按住他不安扭动的身躯,解释:“在说你的身体。”
“以后少主便安心养着吧,”第三个老头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进来,叹息:“这三个月恐怕下不了床了。”
三个月!
往常三天不碰球就能憋死人。
柳言卿两眼一抹黑,就差当场跳起来证明自己身板还行,急道:“爹,我没事!我好得很!我可以下床!可以出门!”
“言卿,”柳承熙沉声喝止:“你要听长老们的话,勿叫为父担心。”
“可是爹爹!”柳言卿据理力争:“我刚才都站起来了!我觉得可以再抢救一下!”
“言卿!”柳承熙再度强势按住,要他在床板上动弹不得:“你娘刚走没几年,你是为父唯一的亲人了……”
“为父不要你康复,”做爹的毕竟长了二十载年岁,仅凭一个眼神就能震慑躁动的年轻人 ,只叹:“为父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活着!”
亲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成功堵住了柳言卿的嘴,他悻悻躺好,不再争执。只闷闷的问:“吴越怎么样?”
“伤得不重,”见儿子听话,柳承熙开口十分和煦:“为父说到做到,将人留下了。”
柳言卿非常挂心男主的情况,央求:“能叫他过来看看我么?”
柳承熙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从老头手里接过汤药,哄道:“来,先把药喝了。”
柳言卿非常清楚这句话里的隐含意味,接过药碗一口闷,急道:“现在可以了么?”
“哎……”柳承熙无奈交代:“把吴越叫来。”
而后再三叮嘱:“别聊太久,你要多休息。”
“知道了。”柳言卿喉咙泛苦,老实应下。
不多时,吴越便来了。他这次换了一身锁月楼正式弟子的天青色衣裳,束出宽肩窄腰,衬得整个人更加精神,一表人才器宇轩昂,不像有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