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卿叹息:“非他所愿。”
做儿子的文绉绉,做老子的满口喷粪,柳承熙质问:“你们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还留着我这老头子的性命做什么?”
“还是说……”他放完狠话陡然一惊:“吴越特地留着我,就是为了让你亲自动手?”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柳言卿摇头苦笑:“好歹父子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
“呵,父子一场……”柳承熙先笑了,他笃信对方已知悉全部真相,没必要遮掩:“魔尊抬举,在下担不起。”
“虽然真正的柳言卿早就死了,但我归家时不过是个懵懂稚童,无关善恶,我们父子相称了十几年。”柳言卿此行只为一个问题而来,怅然发问:“娘亲同样发现了我的异状,仍千方百计想保下我,为何柳楼主对我,全无怜惜之情?”
只当个养丹的容器,择机取丹后弃之敝履。
“你的内丹已然黑化,自此走不了正途。”柳承熙绝情道:“养的时日再多,也没什么区别。”
柳言卿的眼尾有细微的抽搐,并不明显。
他安慰自己,那十几年与之朝夕相处的人也不是自己,不如早点想通看淡,不要动怒坏心情。只是为人父的如此绝情,听在耳中多少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我再走不了正途,比起觊觎我这颗内丹的柳阁主来说,约么还是要高尚一点。”柳言卿不无讽刺的回敬:“纵使今日我已成魔尊,也未害过人。”
“怎么,听魔尊的意思,还想普度众生?”柳承熙只当听了笑话,直言:“普度众生是不行了,两颗内丹同时现世,正邪两道势必斗得不可开交,江湖永无宁日,且看你和吴越怎么操纵人心。”
“最后……”老头抛出不祥之语:“又是谁赢者通吃!”
最后一句话犯了柳言卿的忌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蓦然起身,扔下一句“柳阁主安心养伤”,便不告而别。
气,当然是气的。
有些人已经坏透了,柳言卿度谁也度不了这个便宜爹。
吴越听见这厢的动静,快步追来,发现师兄眼尾有些红,急不可耐的捧着哄:“怎么,那老头说话不好听?”
柳言卿正在气头上,愤然捋开他的手,啐道:“你们两那么熟,还不知道他么!”
“我看他是嫌命长!”吴越转身便走:“我去弄死他!”
“别啊!”文明人不习惯打打杀杀,柳言卿连忙抱住他胳膊,埋怨:“你怎么说风就是雨!”
吴越脾气稍缓,依旧决绝捋开他的手,温声道:“师兄稍等,我去说两句。”
孩子大了不能管得太细,柳言卿堪堪松手,追在后头叮嘱:“你别太过分啊!”
吴越确实没有太过分。
他只是风风火火闯进去,冲正在长吁短叹的柳承熙放话:“楼主,你有如今的住宿餐食,乃至能看到今天的太阳,都是因为我顾忌柳师兄的心情,才不忍痛下杀手。”
“否则……”他面容冷峻,目光寒凉,说着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狠话:“以我的性子,那日就不会放你和苏阁主下山!”
仙门盟主周身戾气比魔尊身上的滔天魔气更骇人。这是柳承熙头一次领教孽徒的真面目,过早衰老的身体抖得像个簸箕。
其实吴越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老东西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依不饶的逐一反驳:“师兄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的人。你若惜命,便好自为之,管住自己的嘴!”
“勿再造谣我与魔尊注定缠斗至死不得善终,”他恶狠狠凿下狂妄的野心:“我以性命担保,师兄必须长命百岁!”
仙门盟主撂完狠话,夺门而出。
陈旧的木门撞在门框上,落下簌簌粉尘。
相比之下,魔尊的举止要斯文体面得多。
柳言卿就候在门外,焦急追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吴越微笑牵起他的手,诓哄:“这老头以后再也不敢惹师兄生气了。”
他捏了捏乖顺蜷在掌心的指头,又道:“如果师兄还有闲工夫来看他的话。”
“我为何没功夫?”柳言卿不解。
吴越大言不惭:“因为师兄要陪我。”
“仙门盟主没有别的事要忙么?”柳言卿好气又好笑:“一天十二个时辰光盯着我?”
“对!”吴越非常严肃的点头。
……
去看柳承熙需要吴越护驾,气不过时需要他帮忙骂人,去看小满就不需要了。
柳言卿把那只烦人的大苍蝇轰走,独自去往小满的闺房,颇有几分老父亲嫁闺女的心情。
苏小满听人传话吴越要来看她,非常不情愿的斥退左右,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仙门盟主就可以没规矩么,谁给他的脸可以随便进新娘的屋子?”
不想门扇一开,来的人竟是柳言卿。
“言卿!”果然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她顷刻换上如花笑靥,穿着喜服要往别的男人怀里钻。
“一边去!”柳言卿不耐驱赶:“都要嫁人了,能不能端庄一点!”
“嘿嘿嘿,”苏小满傻笑:“言卿来了我开心嘛。”
“没规矩!”柳言卿笑骂,又捉弄她:“刚刚谁说新娘子的屋子不能进的,要不我现在就走?”
“别啊!”好不容易安分的小满闻言又去拽他的胳膊:“怎么才来就要走。”
柳言卿一记眼刀扎过来,恐吓:“撒手!”
小满手倒是撒了,却还调皮的吐了舌头,丁点不怕恶名在外的魔尊。
好歹是要嫁人的大姑娘,她今日懂事了一些,老老实实立着,没往柳言卿身上赖,追问:“言卿过来没关系么?会不会被人发现?”
然后想得越多越恐慌,当真把人往外推:“你快走!一会吴越那个王八蛋要来!”
“一会让留一会让走的,魔尊有那么好打发么,”柳言卿拒不挪步,质问:“你到底是怕我晦气毁了你的婚礼,还是觉得我打不过吴越那混小子?”
“我没有……”小满焦急辩解:“我就是怕你有危险!”
“放心吧,”柳言卿大喇喇的敞腿坐下:“师弟不会来的,也没人会发现我。”
“哦……”小满松一口气,后知后觉的惊呼:“其实吴越根本不来对不对?他叫我斥退左右其实是等你!你两居然是一伙的!”
“大惊小怪,”柳言卿故意把之前的不愉快轻松抹过,只说:“我跟他原来就是一伙的,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小满皱鼻子:“我还以为你两闹翻了呢,毕竟他始乱终弃。”
“哎,一点小误会,”柳言卿轻描淡写:“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说开就好了。”
他顺势教育起小满:“你也一样,过门之后肯定少不了摩擦,有话要好好说,不要动不动使性子回娘家。”
“哦……”小满不甘不愿点头。
“当然啦,也不要因为九璀阁失势,家中没爹娘撑腰便有压力,”柳言卿说完赖话再说好话:“若是婆家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告诉阿越,我们一定替你出头。”
“嗯!”这回少女感动点头。
“总之……”送嫁的老父亲感慨万千:“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会的,”没心没肺如小满,也有眼睛发酸的时候,她连忙撩起帕子揩了揩避免花妆,又说:“九璀阁之前没有宁日,盖因一头忙着与锁月楼较劲,另一头还要跟七星斋搓火。如今我既然嫁到七星斋,后头有吴越做仙门盟主说一不二,魔道也有言卿坐镇。只要仙门之间不内斗,也别动不动喊着伐魔,我想日子一定会好的。”
“但愿吧,”柳言卿公正点评:“你虽是孤女一个,后台倒是挺硬,仙门盟主和魔尊都供你驱使。”
小满娇羞的给了他一拳。砸在魔尊的心尖尖上,有点痒。
柳言卿悄悄叹息。他与吴越的肩头挑着小满与芸芸众生平凡的的小幸福,担子真的不轻。
“对了,”小满又问:“表姐还好么?”
“之前中了摄魂术,刚把银针拔出来,”柳言卿指了指后脑勺示意:“伤到脑脉,得调理一阵。等她养好了,我再找个时机将她送回来,让你们姐妹团聚。”
“太好了!”小满欣喜捂面,动容道:“表姐在你那,我最放心了!”
少女的崇拜不加掩饰,柳言卿夸得有点臊,挠头嘟囔:“我哪有那么厉害……”
“言卿是最厉害的!”不守规矩的新娘子强势凑上来,不由分说送给羞赧的魔尊一个大大的拥抱。
第57章 我们的婚礼
柳言卿去看小满时,吴越百无聊赖的在竹林间踱步。
隆冬时节草木衰败,红绸和灯笼是唯一的艳色,满山遍野染上喜庆的红。唯有竹林依然葱翠,绿得突兀。
他逛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唤来小翠质问:“这里为何不挂红灯笼?”
小翠也换了红衣裳,哂笑:“这是盟主的雅居,没有客人来,装扮它作甚。”
吴越找茬:“你看不起我?”
小翠不知错在何处,哆嗦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雅居没客人,只有仙门盟主在此,所以不用装扮么?”吴越粗暴下令:“去弄两个红灯笼来挂上,沾沾喜气!”
小翠忙不迭去办,又听犯毛病的主子在身后喊:“红绸也要!”
“知道啦!”小翠举一反三:“给盟主办全套的!连红烛都点上!”
她本是嘴快的无心之语,却莫名激发了吴越的灵感,喝道:“等等!”
小翠挪步回来,满脸堆笑,问:“盟主还有什么交代?”
“那个……”吴越摸着下巴,斟酌措辞:“再准备一套礼服。”
小翠道:“盟主出席喜宴的礼服早就备好了啊,您换上就成。”
吴越扭扭捏捏,强势下令:“再备一套!”
“为何要两套?”小翠天真无邪的问。
吴越莫名暴躁:“让你准备就准备!费什么话!”
“行行行,”小翠委屈领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想怎么铺张就怎么铺张,担保道:“盟主莫急,我保证一并办好。”
“那个……”吴越逼事一堆堆:“不要我这个尺码的,要小一些的……”
小翠纠结:“小一些具体是多少?”
“就按照柳师兄的尺码!”吴越干脆把奇怪的要求一次说完:“还有衣料材质,绣花样式,一概按柳师兄的喜好来!”
小翠目瞪口呆,下巴都要合不上,怔愣回答:“哦。”
“办完这些便去玩吧。今日门中有喜事,你们都安心喝酒作乐,晚上这边不需要伺候。”吴越上一句是体恤,下一句就是恐吓:“谁夜里敢来竹林,我定狠狠罚他!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小翠赶紧把话记在脑中,撒丫子跑开,不敢过问主子今晚的活动。
……
等柳言卿回来时,熟悉的竹林雅筑已经变了样,红绸印着翠竹,要多丑有多丑。
吴越挂好灯笼一跃而下,邀功问道:“师兄,好不好看?”
柳言卿埋汰:“红配绿,赛狗屁。”
“哼!”吴越选择性忽视他的意见,坚持:“我觉得好看,是师兄不懂欣赏。”
柳言卿懒得争,随口道:“你觉得好看就挂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师兄!”吴越蓦然严肃,牵了他的手解释:“你不觉得这处很特殊么?以前你住这里,现在我住这里,今夜我们一起在这里。”
他一手牵着柳言卿,一手推开门。两件朱红的礼服叠得整齐放在桌上,喜庆的模样堪比新人的喜袍。再配上挨墙立着的一对红烛,氛围感拉爆。
吴越还在他耳畔低语:“是不是,就像我们的家一样?”
柳言卿被他刻意为之的低音炮撩得一阵哆嗦,下意识想躲,质问:“礼服为何要两套,你也太铺张浪费了吧?”
吴越气恼提醒:“有一套是给师兄的。”
柳言卿好笑:“我要这玩意干嘛,又不能去喝喜酒!”
吴越唱着深情的独角戏:“穿给我看。”
“你才没空看,”柳言卿拿白眼砸他:“你马上要去主持婚典。”
吴越却答:“小满与杜公子都跟我非亲非故,我就不去掺和了。”
“哈?”柳言卿大惊:“盟主大人这会才说不去,能找出什么理由来搪塞?”
吴越勾起一边唇角冷笑:“就说我被魔尊揍的重伤未愈旧疾复发,起不来床只能静养。”
“好啊——!”柳言卿暴怒捶他:“我都给你道歉疗伤了,你还敢把黑锅往我头上甩!”
“师兄,疼啊!”吴越忍无可忍制住他的爪子。
柳言卿照旧力不如人,一旦被擒住很快老实。
“师兄……”色胆包天的吴越越贴越紧,刻意压抑的声调似乞求又似蛊惑:“我说了要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你,不是开玩笑的。”
柳言卿难以自持的咽下一口唾沫。
吴越继续靠近:“今夜,我不想理仙门庶务,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了……”柳言卿感受到威胁,直往后缩,把腰弯成一张反弓:“你先……放开我。”
吴越贴心把他扶正,但没有放开,一手箍腰一手扶肩的姿势叫人动弹不得,更霸道了。
说是仙门盟主的魄力也罢,说是难缠的牛皮糖也可。他就着这个姿势对旁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大放厥词:“我是不会放开师兄的,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