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适才的争斗,会这样也很正常。只是,当霞云终于缓过来以后,眼前的白雪忽然变得透亮,就像被阳光照耀一般。他回头望去,却见一片金光亮起,迅速地环起一圈屏障。
那是?
金光亮起的同时,霞云身上的痛楚微微减轻了些。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赶往那儿查看。
于是,在一阵咒法波动后,霞云出现在金色屏障前方。待看清那一片区域以后,他微微怔住了。
那里居然是方才来过的争斗现场,只是被金光给围了起来。
越过半透明的屏障,霞云看见里头浓烟滚滚,巨大的火蛇吐着信子,咆哮着燃过每一寸土地,将里头的人吞噬。
“救、救命啊——”
有几人发现情况不对,纷纷露出惊恐的脸色,拼命敲打着金色屏障,想要逃出这片领域。
然而,那屏障甚是牢固,将他们挡在里头,转瞬便没入了火光之中。
纵然霞云见过无数惨烈画面,却依然因眼前的景况感到骇然。
他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尝试找出金光来源,很快就瞥见了一个可疑人影。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的稚童,瞧着约莫始龀之年。他跪在金光前,瞧着灰头土脸的,眼里盈着点点泪光。
仿佛留意到霞云的视线,那稚童抬起头,迎上了霞云的目光。
眼前的面孔虽然稚嫩,却与昔日认识的那人有几分相似。霞云狠狠地愣了下,就这么与那稚童四目相对。
“神仙……哥哥,您是神仙吗?”
那稚童立起身,诚惶诚恐地说着。
霞云猛然回过神,道:“什么?”
稚童道:“我见灭焰失控,本想将它困住,可丝帘伞不听我使唤,将范围扩得太大了……”
他眼里的泪水还在打转,有些无助地望向上空,道:“您是神仙吗?可不可以帮帮我,让它停下来?”
他口中的好几个名词,都是霞云听不懂的。霞云顺着稚童的目光看去,在一片金橘光中,模糊地看见了一把伞的轮廓。
“这屏障,是那柄伞做出的?”
稚童点了点头,眼里亮起了希望:“求您帮忙,将它毁去也行,然后——”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望了屏障内的火蛇一眼,道:“求求您,救救里边的人吧。”
霞云眼睫一敛,道:“你先离远些。”
他飞身跃到金光上,手中凝起一道术力,直接往银伞上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迴」是「回」字的异体字,个人觉得比较带感,所以用来当作章名了。
P/s:
“酒为欢伯,除忧来乐。”出自汉代焦延寿《易林》卷二《坎之兑》,意指酒能为人们带来欢乐,消解忧愁。
74、第七十四章:灭焰
霞云这一击,至少用了三成法力。他原以为那银伞会直接崩碎,可没想到伞面被击中以后,却是纹丝不动,仿佛适才的攻击只是假象一般。
霞云眼皮一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又聚了五成法力,朝着伞面挥去。
这次,那银伞狠狠地震了下,可依旧悬在半空,投放着坚不可摧的金光屏障。
热气灼烧着霞云的肺,将他的皮肤熏得滚烫滚烫的。他将目光投往下方,只见那银伞下烈火熊熊,把罩着的空间化为整片火海。里头的哀嚎声逐渐停歇,只余燃烧发出的噼啪响。
来不及了……吗?
若那两批人全都命丧于此,那适才冷眼旁观的自己,是否该为他们的死亡负上责任?
霞云心中焦灼,也不管身上还在抽痛,再度闭眼凝气,将法力渡到双手之间。
一成,二成……五成。
他紧紧抿着唇,将喉间翻涌的血气压下。
六成……
血丝从霞云的嘴角流出,打在伞面上,发出滋滋的蒸腾声。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惊呼,可他无暇分心,只能全神贯注在凝聚法力上。
七成……
霞云眼前阵阵发黑,身形也开始有些不稳。他紧咬牙关,继续将体内的每一丝灵流挪到指尖。
此刻的他红袍加身,白袂翻飞,手中的金光与伞面相辉映,愣是照亮了半边天。
再多一些……再一些就好。
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维持浮空的灵流也涌到了指尖。霞云身躯一震,急速地往下空坠落。
——已到极限了吗?
他凌空翻了个身,将手中的法力光球祭起,连人一起往下击去。
“笃!!”
随着一声闷响,那银伞忽然收起,而后化为一道银光,窜到了稚童身边。
霞云顾不得喘息,手中金芒将金光屏障压下,罩在整片火场上。
“嘶啊——”
火蛇愤怒地扭动着,想要抵御霞云的攻击。霞云额间冒着汗,身子微微颤动,却依然坚毅地撑着那片金芒。
随着一阵阵猛烈的抖动,那火蛇终于耐不住霞云的威压,在发出一声低吼后,连带着四周的火焰一起沉入地面。
霞云心一宽,手中金芒瞬间崩碎,人也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往下落去。
“神仙哥哥!”
在落到地面以前,霞云听见了一声稚嫩的呼喊。他恍惚中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孩子,也是这般呼唤他的。
“岚儿……”
视线蓦地清明起来。霞云深吸了口气,在跌落到地面以前重新腾空,然后缓缓下落到稚童身边。
那稚童放下银伞,伸手想搀扶霞云,却又有些怯生生地收回手,道:“神仙哥哥,您还好吗?”
霞云望向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却没找到属于苏岚的半点痕迹,只更清晰地看出风颜的影子。他刚涌起的希望瞬间破灭,眼神也冷了下来。
是了,若真是岚儿,绝不会称呼他为「您」的。
“神仙……大人,您没事吧?”
许是看出霞云眼里的冷意,那稚童顿了下,又换了一种称呼。
霞云不答,只转身望向后方,并在探出感知以后,心也慢慢地凉了。
刚才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居然全部葬身火海,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数百个焦黑的尸块扭曲成可怕的形状,躺在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泊中,仿佛在对着自己张牙舞爪。
霞云盯着那些尸块,胃里一阵翻腾,呕出了一口黑血。他眼角余光瞄到稚童惊慌的脸,那双沾了灰黑的小手停在半空中,一副想扶自己,却又不敢的样子。
这孩子,为何会在这大冷天里,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
霞云心中烦乱异常,被现场的余热一灼,再遭寒冷的风一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他按着额侧,没怎么仔细思索,便对那稚童道: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明日再让差役领你到忤纪殿报案。”
虽然那稚童的脸提醒了他不好的回忆,可毕竟天寒地冻的,要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在外头,实在太不人道了。
那稚童低头道:“我没有家。”
“没有家?”
霞云微怔了下。他上下打量稚童,这才发现他衣衫单薄,细瘦的四肢上还带着淤青、血痕,脸蛋被冻得红通通的,瞧起来有些可怜。
霞云心念一动,暗道这孩子可能是个乞儿,便缓了缓脸色,尽量柔声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之前都住哪儿?”
那稚童眨着眼,低声道:“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阿苏。我原来在华府劳作,可现在……”
他顿了下,没再说下去。
霞云却是一愣,道:“阿苏?是哪个苏字?”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孩子身上,居然透着一股熟悉的灵流。
虽然那张脸与风颜更为相似,可这灵气,分明带着令人怀念的温暖气息。
那稚童道:“是复苏的「苏」字。我爹姓苏,大家便喊我阿苏。”
霞云的手不由自主地按上那稚童的肩,道:“你爹姓苏?那你可认识一个叫「苏岚」的人?”
那稚童摇摇头,道:“不知道,我自小便住进华府里了,连双亲的面容都不记得。”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霞云一眼,问:“神仙大人,您怎么了吗?”
霞云收回了手,一脸的怅然若失:“没事。你叫阿苏是吧?这天太冷了,我先带你回宫吧。”
那稚童微微张嘴,道:“回宫?莫非您……”
霞云没回答,只盘坐下来,默默闭目凝气。待他休息片刻,确认自己还有余裕进行传送后,便弯腰将那稚童抱起,道:
“抓紧了。”
那稚童捡起银伞,看了眼自己染上脏污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小心地拉住了霞云的袖摆。
霞云见他抓好,便原地一转身,直接挪移回栎阳殿。他将怀中的稚童往地下一放,道:“你在这呆一晚吧。”
那稚童环顾了四周一眼,道:“大人,这里是?”
霞云道:“别喊大人,唤我宫主就行了。这里是我的寝殿,你就睡在角落的床榻上吧。”
霞云本想安排稚童在栎阳殿歇下,自己则返回万仞山洞窟,可那稚童一听,却有些慌乱地摆摆手,道:“宫、宫主,您这里有柴房吗?我在那儿睡下便好。”
霞云道:“怎么,这儿有什么不妥吗?”
稚童握了握身上的衣物,有些困窘:“不是,这里很好,可我身上那么多灰,会弄脏这儿的。”
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道:“当然,也不一定非得是柴房,宫主若是不嫌弃,我在殿外的台阶待一晚上也行。”
霞云瞥了他一眼,很快地又移开:“我说了,让你在这儿歇下。我要走了,明早回来,不想看见一具被冻僵的尸体。”
那稚童怔了下,道:“是。”
霞云也没多作回应,便腾飞着返回洞窟。他闭目运气了会,又吐出了几口黑血。
若是从前,自己又怎会虚弱至此,连个法器都能轻松挡下自己的攻击?
霞云苦涩地想着,而身上的疲惫和痛楚层层迭替,很快地让他沉入睡眠。
这一夜,霞云梦回了三百年前的事,细致得宛若重游一般。
他在梦中看见了许多已经不在的面孔,包括那些不愿再忆起的……
待霞云醒来时,已是翌日中午了。他心情异常地差,随手将金纹白面具盖在脸上,然后一个挪移,回到了栎阳殿。
他并不认为那稚童会和自己一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可当他环顾四面时,却在自己的床榻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搞什么,睡得那么熟?连自塌上滚落都没醒?
霞云走近几步,发现那床榻整理得整整齐齐,不像是被人躺过的样子。
——难不成,这孩子竟整夜都睡在地上吗?
昨夜刚过霜降,又恰逢落雪,这地板自是冰凉得紧。那稚童衣装单薄,似乎也被冻着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就这么倚着床边入眠。
霞云心中一软,俯身在那稚童后背拍了拍,温声道:“阿苏,起床了。”
……
那稚童却没回应。他双眼紧闭,脸上有些发红,额间还冒着点细密的汗珠。
霞云伸手探了探稚童的额头,却是一片冰凉。他心中一紧,将稚童翻过身来,又探了探他的呼吸、心跳。
那稚童额头虽冷,身上却是滚烫,居然发起高热来。霞云眉头一蹙,将那稚童自地面抱起,放到了床上。他想了想,又拿起了一旁的棉被,仔细地盖在对方身上。
霞云这一动作,那稚童也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瞥见霞云的同时,忽然一个激灵坐起,伸手挡在面前,颤声道:“我……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他说完,双手又软了下来,整个人往后倒去。霞云眼明手快地一揽,将已失去意识的人塞回被窝,然后兀自沉思起来。
看来这忤纪殿,今儿是去不成了。
霞云的目光自稚童面上的淤痕扫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床边的银伞捡起,放到了稚童的身边,然后起身走到了殿门口。
霞云自己不舒服时,都是忍一忍便过去了,所以也不知该如何照顾病人。
他寻思着找个人问问退烧的法子,可刚将殿门推开,便看见了一抹素白身影。
“宫主。”
昨日向他汇报的人已经候在外头。瞧那肩上积的落雪,应该等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
霞云心中愧疚,问:“棋判,审讯日刚过,你刻意前来栎阳殿,可是有何要事?”
棋判踏步向前,作揖道:“不瞒宫主,昨夜城南发生了一起重大命案,数百人命丧于大火中。我命人在方圆十里内查探,却是毫无线索,是以前来禀明宫主,还望宫主示下。”
霞云沉吟了会,道:“距离命案不过半日,你急着将此事上报,可是另有疑问?”
棋判颔首道:“不错。属下在查探之时,听闻宫主昨夜曾路经城南,不知……”
霞云想起昨晚碰见的包摊老者,明白棋判心思聪敏,定是从那老人口述中猜出自己的身份。
他微微点头,道:“我的确去过现场,却不及阻止惨剧发生。棋判,你可知道「灭焰」为何物?”
霞云问得突然,而棋判在思索片刻后,答道:“灭焰是林家创造的法器之一,由于过度凶险,已经被销毁了。”
他眯了眯眼,道:“按宫主的意思,昨夜烧毁华林二府的,便是那灭焰?”
霞云道:“你口中的「灭焰」,可是形如巨蟒,身上宛若燃烧一般,口中吞吐火焰,所经之处皆被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