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舒没料到华澜会突然发难,只来得及干咳了下,便感觉耳旁嗡的一声,脑袋开始发热、胀痛起来。
他无助地挣扎着,想将掐着自己的大手移开,可四肢却重得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提不起劲。
华澜欣赏着风舒逐渐紫红的脸色,并在对方即将晕厥以前松开手,把人扔回地面上。
“否则,我便杀了你。”
在那日以后,风舒便从地底生活解脱了。
只是,当他回到制器坊后,情况并没有比之前好上多少。或者说,更加糟糕了。
华家的制器坊内,多了许多他曾钻研过的法器,就连匠人的数量,也比之前多了一倍。
风舒原来以为,虽然相处的时间短暂,可那些匠人或多或少,会看在华澜的面子上,友善地对待他——
“就是这小子吧?啧啧,两年没见,怎就变得这般没精神。”
“唉,你还不知道吧?听说啊,这家伙不识好歹,居然偷盗法器手稿,企图卖给对家。若不是华老爷善心,早就将他逐出家门了。”
“要我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没教养。天赋高又如何?这人越聪明啊,心眼儿就越多,最爱动些歪心思,走一些不该走的门路。”
“你说,他到底有什么颜面,继续在这制器坊待下去啊?这要换作我,早就夹着尾巴溜走咯!”
那些匠人确实看在华澜的面子上,「友善」地对待他了。最初,他们不过是在一旁冷嘲热讽,不断给风舒脸色看。
后来,情况越演越烈,他们光明正大地抢去风舒劳作的成果,端他的饭菜去喂狗,并在风舒试图反抗的时候,直接狠狠地将人揍倒在地。
“臭小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爹娘活着时就爱装清高,屡屡拒绝与我们华家合作。后来呢,遭报应了呗!”
“费什么嘴皮子啊?快打呀,没看见他还想反抗吗?”
“小心点,别打在看得见的地方,一会华老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怕什么,你没见这小子回来后,老爷再也没关心他了吗!”
再后来,那些匠人只要心情不好,便明目张胆地拿风舒发泄。
和以前一样,华澜偶尔会到制器坊巡视,却没有阻止众匠人施暴的意思,仿佛压根看不见风舒的惨状。
风舒年纪太小,根本抵挡不了这些大人们的殴打,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明明已经快十岁了,却长成了六七岁的样子。
他身上永远都带着伤,原来秀气的脸上添了许多淤痕,曾经挂着的纯真笑容,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这座制器坊,成了风舒的噩梦。到了晚上,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工人房,那些曾经爱护他的大哥哥们,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生怕给自己招惹祸端。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与人对话,又有多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许是看他太惨,一向骄矜的华公子在偶然碰见他时,还大发慈悲地给他递了一块米糕,让他当着自己的面吃完。
“你这样,外人还以为我们华家虐待家仆呢。”
当时的风舒刚经历一波毒打,整个鼻青脸肿的。他接过那块米糕,默默地吃着,然后觉得这一切实在非常可笑。
是了,他本不该觊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过是个被捡来的孩子,本不该如此贪心,去奢望得到更多关怀。
“你、你哭什么啊?很痛的话,我让人拿药给你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轻易掉眼泪呢?”
那金枝玉叶的公子慌了神,以为自己将人弄哭了,连忙让一旁的仆从拿了些伤药,塞进风舒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的霞云回忆里,提到过「华府在八年前突然兴起」。
这时候风舒已经十一岁了。也就是说,华府是在风舒三岁时兴起的。
如此,再对比一下第七十五章提到的「苏家在风舒三岁时被盗贼入侵」,结论应该很明显了。
(如果还猜不到的话,建议把与地窖相关的描写看一遍,一遍不够就多来几遍)
华澜毕竟也是个制器匠人,试过研究从苏家得来的手稿和法器,所以「八年前兴起」一说,并不是bug哦。
关于风舒的身世,应该不难进行猜想吧。
另外,苏岚是直男设定,对霞云只是有着一种亲人般的独占欲而已(跪求别站错cp,主cp万不可拆,感恩);
P/s:
捕获一只幼年雪华,他又双叒叕送药来啦(可爱.jpg)
78、第七十八章:密谋
哭?我吗?
风舒整个人都是懵的,也忘了向华公子道谢,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制器坊。
匠人们眼见风舒怀里鼓鼓囊囊的,以为他藏了什么好东西,便在互使眼色后,将人扯过揍了一顿。
“别打了……”
风舒茫然地念了句求饶话语,可声音却细若蚊蝇。混乱中,那些药瓶子摔落在地面上,磕了个粉碎,里头的细粉在空中扬了下,便和地面的尘土混在一块了。
见状,那些匠人先是惊讶了下,然后露出有些惋惜的神色。
其中几位还不死心,反复在风舒身上搜找,见寻不着别的瓶罐后,又踹了他几脚,这才兴味索然地离开了。
风舒安静地从地面坐起,取了一把小扫帚,将破碎的罐子和药粉扫去。他心中升起的那点希望,也随着药瓶子一起破碎了。
他也想过要保护自己,想着要逃离华家,或是将自己与欺负他的人隔绝开来。
也就是在这样的念头下,风舒悄悄制作了一柄银伞,藏到了自己的床底下。
每日夜深人静时,他便悄悄地将银伞取出,轻轻抚过伞面的茶花纹路,想念模糊得没有轮廓的家。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这一天,风舒干完制器坊的活儿,又被人拉着去劈柴。
他顶着寒凉的夜风,好不容易将柴火劈好,送到了华府的澡间,这才搓着发红的双耳,慢慢地走回工人房。
“你是说,要用在谁身上?”
他在经过一个小房间时,忽然听见里头传来人声。
这房间本来闲置着,预计要当做储藏间使用,平日根本就没人入内。
风舒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着是贼人入侵,便又听见另一把声音:
“你小点声,这万一被人听见,该如何是好?”
这刻意放低的人声,居然是属于华澜的。风舒迟疑了下,悄悄地走到墙边,附耳偷听起来。
“华澜兄,你不是说这儿没什么人来吗?别废话了,你刚才说要将千敛面用在宫主身上,可是认真的?”
听见「千敛面」一词,风舒惊得瞪大了眼。他紧靠着墙面,又听见华澜以得意的口吻开口:
“没错。只要我们占了那位的身子,这夙阑,今后就是我和林烁兄的天下了!”
从华澜的言语中,可以听出与他对话的人,便是林家家主——林烁。风舒还没弄明白华澜话中意思,便听得林烁回答:
“可是,那霞云宫主神秘得紧,从未于人前露面。你我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又要如何对他下手?”
屋内传来一阵低笑:“林烁兄,你以为我为何要等上两年?这段时间,我好不容易和宫里的人疏通关系,探听了和宫主有关的情报。我听说啊,那位几乎每晚都会溜出宫外,独自一人潜入深山……”
“这么说,你打算趁夜下手?可那位能坐上宫主之位,实力应该不低吧?”
“正因如此,我才选择和林烁兄合作啊。我知道你造了新的灭焰,届时我俩携人攻上山,若情况不对,你便将灭焰祭出,把那位弄死就行了。”
“你怎知道……算了,此事暂且不提。若我们真将宫主杀了,不就成了夙阑的罪人吗?”
“林烁兄啊,你大可放心。这夙阑城内,根本没多少人见过宫主的长相。据说,他就连在自己宫里,也总戴着一副面具——
虽然没法接收他的法力,确实颇为可惜,但若是无法将他完好地擒获,就只能走这第二条路了。”
“此言有理。那按你之前说的,要附在宫主身上,只需有他的尸体就行了,为何非要将之生擒啊?”
“唉,若是他被打得断了个胳膊、腿什么的,将来魂魄附上去,不就成了个残废吗?”
“说的也是。不愧是华澜兄,考虑得这般细致。”
“哪里哪里,我又怎比得过林烁兄你呢。”
房内的两人相互吹捧,乐呵呵地笑着。
风舒在外头听着,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手心处全都是冷汗。
华伯伯要杀人?而且,对象还是夙阑城最尊贵的宫主……
风舒对所谓的「霞云宫主」没什么感情,只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听着屋内传来脚步声,便快速地躲到一旁的灌木丛后。透过叶片间的缝隙,他看着两个人影自房内走出,并在环视周遭后,很快地离开了。
在那两人走后,风舒又等待了一会,才慢慢地站起身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小房间前,伸手推了推门扉,不意外地听到金属发出的磕碰声。
也是,这种用于密谈的地方,又怎会不落锁呢?
风舒盯着门上的挂锁看了会,想了想,又将眼睛凑到门板前,透过门缝往里张望。
那屋子里点着几个小油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室内。风舒的目光定在一架木柜上,视线随着里头摆着的法器下移,落在了某个东西上头。
那是一个熟悉的扁平盒子,里头装着的,应该就是千……
——不对,既然人都离开了,那为何屋子里还亮着灯火?
风舒警戒地后退几步,又重新藏回灌木丛后。过了一会,华澜果然又慢悠悠地踱了回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合作?哼,要不是夫人说漏了嘴,被你发现苏家的事,我又何须与你这种人合作?”
华澜自言自语地说着,并在解开门上的锁后,重新进入屋内。
另一边,风舒在听见「苏家」两字以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回忆那些被自己钻研的法器、草图,记起那些物件上边烙着的方形黑痕,又想到自己父亲临死前,紧紧抱着的那个黑盒子。
——那地窖里,其实还遗了一件法器,只是风舒刻意将其忽略,任它躺在木柜的角落里。
在风舒离开地窖的那一天,满室的烛火都被熄去了。他被华澜拽着上了木梯,最后回望了那片黑暗一眼。
再见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再见了,会飞的木蝴蝶。
时值立秋,晚风徐徐拂来,吹得叶片一阵轻晃。风舒缩在灌木丛后,任凭蚊虫如何螫咬,就是不愿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即便他停留在原地,时间依旧会不断流逝,已知的真相也不会因此改变。
在今夜以前,他以为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可现在他才明白,比地狱更黑暗的,永远是下一个地狱。这世上也许没有神,可确确实实地住着恶鬼,只是他们都披着人皮,久了也以为自己是人——可其实,却是连牲畜都不如的东西。
华澜在屋里头待了一会,便将灯火熄了,然后哼着难听的小调走远。
风舒目送华澜离开,又静静地蹲了好久,一直到四肢麻痛得受不了,才跌坐到地上。
这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华伯伯」了。
风舒环抱着自己瘦削的臂膀,回想在华府呆的这些年月,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模糊地记起,自己曾经有个家,原来能和华公子一样,待在父母身边撒娇、玩闹,累了能休息,饿了能吃饭,而不是需要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为被施舍的一块米糕感激涕零。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未来,都因为某人的私欲,生生地被改变了。
他的家变得支离破碎,而那藏在幕后的黑手,却丝毫不觉得愧疚,甚至还预谋着下一场血案。
那唤作千敛面的法器,应是属于苏家的。当初打造它的匠人,本意是为了向一人赎罪,而不是招惹更多的血腥。
——绝不能让他得逞。
风舒想着,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勇气。他很自然地站起身,沿着墙面走着,见四下无人后,小心地将制器坊的透气窗打开,快速地溜了进去。
适才那小房间上的锁,其实并不难撬开,只是需要工具而已。
风舒在昏暗的屋里头摸索着,凭借记忆找到木槌与几枚细钉,然后就着微弱的月光,将细钉弯成不同的形状。
完事以后,他把木槌放回原处,再将细钉藏入怀里,溜出了制器坊,直往那小房间走去。
此时刚过三更,华府众人皆已睡下,只留几枚挂在屋头的红灯笼,照亮这无垠的夜。
风舒安静地立在小房间前,将一枚细钉放入挂锁中,并在尝试扭了几下后,又换上新一枚钉子。
他动作轻巧地摆弄着手中的挂锁,留意着四周的声响,时不时就往周边张望几下。
终于,在「喀」的一声轻响后,锁梁弹了出来,然后被卸下,放到了地面上。
风舒将挂锁摘下以后,慢慢地将门扉推开。他就着月色粗略地观察,确认室内没有布置任何机关以后,便直接上前将那黑盒子拿起,塞入了怀中。
在离去以前,风舒仔细地将地上的脚印抹去,然后重新将门锁上。
他小心地环顾四周,最后瞥了眼身后的门,像受惊的猫一样绷紧,一溜烟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