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所以……”陆嘉意挑眉,“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吗?”
军师态度决绝,但同时还手握强权,出于各种考量,智团的诸位成员也不能擅自作主,因此也只能冷静下来,同年轻的军师分析利弊。
“难民身带疾患,恐有引发瘟疫的风险。”
“军师也已眼见,难民聚集在城墙外,引发各种暴-乱。若不是军师神迹,怕不是要殃及城内!”
“城内存粮有限。先前军师引走暴民已经挪用军粮,此时若再用军粮救济,后果不堪设想。”
说是分析利弊,陆嘉意这么一听……
不全是弊么!
这帮老头子根本没想过要为难民考虑。
陆嘉意寻思片刻,开始反驳:“救济难民不仅仅是为了所谓大义,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城内百姓。首先,瘟疫的传播途径,若是空气水源皆可,那死者越多,瘟疫的程度就越大。
其次,难民们转而为稳定的居民后,带来的是人口、是劳动力,怎么就能说毫无益处呢?”
智团一行人听着陆嘉意半古不白的陈词,理解得磕磕绊绊,但也不觉得全无道理。
“益处自是有的……”一人说,“但弊大于利,这便是在下愚见。”
愚见就不要说了。
陆嘉意很想这么怼回去。
但他压抑着怒气,还是稳下来:“或许,诸位可以试着换位,站在难民的角度上想一想?这些难民,他们生来,可有选择的权力?”
“敢问军师,又可否为城中百姓思虑?他们本可安生无忧,凭空被军师一纸军令,无端增了作息的风险。他们又可有选择?”
作出这番回应的是温渔,他确实站在民生角度来考虑,这番话反倒被陆嘉意听了进去。
陆嘉意觉得有道理,只忖度稍许,就有了主意:“我只说要救济难民,没说过要开城门。”
“军师的意思是?”
“我将在边城外的荒原上建新城,收容难民。”陆嘉意拿好了主意,“这决策是我个人意愿,所以我不勉强你们。智团中若有人主动愿意随我出城,那便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我也理解。”
一听这话,智团众人大惊失色——
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冲动行事!
这建城是说建就建,城门是说出就出的吗!
陆嘉意的提议一出,智团竟久久无人响应。
“军师。”温渔先开口,“在下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陆嘉意肯定道,“所以,有人愿意同我一道么?”
温渔表情为难,但纠结许久,还是说:“若军师心意已决,我温渔只得誓死相随。”
温渔的忠心,让本铁了心的陆嘉意胸口一暖。
但好不容易作出的决定,他不会再改动,他只能向温渔保证,“我会再让你见一见那神迹。”
陆嘉意带着温渔及一众精兵,趁夜色浓重,潜出城门,进了关外荒原。
荒原辽阔,但因人迹罕至、草木枯竭,时常有大风刮过,留不住水土。
临时治理根本是无稽之谈,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来使这里的生态回归正常。
因此,这样的地方,直接让难民在此落脚,是不切实际的。
陆嘉意同温渔确认过,作为临时避难点,最需要的物资有二,一为食粮,二为药草。
要让难民们转移阵地来到此处,必须先有这两种资源。
而当前贫瘠的土地上,根本种不出作物。就说天降甘露,种成了,也需要时间收成。
就算收成了,要供养这数万计的难民,也得有足够大的仓库来存放。
这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依旧靠军师天降神迹,完成了。
荒原之上,原地拔起两座巨大的仓库。
一座是粮仓,一座是药仓。
这两个仓库消耗掉陆嘉意两个福袋,而后他又开了两个,分别使仓库填了满仓的粮食与中药。
陆嘉意只剩五个福袋了。
他尚不能确定接下来究竟还需要多少「神迹」,才能稳定下这些饱受苦难折磨的人民。
但目前没有时间给他纠结了。
神师显灵,天降福祉。
且不说难民们多惊讶,就连随行的精兵,都被陆嘉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能力吓唬住了。
没人敢再对这个年轻的军师置喙,无一不按照他与温渔事先拟定好的计划,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安排给难民们分发物资,稳住饥荒、同时清瘟。
城内最开始对军师的异想天开抱有怀疑的智团成员,对出城的二人并不放心,偶尔会在城墙上远远眺望他们的工作进展。
当他们再次看见「一夜起储仓」的神迹,再次看到原本混乱无序的拥堵难民,在精兵的带领下有序地开始扎营落脚,民生初见成效……
他们后悔了。
你说说你,没事质疑「神」做什么?
陆嘉意在「新城」忙得不可开交之时,突然看见智团众人出现在军帐内时,其实是很惊喜的。
他面容疲惫,但还是微微一笑,“欢迎回来,我的智囊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陆嘉意对智团开放包容的态度,算是彻底留住了这八人的心。
初见雏形的新城,在这脑力无敌的八人协助下,逐渐走向稳定。
然而,问题接踵而至。
福袋开出的粮食一直处于消耗的状态,没有额外的收入补充,总有一天会见空。
不知这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新城的难民们又出现了暴动的趋势。
已经有不少官兵上报陆嘉意,几起发生在难民内部哄抢囤粮、聚众斗殴的案件。
甚至有官兵评价这些人是「刁民」,是渗透在基因的恶,是死不悔改的歹。
陆嘉意看得清楚,他从不认可「刁民论」。
民不是刁,而是不稳。
他又想起那个「熵」理论。
边城内部是个稳定的集团,把难民引入,会给边城内部带来熵增。
因此他将难民引到外部,建立新城,使其成为一个新集团。
然而,放置数日,这团体内自行熵增,这样的能量不找到出口,这个集团迟早会灭亡。
他确定了,他要想办法让这些人稳定下来,把肆意发酵的无用能量,转化为有效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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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按爪——
-完——
第34章 王爷的家书
取代原先固定的物资投放计划,陆嘉意在智团的配合下,拟定出了一套完整的「奖励机制」。
他要引导这些难民自己劳动,开荒干活,以劳动来换取粮食,作为奖励。
在作物收成之前,他的奖励不但可以维系新城难民的生命,同时也可以鼓励难民们主动开化、改造环境,加快新城的发展。
想法是好的。
但要百姓开始劳动,先得让他们有一处落脚之地,他们才能就近开垦,有耐心等荒土变农田。
所以,他们得先盖房子。
荒原此时的生态类似沙漠气候,最适合的屋形是石泥结构。
但荒土大地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原料。
越等待,越消耗仓储。
粮食的储量显然开始捉襟见肘。
陆嘉意小手一抬,又开了两个福袋。
一个补粮仓,一个在数里外的空地,码了数亩切割整齐的巨石。
等军师引着难民们去看时,难民们都不会为神迹感到新奇了。
军师是神,能招来城墙和仓库,下点石头雨又当如何呢?
一开始难民中有好吃懒做的,一听说免费的午餐没有了,要开始干活了,就纷纷开始耍赖。
这是人性的恶,但陆嘉意不惯着。
眼看军师不理睬他们,且其他乖巧的难民都开始乖乖搬石头盖房子,不但有食物奖励,还有房子可以住,大多数无赖都心痒痒,老实加入干活的队伍。
福袋只剩三个了。
好在新城的建设,还是热火朝天地步入正轨。
但依旧有一些死不悔改的,就要寻衅滋事,就要当街溜子。
陆嘉意干脆连夜拟定了铁血法令,禁止一切可能的骚乱行为,否则以断头论处,并当即培训出一支秉公执法的维法队伍。
捣乱,就要掉脑袋。
这法律严苛,但可太有效了。
新城肉眼可见之处,皆是众生各得其所的模样。
暴-乱骚动大大减少,百姓安于己命建舍开田,基础的资产有了着落,就开始种树造林,盘算着开发一些其余的流动资产。
市场就这么缓慢、但自然地形成了。
一团乱麻的难民,终于在陆嘉意的指导下,满满捋出思路,建成了这座恰如其名的,新城。
陆嘉意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在这两月有余的焦头烂额中抽身,短暂地喘一喘气。
也许是苦难有所回报,他做的这些好事,感动了某不知名的神灵。
神灵为他送来了周鹤庭的家书。
烽火家书。
陆嘉意持着信纸时,一双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好这两片纸。
看到信纸,他才能承认,这些等待的日子里,他全身心投入城建工作,于公,为了大道,于私,为了麻痹自己。
他好想周鹤庭啊!
陆嘉意泪眼婆娑,甚至要看不清纸上的字。
——“吾爱意儿……”
“呜……”
几乎只是看到这几个字,陆嘉意就哭出了声。
温渔理解他,只留他一人在帐中,退出去在外守候。
这封家书落笔细腻温暖,就好像周鹤庭此时就在他耳边,用那一贯和煦如风的嗓音,说着最真挚悦耳的情话。
陆嘉意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听到周鹤庭的声音了。
信上,周鹤庭说,战事初发时,因为准备充分,所以捷报频传。
但后期,多方势力陷入僵持,此时多为消耗战,他带领的势力已经在努力打破僵局了。
他说,他一切安好,无需挂念。
陆嘉意的手指划过那四个字:
一切安好。
再多捷报,也不如这四个字来得让他安心。
周鹤庭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哪怕他自己现在双足失灵、精神紧张,有爱人的好消息,他也能安心了。
被无形的线吊了近百日的陆嘉意,第一夜睡了个好觉。
他怀中揣着那封信,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醒来,信纸意外湿透了。
陆嘉意一抹脸,全是泪痕。
淦!
他暗骂自己:
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会哭!
起了个大早,他自己爬上轮椅,移至桌前,展开笔墨,要给周鹤庭回一封信。
他在信中向周鹤庭汇报宣地治理得良好,以及新城的建设进度。
然而写到一半,帐外突然传来几声骚动。陆嘉意手一抖,没把字写完,只好先放下笔,转着轮椅出门查看。
帐外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女。
似乎是跪在帐外对沙石地磕头,她额前鲜血混着泥沙,看起来十分狼藉。
少女身材纤细,被两名将士拖拽着要带离现场,眼看军师出来了,喜上眉梢,当即破口喊道:
“求军师为小女伸冤!”
陆嘉意忙制止那两人,“先放开她,听听她想说什么!”
得了自由,那少女连滚带爬跪坐在陆嘉意跟前,被搀扶起之后,才哭诉着自己的经历。
原来,她也是难民。
父亲本是那无赖中的一员,见大多数难民都开始投身建设,便也决定配合。
但因为醒悟得太晚,好的地段都被人占领,所以他们一家人只能选址在新城边缘。
对于她而言,只要父亲能醒悟下来,好好劳动发家,再晚她都不嫌迟。
然而,一家人的生活总算要步入正轨之时,父亲却因旧事遭人诬赖。
当前新城正在加速发展,尤其军师严法刚出,正是敏感时期。
父亲被有心人冠以「暴动」罪行举报成功,被判了断头刑。
这就已经让一家三口刚能看见曙光的生活,瞬间沉入阴暗。
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步伐缓慢,但还是艰难地走在正道上。
然而,不管法律多么严苛,总有不愿走正道的奸人。
她母女俩遭奸人抢去,被狠狠折磨泄-欲。
说到此处,少女泣不成声,羞愤无比。
陆嘉意听得胆战心惊,给她倒了茶水稳了心神,她才继续说下去。
新城新法严苛,违法令者必死无疑。
那奸人满足了欲望,见死路难逃,反而想掩盖罪行,准备杀人灭口。
母亲惨死在她面前,她几乎是拼死逃出来的。
“小女只愿……为父求清白,为母求公道,为己求来生……”
字字泣血,说到次处,少女吐出一口淤血,晕死过去。
陆嘉意的手抠着轮椅的扶手,指节苍白,无力说话。
还是温渔机敏,先招呼旁人带少女去营帐中仔细照料,然后将陆嘉意推回军师帐中。
“军师。”见这少年郎深受冲击,温渔蹲在他身边说,“这女子的冤案我会着手,定会彻查。这段时日你已经够累了,好好休息,不用考虑这些。”
许久,陆嘉意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温渔出去后,他旋着轮椅转到桌前,看了眼那封写到一半的回信。
那上面喜悦的痕迹犹在眼前,他想起自己方才执笔时兴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