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抚地拍了拍解纨的手背,包扎好的伤口渗出大面的血,看着便阴森可怖。
“咱家知道你看不惯李成英,他就交给你处置,只要留一口气,其他的随你开心。”
解纨喜不自胜,连忙谢道:“多谢千岁!”
到了外院地方宽阔,李涣乘上八人的藤椅,不远处的桃夭姑娘膝行而来,磕头哭求:“千岁饶命,千岁爷饶命啊!”
李涣眉头一皱,解纨立刻上前解释:“是告密的丫头,原先在李成英府上伺候那个阿七。”
“巫七郎。”李涣冷笑,“既然巫北驰认识她,便将头割下来送到前线大营去,也好让巫北驰知道,他那小恩公,在咱家手里。”
桃夭周身一抖,失控地扑过来,连哭带叫地:“千岁爷,我有功啊!”
“千岁爷,饶命······”
侍卫们不顾反抗,将她拖了下去。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60·下狱的成英&进发的巫北驰
李成英最后一次见到青天白日,是在天昭大狱外的刑场上。
彼时他被塞了火炭,整个嗓子烧坏已经无法说话。解纨命人将他押解到此,抬出一个笼子,两只大雁。
昔日韩迟送给李涣的鸿鹄志,也是巫北驰送给他的鸿雁寄情。
壮硕有力的刽子手扭断了一只大雁的脖子。交颈缠绵,生死不离。另一只振翅入长空,哀鸣不绝肝肠寸断,如箭矢落地,触壁而死。
战场之上,巫北驰忽地无端心口绞痛。钢丝勒扯,凌迟千刀。
对面的老王爷仍有迟疑,烦躁地纵马来回,问道:“你有何证据?”
“侄儿以为,我仍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据。”巫北驰忍着心如刀绞的痛楚,略一思量,旋即说道,“不过皇叔要看,侄儿自然可以呈上别的证据。”
两军对垒的阵前,他一件一件卸掉了用以保命的铠甲。
随后亵衣褪下,露出他肌肉结实却伤痕累累的半身。众人都是军中骁骑,哪个不曾受过伤,故而对伤情都有自己的判断。
老王爷浑身一震,两军哗然。
巫北驰这一身伤,交错纵横,纷乱可怖,露出的半截身子竟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尤其是左胸口那致命的要点,竟然还有一处尚未完全愈合的贯穿伤。
“这!这!”老王爷震惊不已。
巫北驰缓缓将上衣拢好,低声说道:“叔父知我的异处,生来心脏长在右侧,京中那些贼人不知才令我侥幸活命。”
靖安王爷已然老泪纵横,策马上前,重重拍在巫北驰肩上。
“七郎受苦了——陛下何能瞑目啊!”
“还有一人,侄儿恳请叔父相见。”巫北驰说着,抬手一挥。后军纷纷开让,一个身带镣铐囚徒被押解着,推搡着,从后军行来。
“恒城太守?”靖安王爷蹙眉,看向巫北驰,“七郎何意?”
“叔父请听他自己说。”巫北驰道。
恒城太守面如死灰,轰然跪下,磕头在地不肯起来,哆哆嗦嗦地交待:“王爷救我啊,王爷,都是那阉贼李涣,他令我暗中勾结羌人,假传军情烧毁粮草,设伏陷害新丰府,都是那阉贼逼我啊!”
“你!乱臣贼子!”靖安王爷乍一听闻险些气死,前些日子新丰府惨胜羌人消耗殆尽的消息传遍天下。大邺百姓哪一个不哀嚎王师不复,谁知竟是被这帮小人从中暗害!
巫北驰怕将上了年纪的皇叔气坏身子,连忙解释道:“叔父莫气,京中有义士提前与我传了消息,新丰府早有准备,并未中计。此前外界通传的种种皆是为了迷惑李涣,如今岭南道义兵的先锋,正是我新丰府的兵马。”
“七郎果然用兵如神。”靖安王爷放下心,回首望着自家守城的兵马,厉声道,“众将士今日都在场,真相如何已然大白,即日就随我进京,匡扶大邺社稷,诛杀阉贼权宦!”
众将士声如洪钟,直破苍穹。
长安王巫北驰未死一事终于公诸于众,州镇城池摄于他的威望,摄于岭南道新丰府合兵五十万,纷纷开门迎接太子。
以昱泽太子之名挥师北下,巫北驰总领全军,势如破竹节节开胜。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也送到了巫北驰的营帐中。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61·峰回路转
这一年五月初,大监李涣再也抑不住军队溃败的颓势。
只有在一开始便与他狼狈为奸的几位武将带着各自部下退守皇城,昱泽太子圣驾在巫北驰大帐后,五月初一,这一支逐步壮大的义军终于来到了皇城门前。
只要他们全力进攻,李涣的残兵败将绝没有还手的机会,大邺江山,近在眼前。
而那毕竟是京城,巫家几代人,宗亲氏族,庙堂祭殿都在当中。强攻之下,不但人命断送,连固若金汤用以御敌的城墙也会毁在自家兵马手中。
李涣的人随随便便捉了两个皇亲绑在城楼上,巫北驰等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征战十数年,巫北驰并非没有见过敌人用战友的性命要挟这种事。
却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惧。
他害怕,如果哪一天,被绑在城楼的上的人是李成英。他该如何?
形式只能如此僵持,新丰府和岭南道将皇城包围水泄不通,岭南道统帅和巫北驰等人整日冥思苦想。既要兵不血刃,又要夺回王城,何其困难。
第三天,事情迎来了转机。
子夜十分,韩迟韩将军走入了巫北驰灯火未熄的中军大帐,递来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早前他假意同权宦贺梅亭交好,领兵出征之时直接带着兵马回到了巫北驰身边。
那个时候,京中新建的韩将军府和临近的郢公府都是人去楼空,李涣等人便被迷惑,误以为澹台苦同韩迟一同逃了。
孰不知他仍在城中,为李涣埋下了灭亡的最后一步棋。
巫北驰展开信鸽送来的密函。
原来早在年初巫北驰入狱之时,留在京城的旧部,如孙无常王狱丞等人便筹谋救他。京城守备森严,他们早早开掘了一条地道,预备巫北驰伤好之后经由这里将他送回新丰。
不料李成英从中横插一脚,将巫北驰劫去他的府上,挖了一半的密道便搁置。直到后来澹台苦与他们汇合,听闻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找人又挖了起来。
为了避免被发现,动作缓慢异常。
前前后后动工了半年时间,如今总算马上就要在不知道那个山头破土而出了。
他这位阿弟真是鬼才!巫北驰在心里把这宝贝疙瘩夸坏,沙场之功,胜在朝夕分毫,如若此路打通,胜果唾手可得。
“点亲兵,不要声张不燃火把,去东边的山上接澹台将军。”
韩迟一拱手,低声应道:“是!”
得胜的可能令每一个人如此激动,岭南道统领和昱泽太子匆匆由各自的营帐赶来,见了澹台苦密函激动得手都抖了。就连靖安王爷都闻风而来,发出一声声长叹
这场祸起权宦的国难,终将落下帷幕。
这些主君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只把昱泽太子留在大帐镇守,各自拎着铁锹上山挖澹台苦去。
澹台苦便是算好今夜就能破土才给巫北驰去了消息,这伙人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在一位士兵刻意压低的惊呼声中看见他脚下土地的裂痕。
众人七手八脚扑上去,你一锹我一铲,表层土壤翻开,下面果然有一道不慎宽阔的漆黑小口。
“让开点!”暗道里有人大喝。
围观的士兵立刻退开,可见里面的人牟足了劲,一锹下去,面前堆积厚实的土层发轰然塌落,露出了后方可堪容纳一人的甬道。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62·相思苦
甬道里密密麻麻不少人,打头的正是澹台苦。
巫北驰亲自蹲在洞口,捉着澹台苦的手将他拖上来,英俊的少年郎灰头土脸,满脸却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忙不迭地邀功:“我在城里听说你们围了几天,放多了鸽子又怕令人起疑,可急死我了。”
靖安王爷喜不自胜,这小子也是他的子侄辈,当即上前夸奖道:“小郎好本事,这一战就给你记头功!”
士兵们在韩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拓洞口。
巫北驰和靖安王等人却移到了僻静处。巫北驰眯着眼,不住地打量澹台苦,却没说什么话。
“时不我待,但今日却来不及了。”靖安王道,“不如明日令士兵好生整顿休息,夜里我们便奇袭皇城,内外夹击,定能大获全胜。”
“叔父与我所想不谋而合。”巫北驰低声应道。
夜间李涣防备松散,也来不及立刻去捉皇亲来威胁他们。
岭南道统帅虽平时中庸迂腐些,仍是个战将,此刻血液里的兴奋也在沸腾,自告奋勇:“我这便去点齐诸将,连夜商定作战计划,明日直捣黄龙。”
巫北驰微微颌首:“有劳。”
靖安王也回营去寻自己部下,巫北驰并澹台苦回走,几番挣扎,欲言又止。澹台苦也装不得,巫北驰对李成英的心意早在西北开拔之时他便知晓。
巫北驰亲自捉了两只大雁令韩迟送去,看似是献给李涣的谄媚,实际是给李成英的心意,鸿雁传书锦鲤寄信,有情之人自然知晓。
“七哥,你别这么看着我。”
澹台苦叹了口气,暗中窥看着巫北驰的脸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最好,有些准备。”
巫北驰一闭眼,深深喘了两口气:“之前李涣派人送给我一个姑娘的头颅,是我在京城时成英身边的丫头。”
“那时我便知,成英险了。”
“他被关在天昭大狱里。”澹台苦道,“也是贺梅亭死的那一日,李涣斩断了自己原本的左膀右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巫北驰面色不虞,比方才更阴郁。
澹台苦脚步一顿,无奈回首望向巫北驰。他们都清楚,李成英怕是救不出来了。天昭大狱在京城最深处,距离城门最远,距离他们密道的起点也甚远。
更遑论天昭大狱守备森严,禁军众多,纵然真的率兵攻打一时半刻也拿不下。最要命的便是李成英在对方手里,他们若用成英安危要挟,该当如何。
李成英是李涣最后的保命符,他不会轻易松手的。
“今日是什么时候?”巫北驰哑声问道。
“五月初三。”
“还有两天。”李成英喃喃自语。
“别扛着了,你,你犯什么傻。”59741分明没有身体,李成英却觉得它在哭,“他们不让你死,光折磨你,你受这罪干嘛,快点——吃了这个药吧,不痛的。”
“还有两天。”李成英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巫北驰要来见我的,我不能失约。”
59741哀哀凄凄,声音衰弱可怜:“就叫他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吗?”
李成英倚着墙面低地笑起来,胸腔里的五脏挤在一起翻腾呼痛,扎进骨肉的铁钉也牵扯着,疼痛难当。他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端起被钳掉指甲夹碎指骨的双手正反看了两遍——他看不见的。
“是难看了些。”李成英想。
“但是没办法啊,叫巫北驰那家伙忍忍吧,我好想他。”
虚无的系统也会落泪么?他听见程序错乱时发出的嘀嘀警报声。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63·重逢
寒夜过去,新的一天又将到来。
李成英只能堪堪倚在脏污粗糙的墙壁上坐着,解纨命人凿穿了他的肩胛骨,将铁环焊接在骨肉里。铁链的另一端深深埋在地下,用泥浆封死。
他要把李成英困在这里,永远也踏不出这方寸的牢笼。
门外有簌簌的脚步声响起,李成英的神经绷到最紧。
只有解纨会带着人来到这里,每次总是少不了一番折磨。他捱过一次次折磨没有死去,硬撑着最后一口想要见一见巫北驰。
可是解纨的每一次出现,还是令他毛骨悚然。
“又来了是么。”
早就被烟火熏瞎了眼睛,李成英只能听见对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于是在脑海里问59741。它有个本事,可以将宿主一定距离之外的景象直接输入李成英的大脑,不用双眼李成英也能看见一切。
但是这次,它没有动静。
李成英觉得奇怪,59741最近很乖,对自己的要求有求必应,很少这样装死了。思索间,来人似乎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脚步声纷乱细碎,很多人进来又匆匆退出。
解纨是喜欢这样的,他有无数恶毒的心思不敢示人,便将那些随从都差遣出去,独自一人对着李成英彰显他的狠辣残忍。
“又有什么手段?”李成英虽怕他的酷刑,却从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畏惧。解纨的快乐一般来源于对他的折磨,更多却是来自看成英高高在上跌落泥泞的不堪。
李成英不会给他看的,哪怕如今天地翻覆,他已沦为了阶下囚,他还是那样高傲,令每一个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