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英闷笑着摇头:“你刚才怎么不让我看看他,我还想再看他一眼······”
泛着寒光的钢刀落下,磕在骨头上,溅了一室的血肉骨茬。
天光大亮,一日又起,持续了半年之久的大邺动荡即将结束。巫北驰等人预计今夜大举攻城,澹台苦先带部分人马自密道潜入,第一时间控制各位皇亲和大臣的府邸,以免这些人成为对方的筹码。
另外分派一拨人马专门奔赴天昭大狱,无论如何要保全李成英的性命。
城外由巫北驰和昱泽太子亲自率兵佯攻,里应外合,一举夺城。
设想如此美好,然而天不遂人愿。李涣狗急跳墙,等不及了,他携着李成英这最后的筹码,天光微亮便登上城楼叫阵,指名要巫北驰来谈条件。
军报一层一层传递,巫北驰听闻李成英被压在城楼上,根本片刻也等不得,策马独骑,赶赴城门之外。
骏马嘶鸣,城楼上李成英耳朵一动,缓缓把头移向了巫北驰所在。眼睛眨了眨,似乎能够看见巫北驰的模样。
59741舍不得再拦着他,将面前的镜像一一传入脑海,即便双目已坏,成英也能得见心爱之人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交襟长衫,面色雪白印着几道交错的血痕,神情淡然,被两人挟持在当中,周身干净整洁看不出一点伤病的样子。可巫北驰分明知道,他在牢中已经受过怎样的酷刑。然而他似乎看见巫北驰前来,仍旧能对他微微一笑。
“长安王——别来无恙。”李涣站在城头,洋洋自得,时至此日仍然丝毫无悔。
巫北驰马鞭一指,怒不可遏。
“李涣,把成英放了,城门打开,我留你全尸。”
“巫北驰。”李涣桀桀笑道,“你不是最看不起阉人,今儿怎么转了性子,我这好儿子味道可还不错?”
“李涣,多逞口舌之快无意,今日之局已然明了,你断无胜算,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谁说我没有胜算。”他一笑,侍从将李成英夹在当中,举起匕首抵住他的喉咙,李涣眉目狰狞,凶恶至极,“我的胜算,不就在这里!”
“巫北驰,你想李成英活命吗?”
“大军后撤三十里,让开东南角,容我登海,如若不然,我便让你在城下亲眼看着李成英是如何凌迟惨死!”
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李成英终究成为了巫北驰兵临皇城的最后阻碍。
进退两难,进则弃成英安危于不顾,退,则愧对无数在天英灵。
巫北驰纵马在城下逡巡不断,面目已然堪称狰狞。
李成英知道今天自己逃不过的,李涣无非用他的性命对巫北驰进行要挟,只要他一死,巫北驰便可长驱直入,从此再无顾忌。
59741随时可给他致命的武器,此刻他不寻死,私心而已,只是仍旧想看看,他在巫北驰心中,究竟能重到何种地步。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68·以命换命九死无悔
李成英从来最怕的只有如此。
他变成巫北驰的软肋,因为他,驰骋无拘的枭雄束手束脚,被人拿捏。
“你退还是不退!”李涣尖声喝道,刺耳的嗓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如刀刺。
巫北驰不可退,千万将士血染黄沙头颅触地,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来到这里。
然而舍弃成英,他又万万不能。那是他日思夜想之人,毕生亏欠之人,只想搁在心头,万般呵护不着风雨之人。
“大军不撤。”巫北驰沉声道。
李涣露出一个讥笑,转头看向李成英:“你拼了命为他,瞧,他就是这样报答你。”
“你笑什么?”李成英嗓音沙哑,声若蚊呐,“大军不撤,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李涣被戳了痛脚当场暴怒,根本顾不得所在,扯了一条马鞭狠狠抽在成英身上。
那比打在巫北驰身上还痛千万倍,他感到心脏块块开裂崩塌,无法忍受的痛感沿着血液蔓延全身。
“李涣!”巫北驰策马立在城下,朝阳正起,将他高大的身影无限拉长放大,“你放过李成英,我这条命赔给你!”
堪如惊雷,足够震慑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成英嘶声吼道:“不要!”
李涣面容抽搐,双眼简直要脱框而出,他冷冷笑起来:“好啊,长安王的命总是比一个太监贵重些。”
巫北驰身后,军队哗然。
骏马嘶鸣,各自踌躇,都试探着来拦截寻死的将军。
只有昱泽太子纵马上前,飞驰而来,稳当当停在巫北驰身旁,仰头直视李涣不假思索:“我们退。”
“只要你保小李公子安全,我令大军后撤,容你去海上。”
巫北驰双目赤红,视线紧紧锁住成英,半晌移到太子身上。哑然道:“太子大恩,巫北驰万死难报。”
昱泽太子拱手向李成英:“是李公子对我先有救命之恩,若非如此,某早已枯骨成朽。”
“太子金口玉言,可莫叫天下人耻笑!”李涣惊喜无比,竟能在此绝境求得一线生机,忙喝道,“太子快叫大军撤下,咱家到了海上,自然将李成英归还。”
太子一抬手,大批人马正待此刻,熙熙攘攘向后退去。
城楼之上,苍白如纸的成英无端发出一声嗤笑。
“成英残躯将死,何必兴师动众。”
李涣预感不好,尖叫道:“捂住他的嘴!”
挟制着成英的两个人却忽然像被电击中,一阵无法遏制的抽搐纷纷跌倒。
李成英双腿已坏,没了别人支撑便向前扑倒,堪堪扶在城头。他与巫北驰只有一墙的隔碍,若是他能翻过去,哪怕楼台千丈,想必巫北驰也定会将他接住。
可是他动不了,两条残腿灌了铅一般钉死在地,他们面前只有一尺城墙,却远如鸿沟天堑。
李涣疯了似的唤人扑上来,守城的兵马也向他逼近,李成英是李涣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绝不能轻易松手。
59741叮的一声,散发出一股电流,将逼近的众人电倒。
那些人翻仰在地,个个见了鬼似的惊慌。
“成英,拿主意吧。”它悄声道,“我不能做太多。”
“多谢。”李成英轻声说。
他从袖口里探出一柄极短的匕首,伴着巫北驰声嘶力竭的一声吼:“放下!”
“长安王巫北驰一世英勇,精忠报国,不能因为我背上半点污名。”李成英目光空洞,却能准确找到巫北驰的方向,含泪凝望。
他今日必须死,身躯残破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59741也抵挡不了太久,他迟早会被李涣抓回去,再一次成为对方要挟的把柄。
李成英含泪说道。
“成英此生,得长安王真心,九死不悔。”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69·陨落
“成英!”
巫北驰远在城墙之下,那高高的城墙上,画面一瞬定格,扑向成英的士兵,面目狰狞的李涣。
以及成英浅淡的笑容,抵在喉间的利刃。
若是就这样永远停止该有多好。
那一瞬终究是不能停下的,利刃切开了白皙的皮肤,热血如同落英洒下。昔日鲜活嚣张的爱人瞬息枯萎,他攀在城头,远远地,望了巫北驰最后一眼。
头颅垂下。
天崩地裂。
巫北驰捏着战马缰绳,那一瞬犹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等他睁眼醒来,还是那间小小的卧房,窄窄的床板,他们相对而面。
窗外花开一树,微风吹拂。
李涣的士兵们冲到李成英的身躯旁,那股离奇的电流不在,他们试探着一探鼻息,成英尸身忽地一歪,掉下城楼。
那是59741又在作怪。
巫北驰从虚妄的环境中霎时清醒,脚下踩着马鞍纵身而起,将那单薄纤弱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
满身伤口狰狞可怖,颈间的刀伤更是血流如注,巫北驰颤抖着徒劳地将他搂在怀里,试图用衣服捂住那道伤口。
若血不再流,是否人也会苏醒?
他固执的相信着。
尽管怀里的人已经不再有心跳和呼吸。
英雄一世的伟岸男子紧紧贴着那具身子,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见者无不悲痛,他那样英武的人,悲恸哭嚎,发出类兽的哀鸣。
心爱之人就在怀中,却不能再回应他一声。
李成英飘在天上,一如那日被飞驰的跑车了结生命。他只是灵体,却仍旧觉得五脏肺腑揪在一处疼得厉害。
他的任务完成了,让巫北驰爱上他,然后死去。
他可以活着回到另一个世界,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
他望着悲痛欲绝的巫北驰,只想回到他怀中,求他不要这样痛苦。你看,我仍旧活着呀,你也要好好的。
“走吧,成英。”59741轻声唤他,“就当这是一场梦,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后来呢?”李成英盯着巫北驰,低声问道,“后来呢,他有没有······”有没有娶妻生子,幸福一生?
老实讲,他希望巫北驰此后余生每时每刻都念着他。
又不忍。
若是世上还有哪一个人能令他放下心结,余生快活,李成英想,如果这样,就算把自己忘掉也没关系。
他只想巫北驰能够快乐一点,永远做骄傲的大将军。
“我今天已经为你破了很多的例。”59741说。
“再破一次也没什么。”李成英道,“求你了,告诉我吧。”
59741沉默了一瞬,却也没有执意将李成英拘走。
面前的一切宛如走马灯般飞快地翻阅,李成英一死,巫北驰伤心欲绝,整支兵马化悲愤为战力,当场攻城。
李涣守军远不能抵,险些城破人亡。
只是他们仍然卑鄙,从城中百姓处捉来不少垂髫小儿为质,进一步则杀一人,将气势如虹的大军逼退回营。
巫北驰抱着李成英的尸体回去,亲自用绸布擦净了他身上的每一处。为他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让他躺在自己的营帐里,似乎从未离去。
夜里依计而动,澹台苦率人马由密道入城,先行进程保护百姓,夺取天昭大狱和一些皇亲府邸的控制权。
巫北驰率兵马正面进攻,一举登城。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70·为成英复仇
京城里早就人心惶惶,无人恋战。
内外交困之下不出一刻,大军便攻进城门,杀声震天,火光照亮半边夜空。巫北驰浴血而来,长枪夺命,直奔中宫。
满朝权宦得势时是耀武扬威的人前权贵,失势后却比任何人骨头都软。
杀入皇宫时毫无阻碍,大小太监跪了满地,瑟瑟发抖祈求活命。哪一个能及他的成英半分?
巫北驰并不在乎这些人,他下马,宛如地狱道的修罗使,红英长枪锃亮,血痕犹在。这一晚不知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李涣在哪。”
他同那年画上的阎王毫无差别,举手投足,取人性命。
太监抖如筛糠,跪趴在地:“大监,大监······不,李涣他在御书房,他一直在御书房。”
巫北驰自然知晓去往御书房的路,他到提着枪,任由枪头在地划过,血渍蜿蜒而下,形成一条细弱的腥红长线。
才进院落,便见到一个人跪在那,手中高高举着一个硕大的木匣。
巫北驰懒得理李涣之外的任何人,长枪磕在地面发出可怖的声响,他满面血污,绕开那人,直直向著书房走近。
“在下是先礼部尚书谢中庭幺子,被李涣掳来为奴,今日大仇得报,特献上李涣人头,请长安王查验!”
巫北驰停住了脚步,目光幽幽,向他投来。
他身后跟着两位副将,连忙上前将那木匣打开,里面果然是李涣那颗苍老无比的血淋淋的人头。
另一位奔进书房,只见半截残尸瘫在龙椅上,想来是被人从背后割了头。
最会玩弄人心的家伙,最终死在最衷心的奴才手里,天道轮回,万物有偿。
二位参将回来复命,确认李涣已经身亡。巫北驰轻轻闭眼,颌首一点。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样子,似乎大半年不曾进水。
“谢中庭幺子,你是解纨。”
解纨大喜,连忙膝行凑近:“正是在下,长安王可还记得你与家父······”面前白光一闪,他直愣愣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这一瞬当中发生了什么。
巫北驰手起枪落,解纨已经气绝而亡。
他凝眉望着倒在地上那人,眼中是藏不住的嫌恶。
“就是你欺负我的成英?”
那一夜大邺王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者说一切终于回到了正轨。荒唐的三岁新帝退位,昱泽太子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