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英看起来相当生气,熟练地从旁侧的柜子里抱出一床崭新的被褥,二话不说摊在地上。
“您老人家还是抓紧时间养病,身子骨好了咱们一拍两散。”
他气闷着衣裳也没脱,直接钻进去,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巫北驰在他跟前站着,李成英一动不动背对着他。过了好一会,他感到那人低下身,话音响在耳畔,呼出的热气也扑在耳畔。
“我知道李大人同别的宦官是不一样的人。”
巫北驰低声解释,“只是根深蒂固,有些习惯一时改不得,若是让你不自在了,我同你道歉。”
李成英捏着被子试图把自己的耳朵藏起来。
“往后哪里不如你的心意,巫北驰任打任骂,但给你解气成不成?”
算你识相,李成英心道。
他拽了半天被子,终于把半个脑袋都裹起来,声音闷闷的从被窝里传出来:“这么晚了,你究竟睡不睡啊。”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4·噩梦消散
李成英把被子裹得太紧,压着心脏,夜里不出意外做了噩梦。
他又气恼又害怕,在梦里低声喊叫着,几乎立刻吵醒了熟睡的巫北驰。巫北驰在外征战已久,对夜里的声动格外警觉,他赤脚走下床,慢慢靠到李成英身边。
那人把一床锦被裹成蠕动的蚕虫,额上冷汗细密,手指僵直地捉着被角,用力捏成一片可怖的青色。
“李成英,醒醒。”
巫北驰单膝跪在成英的小地铺边上,努力柔软自己的声线,轻轻叫他。
李成英只是捏着被子,眼睛闭紧,凄慌的喊着:“我没有偷他的。”
“是我自己的。”
无力辩白,不知道是在求谁相信。
没有人信他,从前热热闹闹敬着他的读者完全倒戈,爱过之后的恨意更加浓烈。谩骂和失望的眼神令他抬不起头。
签署的公司倒是愿意为他洗白,可他不但拿不出没有抄袭的证据,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两部书的设定会一模一样。
对方拒不和解,一定要对簿公堂。
李成英知道,一旦真的要靠法律来解决这件事,他毫无胜算。这件事就是天降的无妄之灾,是老天看他生活太顺给的磨练。
只是这磨练也太难了些,他甚至不奢望能够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奢望还自己一个清白。
然而不能,他的名誉已经被判了死刑。
恶意的嘲讽和犀利的指责,化作一双双长着尖锐指甲的白骨长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往漆黑的漩涡里拖拽。
他奋力逃走,躲着那些可怖的怪手夺命狂奔,平坦的长街却兀然冲出一辆轰鸣的跑车。
无知无觉,他被车子撞到碾压,青天白日柏油马路上血色蜿蜒。怪手不紧不慢地出现,拖着他在地面留下一片鲜红。
坠入深渊。
那里是可怖的地狱,日头被厚重的黑色云层遮挡,只能投下乌蒙蒙的光线。
藤蔓缠绕枯死的树枝,树下倒着森森白骨,乌鸦惨叫着拍翅起飞,落在腐烂发臭的尸体上大快朵颐。
李成英知道,这终将是他难逃的宿命,永远停歇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腐烂发臭,最终成为飞禽的饵食。
“李成英?李成英!”
似乎有谁的声音响彻整个黑云遮蔽的苍穹,吓得那漫天黑云都瑟瑟发抖,不甘不愿地让开一小片阳光。
巫北驰站在唯一的光明中,面目模糊,声音却格外清楚。
“起来。”
他很严厉。
李成英就更加委屈,他都这样惨了,巫北驰竟然还要凶他。
李成英起不来,巫北驰便走过去。所有的恶相都对这个可怕的男人低头,乌鸦振翅远飞,藤蔓悄声抽枝撤退。
黑暗畏惧他的威严,阳光洒下,就连皑皑白骨都做飞灰消散。
李成英给晃得睁不开眼,模糊中他看到伟岸的身影在自己身侧单膝跪下。粗砺的手掌扣住了自己的脖颈,他可能气得要把我提起来。李成英想。
——巫北驰叫不醒深陷梦魇的李成英,他甚至夺不来对方紧紧捉住的锦被。
李成英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害怕紧紧抿在一起。巫北驰干脆把李成英整个被团都抱起来,李成英哼哼两声,像是被叼住后颈的奶狗,瞬间安静。
巫北驰把乖了的李成英搁在床上,被子裹得不那么紧了李成英也放松下来,在床上甚至闲适地翻了个身。
“巫北驰!”
不知道他又梦见什么,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踹了被子一脚。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5·贪睡
李成英自从穿书过来之后便再睡不安稳。
可今日这一觉睡得天光大亮,异常香甜。还是59741高亢嘹亮的声音把他给吵醒。
“还睡,还睡!你是猪吗!”
李成英茫然睁开眼睛,面前是棕色的床柱,旁边挂着祥云彩日的手绣窗幔,挡住了清晨大半阳光——他昨天不是在打地铺吗?谁把他搬到床上来的?
59741恨铁不成钢,暴躁指责:“你就是猪,人家长安王早醒了一个时辰。怕惊动你都没敢起床,但凡你争点气,你们俩这会儿就能躺在一个被窝里说私房话了!”
那感情必然突飞猛进,暧昧到极点,好感度直接拉满。
“这么说昨天是他把我弄上来的?”李成英反应了一会,骂回去,“那你干什么呢?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要你有什么用?”
59741更激愤了,撒泼打滚大叫。
“我喊了你整整一个时辰!”
李成英:“······”
那他是挺不争气的哦。
巫北驰有早起练武的习惯,如今他在李成英府上住下,人多眼杂不敢动作,身上伤势又重,也不能大动。
于是只捡了地上掉落的树枝在手里翻了几个花式,慢慢踱步,凭空思量着格挡突刺的招式。
李成英披了件外衫懒洋洋地走出来,日头已经不低,暖融融地发着光。他倚在门上,望着树下踱步的巫北驰,那人半身隐匿在树荫之下,半身沐浴在璀璨的日光中。
一面修罗,一面佛陀。
李成英忽地想起梦中场景。
那时巫北驰大步踏来,众恶相纷纷畏惧退避,他一伸手,把自己捞了起来。身后梦魇狰狞,却无一敢上前。巫北驰抱着他,将他送回光明普照的人间。可能就是那会把他搬到了床上。
“你伤还没好,应该躺着休息。”
李成英说道。
巫北驰转过身,是经过易容,与梦境相悖,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他慢步走过来,口中说道:“动一动好得更快些,我这身筋骨折腾惯了,躺着反倒没好处。”
“随你吧。”
李成英不知怎的,见到是这副尊容心下有些空落落的,兴致也不像刚才那样好,就要转身回走。
巫北驰已到了他面前,他控制不好分寸,说话时低着头下巴简直简直要贴在成英耳尖:“去洗漱收拾了,我唤她们布早饭。”
声音顺着耳朵一路飘到心上,继而弥漫四肢百骸,成英浑身像被细密的绒刺扎过,到处刺痒。
他近乎仓皇退进屋子,猛地阖门把巫北驰关在门外。
过了半晌,又是赌气的一句。
“随你。”
这家伙,才多少时日,做派竟然比自己还像府里的主人!
而李成英自然看不见,一道木门之隔,巫北驰先是因为被关在门外愣住,正百思不得其解便听见他一句赌气般的回应。经年冷漠的脸上居然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他摇了摇头,出门寻去桃夭二人。
早餐算不上隆重,但是足够丰盛。
李成英盥洗完毕,换了一身湖蓝底色白线鹤纹的袍子,衬得整个人端方如玉。若是不说,谁又知道他是京城恶贯满盈的权宦一员?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6·裁衣
李成英盥洗完毕,换了一身湖蓝底色白线鹤纹的袍子,衬得整个人端方如玉。若是不说,谁又知道他是京城恶贯满盈的权宦一员?
经过昨日收拾金宝那一遭,来到内院伺候的人都很小心,眼睛绝不看向不该看的地方,在李成英身边更是瑟瑟发抖有如小鼠。
巫北驰看了眼晕,让她们都下去,自己亲自伺候李成英吃饭。
早饭是寻常的白粥三道小菜,还有一盘软软的热腾腾的包子,巫北驰端着小碗给李成英盛粥。
起身间成英打眼一瞧,巫北驰不知道穿着从哪翻出来的一身粗布衣裳,浆洗的倒是干净,只是再怎么洗也洗不净经年累月积染的昏黄。
“你打哪弄来的这一身?”李成英问。
巫北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老实回答:“同府里下人要的,我这身量能找到合适的已经不容易,还挑什么样式。”
李成英慢慢喝着粥,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的怒意。
他堂堂小李大人,好不容易养个男宠,就这样整天破破烂烂,丢的到底是谁的面子!
午后成英传了京城最好成衣铺子的裁缝来给巫北驰量尺寸。
学徒背着好大一箱子适合男子穿着的布料,请李成英一一过目。成英一边捏着料子的手感,听学徒吹嘘这布料如何如何华贵如何难得,一边忍不住偷眼打量旁边伸展手臂的巫北驰,想象着每一种花色穿在他身上的样子。
“叮!系统59741向你报道!”
它出现准没好事,李成英想也不想,顿时叫骂:“滚回去。”
“哎呀。”59741根本没有实体,也不怕李成英发怒,像个无赖似的在脑海里逛游,“我看你呀,没等人家长安王对你动心呢,自己把自个先玩进去了。”
“唉,唉,蓝色,就要这块松枝图案的蓝绸子,跟你之前那件红袍子多搭呀,一看就是一对。”
李成英听了一愣。
他手里正捏着一块松枝绣样的蓝绸,刚才就想这块料子穿在巫北驰身上一定合适,却又想不出一定合适的理由。现在被59741这样一讲,他倒有一点被戳破了心事的恼羞成怒。
他满面怒容把料子全丢回学徒的木箱,气哼哼地说道:“不看了,捡两块纯黑做了,一件衣服有什么值得挑选!”
被人摆弄着量身高臂长的巫北驰疑惑回头,摸不清这家伙是哪出了问题。京城宦官恶名在外,裁缝拿软尺的手都在发抖。
巫北驰捏住嗓子,安抚他:“莫怕,李大人不会伤害你们的。”
老裁缝根本不敢多言,只是连连点头,惶恐异常,想这李成英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喜怒无常的阎罗。
李成英也确实不曾为难过他们,安生地让两人走了。
府里风平浪静,外头水深火热。为了安抚新丰府,李涣一直命人藏着巫北驰已死的消息,对外只说是长安王思念先皇,忧思成疾,在宫中养病不便见客。
封锁城门也是为了防止巫北驰已经在狱中被害的消息泄露,只等着同西面的外族一同将新丰府大军击溃,才好找个恰当时机将巫北驰的死讯公诸于众。
骁勇王爷的权宦少监·17·梨花图(上)
李成英和巫北驰难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李成英恐两人交谈时说漏了嘴,问巫北驰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诨名,也好给他平日里叫一叫。
巫北驰倒是没什么诨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到哪里都是大号巫北驰。
“我在家中行七,在军中的时候有人叫我七哥。”巫北驰寻思了半晌,提议道,“不如你就叫我阿七,听起来像个男宠该有的名儿。”
李成英脸上一热,懊恼的把头别开。
“你别···别总把男宠挂在嘴上,你不说,没人敢说的。”
59741冒出来:“啧,啧,啧······”
不几日过去,老裁缝送来五套剪裁得体做工精良的衣裳,有圆领宽袖的长袍,亦有交襟收拢的儒衫。五件衣裳做工精细样式各不相同,一看便是用尽了百般心思。
可是李成英让巫北驰穿上试了,一瞧,通体黑漆漆,全然看不出衣裳的精致,五套衣服明明毫不相似,穿起来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尤其是巫北驰那张日常就板着的脸,浓重的眉形,深邃的眼眸,再搭上这样一身漆黑的装扮,气势放大十万倍。
他一抬脚,李成英觉得他要踹人,他一举手,李成英就怕一个巴掌抽过来。
气场拉满,成英捂着小心脏瑟瑟发抖,提议:“要不,换个颜色再做两套?”
“不必。”巫北驰一个钢铁直男哪懂这些,衣裳穿着合身,黑色瞧着也不扎眼,他特别满意。跟何况这个色还是李成英那天钦定的,他不想拂了对方好意,盛赞道,“我看黑色不错,很衬我,你眼光真好。”
李成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