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淼把糖葫芦放食案上,谨言上来给两位主子斟茶后就退到了一旁。秦淼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抬眼向宁天云身边的沈见岚看过去,他的姿态懒散从容,眼角眉梢都是浑然天成的傲气。反观已经成为宁弈云的沈见岚,即便背靠国公府又受尽万千宠爱,他跪在那的姿态也和其他公子小姐不同,旁人是对大殿下或皇权的恭敬,沈见岚则是卑微怯懦。
其中区别秦淼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淡漠的目光又落到宁天云几人身上,指尖倏地紧了紧,险些没忍住把手里的茶盏砸到他们身上去,一帮睁眼瞎的蠢货!
一周目的时候秦淼好歹也和他们相处了个一年半载的,让一个胆小如鼠的庶子掉了包,这五个辣鸡竟然没一个发现的,真是岂有此理。
在国公府已是战战兢兢,现在突然见到大殿下,沈见岚自然是心慌意乱,怯意横生。尤其在大殿下免礼后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落座,沈见岚一抬头往上席望去,刚好和秦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时,他心里和面上已经不再是怯了。
而是惊,是惧,是慌。
沈见岚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席位栽下去!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席同大殿下并肩而坐的锦衣少年,他捏着茶盏轻轻晃着看向自己,眼中似笑非笑,唇边勾着一抹讥讽。即便是在战功赫赫的大殿下身边,少年的气势也丝毫不落于下风,与大殿下之间如何亲昵,也不会让人想到别处去,只觉得上席是两头依偎在一起的猛虎。
那股狷狂凶顽的气势,绝对是真正的宁弈云无疑了。
沈见岚看着那张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整个人如坠冰窟,慌慌张张地就想站起来去找李曦。
宁天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大殿下面前不得无礼,乖乖坐着,听话点。”
沈见岚向来不敢反驳任何人,现下眼泪都快出来了,哪怕心急如焚也不敢挣开宁大的手,只能安静地待在原地低着头,更不敢再往上席看一眼。他两手紧紧绞在一起,眼中含着薄泪越过几位兄姐的肩头去看李曦。
李曦的惊惧和诧异也不比沈见岚少,他惊怔地看着上席的秦淼,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和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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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宁弈云……?
他当时的确是把沈见岚的头跟宁弈云的尸体扔到了同一处悬崖下。
虽然用着沈见岚的一张脸,但那漆黑眼眸中的飞扬高傲和宁弈云如出一辙,那股在绝对权势中才能养出来的压人气势,李曦太熟悉了,他绝对不可能认错!
如果不是宁弈云,谁还能顶着沈见岚这张脸出现在眼前!大殿下还刚从隐洲回来,怎么就这么巧?
宁弈云怎么会和大殿下如此亲近,大殿下知道了吗?这次雅集,难道就是为了让沈见岚现形?
李曦脑子转得飞快,他的确聪明,见到秦淼的时候就把来龙去脉猜出了个大概,奈何身份低微,又有大殿下在此,他和沈见岚被远远隔开,除了干着急外什么都做不了。
沈见岚和他对视一眼就了解了眼下这致命的处境,慌得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只能在心中祈祷大殿下来了别再有人提刚才要比试投壶的事。
怎奈今天这一出都是为他设计好的,只见温斐话音落地,钟泌就立刻道:“回大殿下,下官正准备和宁六公子玩一场投壶,擅自拿了您先前从漠北带来赏赐给下官的神驹当做彩头,还请大殿下恕罪。”
李曦和沈见岚心中咯噔,厅中却是一片哗然。
这小钟大人还真是舍得,漠北战马千金难求,还是大殿下赏赐的,他都舍得拿出来当一场必输比试的彩头,还不如白送呢,省得当众输一场丢面子。
也有人不住地打量大殿下身边的秦淼,这少年从未见过,与大殿下之间又如此熟稔,举手投足间皆是倨傲,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当然这些话他们心里揣测便罢了,没人敢当着大殿下的面拿出来讨论。
温斐勾唇笑道:“我先前也听闻宁六公子箭无虚发,一箭可射穿一里多外的鹿眼,正巧我身边这位沈公子也是□□好手,既然今日宁六公子也在,那就让沈公子替钟泌出战与宁六公子比试一场,让我看看传闻虚实。”说罢他也不问对面的意愿,只偏头和秦淼温声轻语,“你可愿意和宁六公子比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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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秦淼一摊手,坐姿大马金刀又游刃有余,“谨言,去将一应器具准备好。”
“是。”谨言应声下去了。
他连大殿下身边的人都敢随意使唤,厅中猜测他身份的人更多了。
“我若是输了,彩头由大殿下出。你若是输了,”秦淼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扫去一记冷漠眼神,“每输五筭就脱一件衣服。”
其他人闻言都第一时间去瞧国公府几位公子小姐的脸色,果然都眉间含怒,这算是什么彩头?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沈公子,是把宁国公府宠上天的六公子当青楼小倌了不成,竟然玩这种下作的手段戏弄人。
李曦却是心中大震,他果然是宁弈云!
李曦马上就知道了秦淼的打算,宁弈云后肩有块云状的青色胎记,旁人不知道,但宁天云等人却是从小见到大的,如果当着他们的面真将衣服脱了,就全完了!
李曦连忙拱手道:“弈云前几日风寒刚愈,恐怕不适……”
“我让你说话了吗?”秦淼扫他一眼,声色森冷地打断李曦的话,“这里有你一个小小通判说话的份?”
李曦脸色苍白,心头猛跳,暗暗在食案下握紧了拳头。每次站在宁弈云面前,他都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即便他如今已经不是国公府的六公子,那态度仍是那么高高在上,令他耻辱。
宁天云几人的脸色更不好了。
气氛僵硬下来,其他人窥着对面和大殿下的脸色,也不敢随便说什么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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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泌朗声道:“这样吧,沈公子若是输了,不仅战马奉上,每输五筭我也脱一件衣服如何?”
“小钟大人待会可别风寒了。”宁天云没好气道。
“小六,你等会就照着贯耳投,四次连中便是八十筭,把小钟大人的内衫也给扒下来!”宁三宁四也跟着怒冲冲说。
“六公子可千万别留情,我们等着看小钟大人脱个干净呢。”
虽然是大殿下身边的人,但厅中众人自然是偏向熟悉的六公子的,纷纷起哄助威。
沈见岚早已汗流浃背,无助地拽了拽宁天云的袖子。
宁天云看弟弟如此抗拒心中生起一丝疑虑,弟弟何曾这样怯懦怕事过?有人敢挑衅到他头上,他早就应战赢得对方哭爹喊娘了。但到底是弟控属性占了上风,那丝疑虑也压了下来,心有疼惜道:“怎么了?漠北的战马你不想要吗?”
沈见岚赶紧含着泪花使劲摇头,要什么战马,他命都要没了!
宁佑云也看到了幼弟的抗拒,和大哥对视一眼。
别看大殿下温声细语的,但那态度却是绝对的强势,不容置喙,他们也没怎么和大殿下接触过,宫中传出来大殿下温柔和善,可到底是在战场长大,能温柔到哪里去?眼下大殿下的兴致都起了,弟弟若一再推拒,怕是要惹大殿下动怒了。
虽然这沈公子的确无礼了些,但弟弟稳赢的局面,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六,你怎么了?”宁天云皱起眉,弟弟这怕事的样子,他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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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见岚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怕自己再推拒下去就要引起宁天云等人的怀疑,但若是上场和真正的宁弈云比试也毫无胜算,若真当众脱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六公子是不是怕了不敢应战?”秦淼已从上席走下来,谨言将双耳贯壶摆在厅中,在一旁准备好鹿中和箭矢,交了四支箭到秦淼手中。秦淼懒洋洋道:“这样吧,我让你两步,再让你两支箭。”
说着他在限定的线外又往后退了两大步,离双耳贯壶足足又远了一丈,手里分出两支箭捏着尾羽随便一抛,只听叮当两声,分别投中双耳中。
这一下满厅寂静,众人都呆愣地看着分别插在双耳中两只箭,刚才那沈公子是不是连准头都没校一下?这种随手一抛便中贯耳的手法,还以为只有六公子会呢……
看来六公子今日是遇到劲敌了。
谨言高声宣布道:“有初贯耳连中,四十筭。沈公子弃箭,不记筭。”于是鹿中还空荡荡的,一根筭都没有。
“轮到你了。”秦淼双手环抱在一起,冲心如死灰的沈见岚一扬眉。
“小六上!把你真本事拿出来好好教训他,不就是有初贯耳连中么,你随便扔就能赢他!”宁佑云拽着沈见岚就起来,把他推到中央去。他就看不惯姓沈的那张狂样子。
宁天云倒是沉默下来,他怎么觉得那姓沈的,一举一动都跟他弟弟似的……尤其那股狂妄的劲儿,不说十分相似,那简直是一模一样。倒是他弟弟近来收敛了许多,显得尤其怪异。
沈见岚恨不得自己现在昏死过去,轻飘飘的四支箭拿在手中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再一看一丈外的壶口,小得恨不得跟针眼大,他怎么可能投中!
第86章 拯救眼盲废太子18
沈见岚略缩着肩膀站在众人眼中,攥着四支箭冷汗直流,他远远朝末席的李曦看去,眼中充满绝望。
李曦也紧张得面如菜色,额角不断有冷汗挂下来,他冲沈见岚微不可见地摇头。
这箭一旦投出去,熟悉宁弈云的人立刻就能发现端倪,哪怕侥幸真能投中壶口,那也不是宁弈云的水平。
宁弈云平时根本连壶口都懒得投!
这箭不能投,不用李曦提醒沈见岚也知道,但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还能怎么办?
“小六,你发什么愣呢?投啊!”宁五宁凌云喊了一声。
宁三宁安诺和宁四宁安然到底是女子,心细许多,此时看着明显怯场的幼弟,心中已经起疑。她们对视一眼,星月般明亮璀璨的美目中疑窦丛生。
弟弟怎么了?
换作旁人,面对能有初贯耳连中的强劲对手自会怯场知难而退,但是弟弟不应该啊,投壶他可是玩得花样百出,别说一丈远,便是两长远,三丈远,坐着躺着甚至闭着眼睛他都能玩出浪壶骁竿,连赢几十筭。
现在不过是有初贯耳连中罢了,都是弟弟玩剩下的。
弟弟却是连手都在发抖,脸色也白了许多,哪有过去那不可一世的倨傲影子。
反倒是这位从未见过的沈公子,有大殿下做靠山但不显得小人得志,那股傲气似是浑然天成,怎么看,怎么……像她们家小六……
“六公子怎么了?那样子瞧着倒像是怯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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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吧,那可是六公子呀。”
“半年多未见,六公子怎么成了这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六公子和这位沈公子,瞧着怎么像是调了个似的?”
席下的公子小姐们纷纷议论开了,面上都显得疑虑重重。
沈见岚不是听不见这些声音,他颤颤巍巍地分出一支箭,酝酿许久终于把心一横,抬手抛出一支箭。
众人都屏息以待,尤其是宁国公府那五个蠢货,把那支箭都快盯出洞来了!
然而那支箭别说中贯耳中壶口,根本是连壶都没碰着,咻地越过双耳贯壶,落在了一步外的地上。
谨言高声宣布,“宁六公子散箭,未中。”
李曦猛地闭上眼睛,完了。
宁佑云和宁凌云刷地就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那支箭,“这这这这这不可能!”
钟泌斜睨过去一眼,嗤笑道:“诸位亲眼所见,怎么不可能,难不成宁国公府输不起?”
宁佑云被他怼得脸上涨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六,你是不是走神了?你还真想当众脱衣服啊!”宁凌云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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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天云脸色发沉,隔着被惊呆的宁佑云和两个妹妹交换了一记眼神,三人心中都生出疑窦来。
其他公子小姐们也被吓了一跳,六公子怎么了啊这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闭着眼睛就能玩骁箭的六公子吗?
沈见岚再也忍不住心头绝望,扑簌簌掉了一串眼泪来。他投不中,他知道自己投不中!就算能连中壶口,他也赢不了宁弈云!
还没脱衣服,沈见岚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扒光了,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把他当成笑话,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在沈宅仰人鼻息的日子里。
“到我了。”秦淼还站在沈见岚身后一丈远的地方,他捏着尾羽晃了晃,冲左席居高临下地哼笑了一声:“宁大宁二宁三宁四宁五,好好看清楚了!”
宁天云几人都是心头一惊,纷纷抬头看向秦淼,这称呼只有他们弟弟小六会叫,因为弟弟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不屑于喊他们哥哥姐姐。而现在正无声落泪的这个弟弟,从小半月前,就会怯怯地喊他们哥哥姐姐了……当时他们还以为是因和李曦订了亲,转性了。
席下众人也吃惊于这沈公子的张狂时,一支羽箭再中贯耳!
谨言道:“沈公子有初贯耳,二十筭!”
又中有初贯耳!若没有先前让的两箭,这沈公子现下已经得六十筭了!
此时再无人记得刚才沈公子的张狂,看着贯耳中的羽箭纷纷鼓起掌,若再来一箭有初贯耳连中,不仅能再得二十筭,四箭连中,有始有终,还得再加二十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