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秀脚下的地还在迅速脱落,下一秒祁曜都极有可能被拽下去,就在师徒两人对视着互相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惊恐和懵逼时,从前方扎出了一把红缨枪,陈阿秀条件反射地拽住,而祁曜判断飞快地松了手,陈阿秀被挑上悬崖,几乎是在空中螺旋式翻滚着,径直跌倒在地面。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她听到了身下的一声闷哼,她迅速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一张黑黝黝的面孔,把她又吓了一跳。
而这张黑脸皱成一团的眉头显示了他被砸的并不轻松,不过还是不往先安慰陈阿秀道:“小伙子没有受伤吧?”
陈阿秀眼睛圆瞪地看着这人的一口白牙,猛地受惊似的滚下了身。
见陈阿秀安然无恙,祁曜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顾卿云冷面冷情,面上不显,在旁人看来,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情状似乎也没有对他有过多的触动,他步伐如常,每一步仿佛都带着仙气似的从栈道走上了崖边,然后朝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黑脸男人微微颌首说:“多谢阁下相助。”
这声谢到还算有些真情实感。黑脸男人也略带愧疚道:“国师远道而来,是我照顾不周。”
一把红缨枪,还以东道主自称,这人身份昭然若揭。
祁曜安抚了陈阿秀,才对来人道:“想必阁下便是启崂才子华西骏了。”
“什么才子不才子,不过甘守江湖的一介无用武夫罢了。”华西骏顿了顿,又笑笑说:“国师若不觉冒犯,唤我阳骠便是。”
祁曜的IQ在这个时候转得非常快,华西骏简简单单两句话,他却琢磨出了几个意思。
华西骏这话看似粗莽,却是至少体现出了他的态度,第一句话是自谦也是告诉祁曜,如果找他是为了天下朝堂之事,那他毫无兴趣,他只在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第二句话虽尊顾卿云为国师,却也是不以为然,唤“名”者尊长,“字”为平辈之称,告诉顾卿云他的字也就是认为所谓国师与他不过平辈罢了。
这才是真正的外热内冷啊。
主脑已经看到了支线任务的难度系数了,只能默默给祁曜点根蜡,顺便在对方真实冰冷的态度下裹紧温暖的小被几,喝茶看戏。
不过即使知道了对方的态度祁曜也没有打退堂鼓,他意有所指道:“阳骠身处江湖便应知天下事无独善其身,浑水之中哪有清鱼的道理。”
华西骏抿了抿唇,神色不变,他笑笑道:“既然这天下都是一潭浊水,左右逃不脱,那迟一些跳进去又何妨?华某不过甘愿平庸罢了。”
顾卿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毫无顾忌地直接揭破道:“所谓的甘愿平庸的人不过是嫌到手的利益不够多,我来也不过是问问阁下,可有想过自己做块糕点?”
蛋糕问题中涉及利益创造与分配永远是一个不过时的话题。
自己做?华西骏很快上钩了,忍不住道:“国师这是何意?”
顾卿云淡淡说:“左右不过是摆盘,谁做的,有什么重要的吗?”
萧纪凰在一旁听着,心下好笑,倒不觉得愤怒,就想父王若是听到国师这番言论,恐怕得气得揭了棺材板爬出来。
偌大一个天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几盘随意摆弄的糕点。
萧纪凰眼里多了两分嘲弄,唇畔不显地微微下陷了几分。
陈阿秀没听懂他们这是在打什么机锋,索性滴溜溜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华西骏。
华西骏显然也被顾卿云的口气惊到了,犹疑半响,转而笑道:“国师携弟子一路奔波,想来劳累,不若先在鄙寨休息几日?”
他这话就是变相同意和祁曜聊一聊了。
祁曜点了点头。
陈阿秀没心没肺,且相当自来熟,华西骏带他们去客房的一路上陈阿秀就已经和他聊成一块了,譬如为什么寨子要建在这么难走的路上?话本上进寨是要蒙眼睛的是假的吗?为什么你们会做土匪呢?
陈阿秀前十几年的人生里都没有学会说话委婉,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好在华西骏也不是常人,听完也没怒火中烧地把陈阿秀拎着从山上扔下去,还挺认真地给她一一解了惑。
“华大哥真是个好人!今日也多谢华大哥出手相救!”陈阿秀抱拳粗声粗气道。
“小兄弟言重了,想来今日受了惊,还需静心休息才是。”和颜悦色地和陈阿秀说完,华西骏又面带歉意对顾卿云道:“寒舍简陋,还请国师见谅。”
这是一座小院,收拾得倒算干净,中间是一颗桂花树,树下摆了一个大水缸,不是盛水,却是养鱼。
这个时节的桂花尚且未开,虽只有些树影婆娑的映在地上,也很有一番意境。
华西骏转头看到顾卿云的唇畔微微勾了下,愣了下神。
“阁下是有大智慧的人。”顾卿云说。
华西骏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生生顿住了,又听顾卿云接着说:“天下苦乐忧惧,想来此般皆不过是虚妄了。”他话语里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
华西骏转而几步走上祁曜身侧,帮他推开门道:“早有耳闻国师学富五车,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今日不才可有幸与国师煮酒论道?”
祁曜唇角稍稍弯了一下,他点头道:“幸哉。”
第9章 国师和他的倒霉徒弟(九)
顾卿云和华西骏吃酒论道,到底论了些什么,萧纪凰不知道,总之直到月影绰绰,这一宴下来才是宾主尽欢。华西骏甚至出门前,还慎重地朝顾卿云行了一礼。
而顾卿云两步走上前扶住了华西骏。
两人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深深对视着,视线处仿佛有天雷勾火,最后华西骏直起身子,缓缓地,而又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顾卿云一路目送着他远去。
顾卿云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在萧纪凰记忆里重复了无数次的眼神,可这一次,被他注目的人却是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别人。他本应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无所谓的。可在此刻,心底里却无端涌上了一股委屈和仓皇。
就像曾经无数次接近过这个人,最后却都擦肩而过一样。那样深深的懊悔几乎让他双腿发抖。
多可笑,分明他的身体影响不了内心,却会因为心理情绪的波动而战栗发抖。
我到底是谁?
萧纪凰心里无端有了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
祁曜在华西骏走后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滚回床上了。
【主脑:你的语言技能升级至LV.8了。】
【祁曜:是的,在离线书库里找到了教你正确的洗脑姿势和语言的艺术几本书。】
【主脑:为什么我的离线书库里只有小兔子你别跑,压倒冷漠校草,这种书?】
【祁曜:所以你的情绪表达能力比我要高级:)。】
【主脑:是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_∩但是被夸了,开心!】
一句脑残在心头,祁曜最后没有说出口。这个主脑没有安装处理高深文学的理解分析硬件装备,本身配置也不怎么高。用人类的话说就是智商太低了,属于全社会关爱的先天性残障行列。
“咚,咚。”
木雕的大门沉闷的响了两声,祁曜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判断应该是来清理的人,慢吞吞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一只手顿在空中,萧纪凰仰头看着他,脸上有些忸怩。
“怎么了?”判断错误,祁曜没想到是小徒弟过来了。
“师父,我和陈阿秀在一间房,不太方便……”
他一说,祁曜也意识到这件事。陈阿秀一路都是做少年打扮,安排的人不知道缘故,肯定把两个徒弟安排在了一间房,但毕竟有男女之别。
“来我房里睡吧,明日再安排一间房罢了。”
萧纪凰规规矩矩的在门口鞠了一躬道:“徒儿多有叨扰了。”这才进门,转身将门合上。
本来打算洗洗抱着小被几睡了的祁曜不好意思让徒儿看到师父这么肥宅颓废的一面,只得拿了书坐在烛火下貌似认真地研读。
“师父曾说过烛火下看书最是伤眼,师父不若明日再看罢?”萧纪凰站在床边出声。
“你倒管起我来了。”祁曜拿书在萧纪凰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暖黄的烛火却映照出了他温和的轮廓,一股暖流在萧纪凰心尖上划过。
搔搔的,有些痒。
他怔怔的,忽然觉得顾卿云就像是集月下精华而成的仙,飘飘忽忽,明明暗暗的,分明还站在他眼前却又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离去。
他忍不住惊惶地拉住了祁曜的袖子。
【祁曜:虽然只是表面师徒,不过小徒弟还是很懂得体恤为师的!】
“嗯?你还害怕吗?”感觉到袖子被轻轻一扯,祁曜低头问。
萧纪凰心跳漏了一拍,几乎以为顾卿云猜到了他心里所想。
祁曜顿了顿,搜了下词库,组织语言道:“鬼神志怪都不过为人所想,信则有,不信则无。”祁曜心情很好,便难得放纵自己ooc,摸了摸他的头。
虽然不管他主观上愿不愿意ooc,他都在ooc的大道上狂奔着。郁卒。
萧纪凰呆了一下,反应过来顾卿云是觉得他还在怕昨晚的事,他随即乖巧地笑了。
“师父,你说明天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一天吗?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不着急。”两人并肩躺下了,祁曜微阖着眼问他,“你认为华西骏此人如何?”
华西骏。
萧纪凰脑中不是先想起对华西骏的印象,而是飞快想着顾卿云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他眸光暗了暗,嘴上却是谨慎道:“华当家年轻有为,本领高强,但路数终归不是正道,哪怕有成也只能是枭雄。”他说完,顾卿云却没有接着说话了。
夜里昏暗,只有窗台上的一抹月光耀辉,萧纪凰看着顾卿云如画的眉目,却又像结着淡淡的难过。
祁曜的确有点头秃,小徒弟这封建等级思想可比迷信思想难破除多了。
好半响,他才组织出一条语句慢慢说:“子钟,英雄是不问出处的。”
萧纪凰很想问顾卿云,那你的出处呢?
但他没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卿云的出处了。
先朝罪臣之子,却逆天改命般跃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明明这些事情他都想起来了,有时候却又觉得不真实。这些事情他都记得,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静默了会,才说:“谨听师尊教诲。”
他这诚恳的口吻已是信手拈来。
祁曜在心里骂了一句,你听个屁教诲,你压根没把这当回事!
祁曜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是教育型AI,那样他就能有一万种给学生洗脑的方法,能够最高效塑正三观,让每个孩子都成为优秀的星球接班人,而不是明知道他要走弯路,也毫无办法。愁得要脱发了。
祁曜郁结了会,而后放弃说教,调整了身体的姿势和呼吸频率,郁郁然沉入数据库进行一日的数据整理和安全检查。
对AI而言,一组组冰凉的数据是有温度的,被数据环绕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最初的创造环境。不知道比醒来做任务舒服了多少。
但祁曜检修防火墙的时候警报响了,他感受到身体被轻轻挪动了一下,萧纪凰侧卧着,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腰上。
果然还是小孩子,晚上要挨着人才敢睡。祁曜很是纵容地紧了紧手臂,把萧纪凰搂进了怀里。
萧纪凰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不敢动。直到确定顾卿云没有醒来,他才敢把轻轻地头安稳放在顾卿云颈边。
萧纪凰想,不管他这份真情有多少,至少是有几分真心的。
原来自己在这世上也不全然是孑然一身。
淡淡莲子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祁曜就被庭院里兵器相交和喝声惊醒了。
这一晚上的工作量比平常还大,他还不停要处理身体脑部异常波动。萧纪凰拱进了他怀里,八爪鱼似地箍紧他,祁曜说怎么感觉识念里一直有能量冲击,这得是梦到鬼压床了。
他费了巴劲把萧纪凰从自己身上撕下去,披了件裘衣出门去。门外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已经被削成了莫西干头,院子里华西骏和陈阿秀两人舞枪弄剑,打得上窜下跳,鸡飞狗叫。
祁曜的定位目标锁定了两人,神经传感速度进行调节,只要传感速度快,再快的动作也追不上他,哦不,也只是慢镜头。
陈阿秀一介女流,力气不能和华西骏抗衡,但受的都是最精英的皇室教育,功夫不说一流,总之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华西骏也有收着,每每出手皆避开要害,却都让陈阿秀更是恼怒。
大约华西骏也有些莫名,每当他枪法直指要害时,在他看来陈阿秀反应都要慢半拍,但当他的枪擦过陈阿秀鬓发险些削下一缕时,陈阿秀都能很是敏捷的闪避而且力量倍增地开始反击。
当两人终于看到了无声无息不知道在门边看了多久的祁曜时,才停战。
祁曜静静地看着两人。
【祁曜: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在一块的?居然还在卿卿我我,大徒弟头上真是绿云罩顶。】
【主脑:卿卿我我???绿云罩顶???】
【祁曜: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愉快地给主脑科普了一遍ntr。
【主脑:我差点就要信了。】
“师父!”陈阿秀微微嘟起了嘴面向祁曜,她一副气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