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另一名弟子席地而坐,诘问道:“大师,所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便是三岁小孩也知道这样说。”
空寂微笑,双手合十道:“施主所言极是。”
那弟子起身,一副桀骜之态。
却见空寂又说:“虽然三岁小孩也说得出,但是年逾不惑的修道者、耄耋之龄的老翁却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弟子愣了愣,面露羞惭之色,随后对着空寂施礼,悻悻地退下了。
如此循环往复了大半日,姬容坐在蒲团上听得快要睡着了。
百般无聊之时,她把玩着手中的丝帕,蓦地想起站在主院外等候的顾白衣。
若能千里传音,她简直想让女主先走了,毕竟再这样折腾下去,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也就在姬容昏昏欲睡之时,辩经大会已临近尾声。
空寂从蒲团上起身,微笑着说:“今日以佛法会友,老衲亦感悟良多。”
众人起身,亦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姬容抬头看了空寂一眼,心想,可不是感悟良多吗,毕竟每年辩经结束您都这么说。
按照原剧情来说,辩经本该就此结束了。
然而空寂却立在原地,说道:“先前有施主问老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究竟是何意。”
“恰巧菩提门有一宝镜,名为‘因缘’,能够知晓前尘往事,为证此理,老衲便将此物拿出来罢。”
语罢,一挥衣袖,袈裟作响,镜子便出现了众人眼前。
此镜为圆镜,可容一人鉴照全身。
正面由青铜经研磨抛光而制成,反面则铸铭文、饰菩提树图腾。边缘纹龙凤羽翅,镶嵌绿松石,错以翡翠、彩绘。
因缘镜样式古朴,图饰栩栩如生,制作得十分精巧。
姬容看着那面镜子,觉得这镜子确实不像策划的美工能做出来的。
另一边,空寂笑望着众人,随意指了一名弟子,让他站在因缘镜前。
那弟子不可置信,自己居然有这样的运气。
随后他愣愣地起身,挠了挠头,十分听话地站在了镜子面前。
因缘镜上现出的却不是那名弟子的身影,而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山。
山野之中显出一道幽径。
春草青青,樵夫背着一筐柴木,向山林更深处走去。
弟子站在镜前,十分惊奇地问:“大师,这是何意?”
空寂笑道:“阿弥陀佛,因缘镜显出的即是施主的前尘。说明施主前世便是那名樵夫,终日与山林作伴。”
弟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姬容:“……”
她实在不明白空寂拿出这面镜子有什么意义。
待到那名弟子离开镜子后,空寂又将视线投向了江翡,笑眯眯地问:“江施主是否好奇自己的前尘,可要上前一试?”
江翡沉默半晌,回道:“翡并不好奇。”
众弟子正疑惑,究竟是谁如此狂妄,竟敢当众拂空寂的面子。
结果一听这人是江翡,便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若是江翡,那她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江翡一向以直待人,说完之后她却想,虽然自己并不好奇,但确实也不该说得如此直接。
于是顿了顿,缓缓起身,说道:“但翡可以一试。”
空寂面上露出微笑,欣慰地望着江翡。
但当他望见坐在江翡身边的女子时,神情却恍惚了一瞬。
没见到姬容之前,空寂本以为,剑圣的样貌已称得上天下独绝。
但这女子……
却与剑圣的模样如此相似。
空寂细细一看,又觉得不太像。
因为比之月千秋,姬容的形容就显得随意许多,并不似剑圣那般严谨板正。
另一边,江翡已经走到了因缘镜前,静静地凝视着那面镜子。
镜面上现出云海千叠。
雾霭之中,只见一道士御剑飞行,直上碧霄。
姬容心想,江翡前世若是那道人,倒也贴切,毕竟她原本就是快意江湖、不拘一格的性子。
然而因缘镜浮现出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名道士的肩头上。
他的肩头,停着一只青灰色的鸟雀。
疾风袭来,那只雀儿却安之若素,未曾有一丝动摇。
众人哑然。
江翡的前世,居然是一只小鸟?
姬容也惊呆了,江大佬上辈子投的居然是畜生道?
然而江翡本人看着那只雀儿,却微微一笑,说道:“想来翡上辈子,比这辈子活得随性自由许多。”
姬容:“……”
大佬您现在都活得这么自在了,还要随性到哪里去。
也就在她腹诽之时,袈裟拂过石板,空寂已经走到了跟前。
一抬头,姬容便瞧见了空寂的脸。
虽然空寂修禅已有两百年,但他中年得道,其实固龄在不惑之年。
《剑神》玩家听到空寂的法号时,总觉得此人定是个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者。
其实不然,空寂五官端正,眉目清秀,更像是一位手执书卷的大儒。
有人问空寂:“大师,您的皮相看起来如此年轻,如何震得住菩提门的小沙弥?”
空寂笑得无奈,说道:“大丈夫生有七尺之形,死时也唯有一棺之土罢了。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老衲便是白发苍苍,也不见得比撞钟的小沙弥高明到哪里去。出家之人修禅修的是心,而不在于形,如此而已。”
姬容正感慨空寂果真是得道高僧,想得这般通透。
结果空寂便微笑着对她说:“这位施主,可愿去因缘镜前一试?”
姬容:???
她总觉得自己未免也幸运过了头。
然而姬容起身,仍是不动声色地说:“好。”
姬容看似平静地走到因缘镜面前,实际上内心是有些虚的。
万一这镜子映出了她在现代生活的画面,岂不是会吓到在座各位。
然而姬容还是走上去了。
因为她想自己的房间,还有薯片零食电脑手机了。
当然,实不相瞒,姬容也有点想她那只负责提供财政上的支出,并不提供精神慰藉的姐。
她一度怀疑,她姐恐怕跟她不是一个妈生的。
确实,她姐也曾面无表情地对她说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是亲姐妹?”
“你是被我养大的,不是被你妈养大的。你从哪里来的妈,大风刮来的?”
姬容看着因缘镜,其实有些想见到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然而镜子上照出来的,却是她自己。
此时此刻,姬容看着镜中身着绡衣,手执银剑的女子,不由得愣住了。
那女子正提着清河剑,垂首望向落满梅花的庭院。
随后她抬起头,隔了薄薄一层因缘镜,看向姬容。
姬容站在因缘镜前,握着清河剑。
镜中的女子站在晚棠居内,也握着清河剑,淡淡地看着她。
空寂看着镜中浮现出的画面,神情中流露出了一丝惊讶。
他本以为这女子和剑圣有所关联,如今看来,却并不是。但因缘镜上为何会显现出这女子如今的样貌?
他有些不解。
姬容握着剑,掌心里沁出了汗。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如果是真的,未免也太过天方夜谭了。
实际上,姬容宁愿相信是因缘镜坏了,也不愿相信自己真的和原主有什么关联。
姬容头昏脑胀,一方面,她觉得这个世界不只是个游戏。
另一方面,这个世界的东西居然告诉她,她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草,怎么可能。
老娘怎么可能不是现代人,怎么可能是游戏npc。
就算原主不是游戏npc,是真实存在的人,她也绝对不可能是原主。
姬容心想,她怎么会蠢到跟原主那个痴汉一样,自己如果是原主,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也就在姬容疯狂攻击着原主时,因缘镜上浮现出的画面,却再度变了。
众人大惊,这镜子怎么还会变两次?
江翡也皱了皱眉。
因缘镜向来只会现出一段前尘,她也从未听说过,因缘镜还会变几次。
镜面上现出了白茫茫一片雪地。
画面有些模糊,众人只能瞧见,雪地上插了一把剑。
姬容定定地望着插在雪地里的剑。
那把剑雪白如霜,泛着寒芒,俨然是清河剑。
还没待她看清楚周遭的环境,因缘镜上的画面便消失了,镜面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
姬容站在镜子前,沉默半晌。
而后她转过身,淡淡地对空寂说:“大师,这面镜子坏了。”
空寂摇摇头,说道:“施主,因缘镜是上古神器,绝无可能会出差错。”
姬容看着空寂,问道:“既无可能出差错,那大师可否告诉晚辈,那些画面是何意?”
空寂双手合十,说道:“因缘际会,万物乃生。佛法三千安有偶然?老衲只知一切皆为必然,大道至简,幽隐难辨。”
姬容差点笑出了声。
这算哪门子的道,说了跟没说一样。
许是因为被种了“不疑”的缘故,此时姬容总觉得身上有些冷。
她甚至想快点回到顾白衣身边解毒了。
眼见辩经大会已经结束,众人也尽数散去。
姬容总觉得这地方瘆得慌,于是转过身,迫不及待地想走人了。
岂料空寂站在姬容身后,低声朝她喊道:“且慢!施主请留步。”
姬容闻声转过身,微微皱眉。
抬眼看向空寂,十分怀疑这位大师是不是在叫自己。
毕竟她跟空寂不能说是不熟,只能说是毫无关系,根本就没见过。
却见空寂笑了笑,说道:“老衲见施主颇为面善,可否借一步说话?”
姬容心想,老娘的护卫还在外面等着我呢,大佬你就不要再拦我了。
嘴上便就没怎么客气,言简意赅地拒绝道:“大师,晚辈还有要事,今日大抵是抽不出空了……”
空寂却笑了笑,对她说道:“施主,老衲想说的事,与剑圣有关。”
姬容愣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对于佛学很外行,部分描写纯属查资料和个人yy,让大家见笑了QAQ
辩经引用了白居易和鸟窠禅师的故事,还有佛语什么的,也是引用的《金刚经》。
“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出自曹丕《与王朗书》
(因为晋江要求引用要注明,所以作话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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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反制
清静阁位于菩提门东院, 为方丈室。
室内古朴雅致,并无多少饰物。正中央搁着鸡血石浮雕,北侧则置有菩提门传代世系谱。
空寂引着姬容前行, 脚步最终停在了一面白墙前。
抬头望去,墙上挂着一幅画卷。
画卷约莫两尺长, 描的是仲冬的景。
炉里烧着银炭, 室内装潢富丽,应当是酒楼雅阁。众人正围着一方八仙桌而坐, 仰头望向掀开珠帘的红衣公子。
姬容看着这幅画卷,却愣住了。
这不是她在天水秘境里看到的卷轴吗?
空寂笑望着墙上的画,悠悠地说:“这幅画是孟若孟掌门所作,当时交予了剑圣,真迹现已失传了。”
姬容问:“所以这幅画是仿品?”
空寂点点头, 说道:“墙上这幅画,是老衲闲来无事随意描摹的。时隔已久,物是人非, 老衲也难以描出画上之人当年的神韵。”
姬容看着墙上的画卷,却感觉这幅画和她在秘境里所见的那幅画卷,好像区别不大。
除了秘境的画要旧一些, 其余的几乎相差无几。
当然也不排除一个可能, 秘境里的画说不定也是仿的。
半晌, 空寂笑了笑,说道:“不过老衲想给施主看的是另一幅画像。”
“哦?”
姬容有些惊讶, 没想到空寂要给自己看的,居然不是这幅画。
只见空寂打开书柜, 俯下身, 从暗格里拿出一幅落了尘的卷轴。
解开卷轴上的带子, 画卷徐徐展开。
尺幅方寸间,画着一棵菩提树。
菩提树下,女子正仰起头,静静地看着盘旋飘落的树叶。
女子身着红衣,周身的颜色泼洒开,如墨似的浸染了满山的丹枫。
她垂眸,望向落在地上的菩提果。
看完之后,似是觉得大千世界,也并没有什么趣味,于是轻声一叹。
一声轻叹过后,女子抬首,便入了画。
多年前,月千秋对上的是画师的眼睛。如今对上的,却是姬容的眼睛。
姬容瞧着那张无双的面庞,沉默良久。
抬起手,想去触碰画中人的红衣,在半空中顿了顿,却又放下了。
众人之所以会觉得月千秋和姬容相似,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单看这幅画卷,二人的皮相,确有五分神似。
但月千秋那段淡漠寡情的眉眼,上天入地,却是找不出第二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