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人教育惯了的苏梦笙张口便是大道理,叶清衣并未附和,而是对跪在地上的玄墨箫道:“你起来,站近些,师叔有话要问你。”
“是。”玄墨箫提着衣摆缓缓起身,老实恭敬地站在了叶清衣床边。
当那张稚嫩却又清隽冶丽的面庞凑近在眼前的时候,便是一向见惯了诸如苏梦笙这样的美男子的叶清衣也忍不住贪看了两眼,世人皆爱美,饶是病体支离的叶清衣也不能免俗,在面对如此鲜活漂亮的少年时,仿佛自己也年轻了些,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
叶清衣心情渐好,舒朗道:“你不用紧张,叫你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不过是想问问昨夜的情况。”
玄墨箫拘谨而又真诚地望着叶清衣,点头道:“师叔,你问,只要是弟子知道的,弟子一定都告诉师叔。”
叶清衣闻言唇角一扬,被玄墨箫卑微小心的样子逗笑了:“你只将昨夜在望月阁撞见溪公子的前因后果告诉我便好。”
玄墨箫望着叶清衣的眸子微微一颤,低了头,沉吟片刻后平静开口:“昨天晚上,我睡不着,便一个人离开了马棚,在谷中走了走,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不想见到我,便挑人少的地方去,望月阁是谷中禁地,去哪里的弟子一向很少,于是……于是我便到望月阁附近转了转……”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几乎是声不可闻了,叶清衣淡淡询问:“然后呢?”
玄墨箫凸起的喉结滚了滚,继续道:“我来到望月阁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我只想围着望月阁转一圈就回马棚的,不想却是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我心里好奇,便悄悄进入望月阁看了看,谁知……谁知竟是看到一蒙头盖面,裹着黑色斗篷的坏人与大少爷大打出手,他打伤了大少爷,然后、然后逃走了……”
“蒙头盖面,黑衣人……”叶清衣转了转指环,又问,“除此以外呢?”
玄墨箫目光微滞,紧张地回想了片刻:“弟子……弟子还在望月阁内见到了表小姐,表小姐本来要去追那黑衣人的,却被大少爷叫了回去,她与大少爷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我,顿时异常气恼,我害怕的很,就跑回了马棚,后来、后来表小姐便到谷主那里告状,再然后的事,师叔便都撞见了……”
叶清衣默默听完了玄墨箫的话,换了个姿势斜斜躺着:“那黑衣人往什么方向去了,用了什么法器,身材样貌如何?”
“他、他好像往西面去了。”玄墨箫道,“他是赤手空拳打伤大公子的,没有用法器,样子没看清,个头倒是不高,人很瘦。”
倒是与其在冷月轩中所说的话相差无几,叶清衣松了指环,看向苏梦笙,苏梦笙则道:“师弟,你在想什么?”
叶清衣道:“我在想,是谁告诉溪彦茗,望月阁内藏着渡灵珠。师兄,想必你也清楚,渡灵珠的去向,一向是六界的秘密,在此之前别说你我了,便是掌门师兄也不知道渡灵珠的下落,溪谷主也绝无将此秘密告诉溪公子的可能,所以,你说这个告密的人是谁呢?”
苏梦笙闻言眉心一皱:“是啊,溪谷主总不会糊涂到把渡灵珠的下落散布出去引得家宅不宁,还有那魅妖,那魅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渡灵珠的下落,这事确实透着古怪。”
二人话音刚落,玄墨箫忽地支支吾吾地说:“是、是表小姐……”
叶清衣与苏梦笙齐齐一愣:“你说什么么?”
玄墨箫眨了眨眼:“弟子说……是、是表小姐。”
叶清衣与苏梦笙对视了一眼,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将渡灵珠藏在望月阁这个秘密告诉溪彦茗的人,是谭玲珑?”
“是。”玄墨箫一脸笃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梦笙问。
玄墨箫便答:“昨日清晨,弟子独自一人在后山练功,谁知大公子与表小姐也来了后山,我不敢与他们碰面,便躲了起来,依稀听到表小姐与大公子提到渡灵珠什么的,还说有元牝石帮大公子破阵。”
“原来是她?”苏梦笙冷笑着拍了拍折扇,“错不了,那谭玲珑的亲爹谭玉祥就是个大喇叭,他与溪谷主又是亲戚,谷中的秘密多少能知道一点。”
叶清衣未置可否,看向玄墨箫:“他们两个没有发现你?”
玄墨箫一愣,纤长的羽睫轻颤了几下:“没有,我藏得好。”
叶清衣静静注视着那双波光粼粼的凤眸,不动声色地转了转铁指环。
他并未多说什么,转眸看向苏梦笙:“师兄,我们要不要去见一见谷主,在西面多布下几道捕妖阵法。”
“要。”苏梦笙应道,“不过这是我的事,你呢,在暖阁里给我好好歇着,容莲。”
“师伯?”
苏梦笙起身笑笑:“照看好你师父,他若又病重了,我唯你是问。”
“是,师伯。”容莲笑着应道。
“你好好休息。”苏梦笙拍了拍叶清衣的肩头对着玄墨箫一招手,“箫儿,跟师父走。”
“是。”玄墨箫便对叶清衣欠了欠身,“师叔,弟子随师父去了。”
“嗯。”叶清衣冲玄墨箫笑了下,“去吧。”
少年神情微顿,出神地凝望了叶清衣片刻,躬身退去。
待那两道俊逸出尘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后,叶清衣缓缓出了一口气。
他疲累的闭上眼睛,在容莲的照拂下满怀心事地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了夜幕时分。
浑浑噩噩做了许多怪梦的叶清衣越睡身子越沉,有心起床,奈何眼睛怎样也挣不开,身子更是不听使唤,忽然,他的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一袭红衣,面容妖冶,微笑着向他走来,抬手掏进了他的心窝。
“呃!”叶清衣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师父!”守在榻边的容莲慌忙扶住叶清衣,“师父,你又做噩梦了?”
叶清衣微眯着眼睛,额上细细密密一层薄薄的冷汗,人虽是清醒了过来,魂魄却仍旧被适才的那个噩梦所笼罩,整个人迷迷瞪瞪,魂不守舍。
“师父,喝些安神汤。”容莲将热度正好的汤药缓缓送进叶清衣口中,叶清衣靠在容莲怀里,一壁喝药,一壁回笼意识,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
“师父,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我将杜师叔请来,给师父诊诊脉。”容莲望着面色惨白,双眸无神的叶清衣,忧心忡忡道。
“咱们就要回山门了,还把你杜师叔请来干什么?”叶清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苏师伯呢?有没有来过?”
“已过丑时了,师伯似乎跟着溪谷主去抓那逃走的魅妖了,还没有来过暖阁呢。”
还没有抓回来吗?莫非,那魅妖当真带着渡灵珠冲破了他在洬陵布施下的阵网,潜逃离去?
这……
溪暮海之所以费劲巴拉的将他从玉姝峰上请了下来,为的就是他这身世无其二的结阵刻纂的本领,若此遭叫那小魅妖破阵脱逃,岂不砸了招牌。
他虽对此不甚在意,可毕竟事关玉穹山,他总不能坏了山门的盛名。
正胡思乱想着,一寒晶谷的弟子在外扣了扣门道:“叶仙师,大事不好了,谷主请你到落琼台一叙。”
第7章 007 别来无恙,小魅妖。
秋夜的落琼台清冷得惊人。
开败了琼花连绵成片,亲密地包围着仙宇楼阁一般的落琼台,台上,雪白的花瓣随风飞舞,似是为尚未到来的凛冬预演了一场大雪。
晦暗的夜空下,一张缀满了金色铃铛的蛛纹阵网莹莹闪烁,比缀在银河中的星星还要闪亮,一只露着一双碧色眼睛,浑身包裹在一件漆黑斗篷中的妖物紧扣着一贵公子的脖子,浮在半空中,狞笑着望着立在落琼台上的人。
“怎么还没来啊?是不是那位世外仙姝,圣洁而高不可攀的玉姝峰峰主不愿出面啊?溪谷主,你还是想办法去求求人家吧,不然的话,令郎的性命便要断送在我的手上了,呵呵……”
五只漆黑的指甲刀片般刺进了溪彦茗的颈中,鲜红温热的血水飞瀑般流了出来。
“表哥!”谭玲珑声嘶力竭地大叫,“妖畜!你快放了我表哥!不然的话我叫我爹灭了你妖界的老巢!”
“啊哈哈哈!灭了我妖界的老巢?小姑娘,你爹又是个什么东西?他若有这个本事,只管去啊!”
“你!”谭玲珑气得直哆嗦,她一把抓住溪暮海的衣袖,苦求道,“舅舅!你快把叶仙师请过来!快啊!”
“爹!”溪彦茗一脸痛楚,喑哑呼喊,“救我……快救我……”
溪暮海紧攥双拳,黑着脸道:“孽畜还不闭嘴!我寒晶谷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溪公子确实不大长进。”站在溪暮海身后的苏梦笙摇着扇子走了出来,“若无溪公子出手相助,眼下这魅妖已经灰飞烟灭了。”
溪暮海被苏梦笙臊得抬不起头,含恨瞪了溪彦茗一眼,忍耐着对苏梦笙道:“逆子愚钝,溪某无话可说,只是溪某只有这一个儿子,苏仙师,还请叶仙师出手一救啊。”
苏梦笙飞快地摇着扇子,面上写满了不郁,正欲说话,一直遥望着落琼台大门的玄墨箫道:“师父!叶师叔来了!”
不待苏梦笙反应,溪暮海已是飞扑而下,朝着叶清衣跑了过去。
踏入落琼台的叶清衣一眼便看见了浮在半空中的黑衣人与被黑衣人劫持了的溪彦茗。
不用旁人过多解释什么,他已然明白溪暮海叫他来的原因,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便朝飞扑而来的溪暮海微笑了一笑。
一脸焦急的溪暮海生生被叶清衣嘴角浮起的那抹微笑笑得脚底踉跄了一下:“叶仙师!”溪暮海亲自扶着叶清衣走上落琼台,“叶仙师总算来了,你瞧瞧我那不孝子,我……唉……”
溪暮海话说一半便开始叹气,叶清衣虚拢着白狐斗篷,温声劝慰:“溪谷主不必心急,无论遇上了怎样的麻烦,咱们一同想办法解决了便是。”
溪暮海满目感激地点了点头,正欲回话,挟持了溪彦茗的魅妖道:“别来无恙啊,叶峰主。”
叶清衣足下一顿,抬头看向了那魅妖。
虽然只能看清一双碧光幽幽的眼睛,但叶清衣可以确定,这只魅妖修为不低,且短时间内修为大增,吸收了不少的灵力,想来是那渡灵珠发挥了作用,助了那魅妖的一臂之力,叶清衣淡淡一笑不予理会,转眸看向一脸郁闷的苏梦笙:“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梦笙看了眼急白了脸的溪暮海,叹了口气道:“这事怎么说呢?原本呢,师兄我已经找到了那魅妖,并且将其抓获了,谁知溪公子和谭小姐忽然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要与那魅妖讨要渡灵珠,结果渡灵珠没要到,反被魅妖抓了去当人质。溪谷主心疼儿子,便叫我放了那魅妖,那魅妖虽逃出了我的法阵却逃不住师弟你的,所以谷主将你请了过来,叫师弟你打开阵网放那魅妖离开,以保下溪公子的性命。”
果然是这样……
叶清衣轻咳几声:“溪谷主,你当真要我将那魅妖放出去吗?”
溪暮海重重地“唉”了一声,无奈地望着叶清衣的侧脸:“叶仙师,溪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说溪某该怎么办?”
叶清衣听罢忍不住又是咳嗽了几声,他抬眸望向半空,自言自语道:“溪公子不是该在禁室里闭门思过吗?”
“这……”溪暮海一张老脸黑成酱色,“是我管教无方,使得那逆子无法无天,居然不顾父命带着玲珑从禁室里逃了出来,今朝过后,溪某定好好管教这逆子!”
叶清衣不予置评地笑了笑,盯着那魅妖,冷漠道:“渡灵珠,在你的身上?”
“不错!渡灵珠是在我身上,若叶峰主还不肯打开结界,我就把溪公子的灵力通通吸光,再将他的骨头一点一点的捏碎了。”
魅妖边说边用长长的指甲在溪彦茗的身上来回比划,吓得溪彦茗大声嚎啕:“爹!叶仙师!救我啊!”
叶清衣烦躁地闭了闭眼睛。
“我可以放你走,可渡灵珠是寒晶谷的东西,请你将渡灵珠交出来,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哈哈哈哈!”魅妖仰头大笑,碧绿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肆无忌惮地嘲讽道,“你们人界从我们妖界拿走了多少东西?如今,我不过去夺走了一颗小小的渡灵珠,你们居然要我物归原主?可笑,真是可笑!叶峰主,溪谷主,往事匆匆十六载,妖界与人界的仇,早晚要清算,我今日报不得仇,不代表我明日也报不得仇,溪谷主,寒晶谷……我是毁定了的!”
“你!!!”溪暮海被魅妖气得身子一晃,“你这该死的妖物,竟敢口出狂言!”
“我凭什么不敢口出狂言!”魅妖厉声一叱,“先是寒晶谷,再是玉穹山,你们谁都别想跑!哈哈哈!”
叶清衣沉着脸望着在半空中叫骂挑衅的魅妖,不急不缓地道了句:“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魅妖笑声顿断,睨着叶清衣:“叶峰主此话何意?”
叶清衣吁了口气:“待会儿我会打开阵网,只是,只容一人通过,你要及时松开溪公子,且逃得快一些。”
魅妖觑了觑妖气腾腾的绿眸,似是不大理解叶清衣的话,但他没有多说什么,目光环视一周后落在落琼台上莫名一点,阴恻恻道了句:“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缘再会。”
那魅妖在看谁?叶清衣顺着那抹绿光看向身后,不想竟是对上了一张清隽冶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