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谭浩突然有了生活在书中世界的实感,就像一直浸没在溪中的冰块,终于在汩汩水流中融化了一点,融化的那一部分与溪水混作一股,就这样注入远处的湖泊去了。
如果他现在担心的只是回去后有多少作业,那该多好。
“……那我们就去爬山吧,怎么样,哥们儿?”
短短时间,几人就兴致勃勃地商量好游玩地点,待到谭浩反应过来,只听见他们问的这一句。
见谭浩一脸茫然,尹飞白不悦道:“谭浩你刚刚是不是在走神?”
谭浩记得,谭斯观和他说过,他们所在的故事会在高二期末的时候结束,这个节点在暑假之前,也就是说,他们永远无法和他们一起玩。
谭浩笑了下,刚想敷衍几句,就听谭斯观插话道:“我和谭浩约定暑假去补习,就不和你们去了。”
闻言,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失落的神色,夏永琴更是道:“你们怎么现在就想着去补习啊,难道一天也抽不出来吗?”
谭斯观冷冷道:“如果去爬山的话,一天也不够用吧?马上就高三了,我们想努力一下。”
谭斯观这话与老师父母的“要高三了收收心吧”“玩什么玩,作业写完了吗”这类话大同小异,几人只觉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都焉了。
谭浩不赞同地瞥了谭斯观一眼,分明这个人刚才也玩得很投入,他们是无法参与他们的活动不假,但没必要让他们取消活动。
几人回去的路上,虽说积极性被打消,但他们依旧在说笑,夏永琴在说老师间的八卦,尹飞白在说谭浩的囧事,乔洁则一直笑眯眯地充当个听众,谭浩二人远远落在后头。
“某些人真卑鄙。”谭浩对谭斯观道,“自己去不了,居然还不准别人去。”
此时大约三四点,天色还算亮,和煦的阳光照耀在谭斯观的眉眼,他的眼眸垂下,却带着些沉重意味。
“他们去不去和我无关,我只是担心某些人会动摇。”
谭浩愣住,他望见谭斯观深沉的眼神,瞬间明白,“某些人”指的就是自己。
“45号和我说过一些前人的故事,其中就有一个……”
谭斯观眯眼瞧着前面说说笑笑的三人,道:“她恰好也是个高二学生,穿进来后便与书中的人打闹成一片,她几乎没OOC过,因为‘谭浩’这个人物的性格与她很相近,所以她生活得没有阻碍。”
“穿越者的最佳素质便是,接受且清醒,我们需要适应环境,同时也要时时绷着神经,我们要融入这个世界,但也要清楚,我们是外面的人,不属于这儿。”
“那个穿越者,哪怕在‘晏熏’位置上的穿越者的反复提醒下依旧执迷不悟,她不相信这个美好的世界是危险的,她被彻底迷惑了。”
谭浩大概知道谭斯观要说什么了。
“直到‘晏熏’位置的穿越者消失,她变成了晏熏,她才真正相信了前穿越者所说。当她试图用‘晏熏’的身份去与同学打闹时,她被防OOC机制控制住了,同时,原本的好友看她的眼神也变得陌生,这让她彻底崩溃。”
谭斯观道:“当时,她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自杀,但这是对后一位穿越者的不公平,责任使她对后一位穿越者描述现状,后悔使她告诫来者,不要沉溺于这个世界的假象,一切都结束后,她的脆弱终于使她拿起刀子,快速结束了那一轮世界。”
谭斯观看向谭浩,严肃道:“我刚刚都看见了。”
谭浩道:“什么?”
谭斯观道:“密室出来后,你看着尹飞白他们露出的表情。”
——怀念,羡慕,不甘的表情。
直视谭浩的双眼,谭斯观道:“希望你永远记得一件事。”
看着谭浩迷茫的眼神,他残忍道: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我们一定会离开。”
第12章 英语话剧
春游之后,谭浩的穿书生活步入正轨。
班里不少人已经穿上了夏季校服,此时气温就处于春季与夏季的临界点上,正午的时候会热得出汗,晚上的时候却有些凉意,体热的人还是更倾向于穿短袖。
这些日子里,谭浩天天课上摸鱼,虽说他与谭斯观的性命危在旦夕,穿书轮回之谜依旧躲在云雾后,但他能做的非常有限,无非就是思考。
于是,他经常拖着下巴在课上设想从书里出去的可能,但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他常常思绪跟着鸟儿飞跑,回过神时,一天就结束了。
反观谭斯观,谭浩总能看见他放学在校园里四处溜达,有时上课用小镜子看他,还能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好像在做人类调查试验,宛若一个神经病。
当谭浩吐槽他时,他总回上一句“你们新进来的穿越者没有危机感,不明白一轮结束时的恐怖”,然后继续天马行空的想象。
最近,谭浩甚至发现谭斯观拿起了一本邪书。
——《量子力学》
谭浩当时问:“你是在维持你的学霸人设么?”
谭斯观一边看一边回了句:“如果要立人设,我会看《尼采的超人哲学》而非《量子力学》,这样还能顺便稳固一下我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人设。”
看来谭斯观也对自己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个身份表示迷惑。
谭浩问:“那你打算从中获得离开书中世界的方法?有用吗?”
谭斯观摇摇头,不回答了。
正当谭浩感慨人生是多么无趣时,他遗忘了一件事。
——校园文中的学校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活动。
英语老师抱着教案走入班级,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个酷姐,上课不喜欢说废话,每次都准备了满满当当的上课内容,总要在下课时拖个五分钟才能讲完,所以明智的同学都会在英语课前上好厕所。
谭浩看见英语老师,浑身都会一紧。
“谭浩”在穿越入这篇文后,各方面成绩优异,其中英语学科更是名列前茅,恰好他们班之前的英语课代表转学走了,于是众人便将“谭浩”推上去,任命为新的英语课代表。
看得出,这个英语老师很喜欢“谭浩”,每次碰见大家不会的题都会叫谭浩来解答,所以谭浩每次上英语课都要让“谭浩”出来一回,心累。
不同于以往,这回英语老师没有一进教室就开始授课,她反而提及了另一件事。
“这个月有个英语节,我们年级决定一个班出个英语节目,限定一个节目十分钟,有谁愿意负责一下?”
谭浩扫视了一圈班级,见所有人都兀自低着头,害怕被抽到做麻烦事。
该死的真实。
英语老师从业多年,眼前的情况显然不出她所料,她那句话就像走个过场,谭浩倏地感到身上投来一道目光。
“课代表,你可以负责一下吗?”
谭浩回想起原着。
在原着里,“谭浩”自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在英语节的时间点里,“谭浩”与晏熏正在谈地下恋,“谭浩”平时看着不惹事,实际上胆子很大,总喜欢找理由多和晏熏待一起,于是他在英语老师交给他任务时说了句话。
“可以,但是舞台剧需要剧本吧……我不太擅长编写剧本。”
英语老师已经在电脑上投影出ppt了,她闻言随意道:“那就找个同学帮你……诶对了,你们班是不是有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这语气,好像诺贝尔奖得主和路边的小花小草一样常见。
夏永琴坐在教室前排,平时上课很积极,她立刻道:“晏熏得过,他写的推理小说!”
闻言,谭浩语塞。
诺贝尔文学奖不好得,其作品必须有强大的文学性和写作技法,推理小说——无论是社会派还是硬汉派,只要存在推理,其文学性就难以比得上纯文学作品。
也就是说,要靠推理小说拿诺贝尔文学奖,几乎不可能。
原文作者胡乱往晏熏身上堆砌buff,却没想过其可行性。
然而,现在他们在书中,再愤恨也无法找作者说理去,他们只得接受,晏熏有着写推理小说就能得文学奖的本事。
英语老师挑了挑眉:“还挺厉害,那晏熏,你和谭浩配合一下,可以吗?”
谭斯观一脸绝望地抬起头:“可以。”
“那就好,我们上课吧。”
谭浩拿小镜子观察谭斯观的脸色,只见他目光在窗外放空了一会儿,面如死灰,扭回头时朝谭浩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谭浩大概知道谭斯观为何如此了。
原着中,作者只写了谭浩与谭斯观登台演出,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你侬我侬,并且所有人为剧本的精妙叹服,一个个都把剧情吹上了天。
可是,原文对剧本内容只!字!未!提!
也就是说,谭斯观不仅要写出牛逼到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推理小说,并且还要使观众被其折服。
“你为什么又给我找事!”
放学后,谭斯观堵住谭浩,他不悦地甩了甩手里的《量子力学》,道:“我都快死了,你还在我死前找那么多事,得奖的推理小说……别说得奖了,关于推理我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谭浩摸了摸鼻尖,他自知理亏:“当时我错不及防被老师提到,哪有空想那么多……是那个‘谭浩’让你写的,不能怪我……”
谭斯观重重叹了口气,他扭过头,一副不打算再理谭浩的样子。
谭浩灵机一动,他道:“诶,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谭斯观不能写,你可以让‘晏熏’出来写嘛!”
谭斯观低头瞥他:“怎么做?”
.
双休日,KFC内。
“哥们儿,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干嘛?”
尹飞白一脸困惑地啃着薯条,他的对面坐着谭浩与晏熏二人,晏熏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开启word页面。
谭浩不怀好意道:“就那个该死的舞台剧,时间紧迫,我们决定先把剧本敲定,大家一起想想点子。”
尹飞白“嘿嘿”一声挠了挠脑袋:“推理这东西就交给晏神好了,吾等贫民还是不要指手画脚。”
谭浩将谭斯观的电脑转了个角度,使尹飞白能看见屏幕,他道:“没关系,不用你做什么,你看着晏熏敲字就行。”
尹飞白咀嚼食物的嘴一顿,他直觉其中有诈,小心问道:“为什么呀?”
谭浩道:“叫你看你就看,谭斯……晏熏,开始写吧。”
谭斯观就知道谭浩不会有什么好主意,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键盘上,未及手上有所动作,尹飞白连忙转头:“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写,写完我再来拜读,这边看边写多奇怪啊。”
尹飞白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风,他扭过头闭上眼,又在啃指甲,好像对什么避之不及。
谭斯观只好道:“没关系我不介意,你不看着我写不出来。”
尹飞白连连摇头:“不用了我不配……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未及谭浩伸手把他头掰过来,尹飞白“唰”的消失了人影。
尹飞白和谭浩关系好,但在谭斯观面前依旧放不开,哪怕经过春游也没有改善,然而尹飞白并非扭捏的性格,这让谭浩猜想45号是一个腼腆的姑娘。
谭斯观一脸疲惫地将笔记本合上:“敏感过度。”
谭浩摸了摸下巴,他道:“你别急,我再揪一个人过来。”
一旁一个看小孩儿的大妈看着身旁的年轻人,莫名奇妙地扣了扣鼻子:“你说啥?”
谭浩不得不加大音量:“阿姨!您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大妈很警惕地上下打量谭浩,她像是顿悟什么,一把护住身边的小孩儿:“你想干什么?”
谭浩看见这大妈动作就知道她误会什么了:“放心,我们不拐小孩儿!您可以带着小孩儿一起过来。”
谭斯观听见走来的谭浩对身边人说:“您知道去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谁吗!”
大妈皱眉道:“诺贝……学……什么东西?”
谭浩喊得嗓子有点痒,他现在无比后悔,这时就听那个小孩儿道:“我知道!他叫晏熏,写推理小说的,我可崇拜他了!”
谭浩一脸惊喜,他赶忙抱起小孩走到谭斯观身边,无视后边耳背大妈的嚷嚷,指着谭斯观道:“这位就是晏熏。”
小孩儿闻言一愣,他显然很不好骗:“我看过他的照片,我要看看他的脸!”
目睹谭斯观缓缓转过来的脸后,小孩儿突然像磕了兴奋剂似的:“哇!是真的晏熏!妈妈我见到名人了!”
听自家小孩那么说,大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谭浩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对小孩道:“现在这位哥哥要写剧本了,小朋友可以监督哥哥吗?”
小孩此刻沉浸在见名人的喜悦中,完全没有思考为什么一个诺贝尔得奖者需要他的监督,他只愣愣道:“可以!”
谭浩松了口气,他朝谭斯观点了点头。
谭斯观打开电脑,指尖触上键盘,心道或许这个方法真的可行,论鬼点子还是谭浩多。
如此想着,他敲下了一堆……乱码。
第13章 怜悯
“按照我的计划,这样做应该没问题才对。”
回家路上,谭浩与谭斯观二人正好有一段顺路,回想起方才小孩子困惑的眼神,谭浩不禁一阵尴尬,他连忙向谭斯观解释。
“在书中世界NPC的监督下,受制于防OOC机制,身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晏熏应该会顺利写出优秀的剧本……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