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殷盛乐没料到这马脾气如此之大,把自己拱得差点摔倒不说,完了竟然还仰着头发出嘲笑一般的长嘶。
殷凤音在一旁笑出了声,她的座驾是一匹高大的红马,叫做赤霞,她牵着马过来,对殷盛乐说道:“北塞马最是桀骜不驯,就算他年纪还小,骨子里的傲气也是有的,小七,你初学骑马,不妨先挑只温顺的小母驹来骑,待你再长高些,再来驯服他。”
“我不。”殷盛乐的牛脾气上来了,他盯紧了眼前的黑马,“我现在就要他。”
穿着骑装的小豆丁连马背都没法自己爬上去呢,这说一不二的气势倒是盛得很。
黑马甩甩脖子,又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
殷盛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里生着一股不悦,要跟这匹马较劲到底的念头不住地在脑海里盘旋,他走上前去,从牵马的小太监手里扯过缰绳:“这是舅舅送给我的马,是我的!”
“没人跟你抢。”殷凤音无奈地看着犯了倔的弟弟。
她倒不意外殷盛乐的表现,毕竟这小家伙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一副倔脾气,只是今日自己可不能纵着他。
若这小马的脾气好些,让人将殷盛乐抱上马去溜一圈也就是了,但这马也显然是个倔强的,贸贸然让殷盛乐骑上去,只怕会招了他发脾气,把全家的宝贝蛋子给摔下来。
“你的骨头都还没长成呢,万一这马闹起来,你怎么能制得住?”殷凤音直言不讳。
殷盛乐抓着缰绳的手一紧:“我怎么就没有长成了?”
黑马躁动地踢了踢蹄子,殷盛乐寻声看去,细长有力的马腿,撑着修长的马身,柔顺的鬃毛垂在自己眼前......他蓦地从莫名犯倔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殿下,公主殿下说的没错。”
两个伴读也已经选好了马屁,牵着朝这边过来,沈徽的眉眼平淡温和,手里牵着的棕色马匹也十分温驯的模样,比殷盛乐的小黑马高不了多少:“臣也以为,此时不是驯服此马的良机。”
“可是若叫旁人来训马,他就记不住他的主人是我了。”殷盛乐强压着心底的不悦躁动,声调略硬地说出这句话来。
确实。
马是小马不错,但自己更还是个小孩子呀。
听着沈徽的温语相劝,殷盛乐心底一阵接一阵的后怕,刚刚自己怎么会冒出非要亲手把这马驯服的念头来呢?
“那就将这马寄养在御马苑里,臣与殿下日日来看他,叫他明白,是殿下给了他吃食住所,他也就会渐渐对殿下心悦诚服了的。”沈徽循序渐进地哄着眼中还残存着不悦情绪的小皇子,“殿下您觉得呢?”
殷盛乐松开攥紧缰绳的双手。
见这番劝说起了效用,殷凤音挑起英气的眉毛,诧异地看了一眼沈徽,她可再清楚不过自家弟弟犯起牛脾气来的时候是多难扭转了,她原是想着,若殷盛乐非要犯熊,那就直接把他提到自己的马背上,小男孩儿嘛,带着他跑两圈,他心里就会忘了先前的事了。
倒是没能想到,这孩子说的话,竟能叫殷盛乐听进心里去。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殷盛乐恋恋不舍地看着黑马,“那我......先给他取个名字。”
小黑马又打了一个响鼻,眼中写满了对这个还不到自己背高的人类幼崽的不屑。
殷盛乐又想起刚刚他意图把自己拱翻的事儿了,颇为记仇地说道:“你以后就叫黑炭吧。”
“噗。”殷凤音不给面子的笑起来,“哪儿有这样取名的?”
殷盛乐故作正经:“这是小名儿,若他今后表现得好了,我再给他取个威风的大名。”
“行行行,你自个儿说了算,来,姐姐先带你跑一圈去。”殷凤音把弟弟抱上马背,接着她也轻巧地跃了上去,双臂将殷盛乐护在中间,叫他抓紧马鞍,又转头对孟启说,“阿启,你来教这小子驭马。”
她冲着沈徽呶呶嘴,孟启恭敬应是。
殷凤音用脚轻轻拍了下马肚子,赤霞十分听话地慢步小跑了出去。
紧张地抓紧了马鞍的殷盛乐渐渐沉浸在微风与轻微的颠簸感中,他慢慢也就没那么紧张了,直起身子:“哇!”
“怎么样?”殷凤音含笑的声音从他脑袋上方传来。
殷盛乐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将姐姐好生奉承了一番,把殷凤音逗得咯咯直笑,末了,他又问:“我得长到多大才能自己骑马呀?”
殷凤音笑着说:“若你想骑的是赤霞这般的大马,那起码得等到你十四岁以后,若只是没长成的小马,那等咱们跑完这一圈,你就跟姐姐去御马苑里另选一匹脾气好些的。”
殷盛乐沉默了一阵,闷闷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黑炭。”
“又没人跟你抢。”殷凤音也向弟弟重复了一遍,“无论是马,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姐姐和娘亲都会在你有能力亲自守护之前,为你守住,绝对绝对不会让旁人将之夺了去。”
“那等我长大了,我也要保护好姐姐和娘亲!”殷盛乐下意识地接上这句话,无论商皇后,还是殷凤音,都是毫无保存地在对自己好,而自己只不过是占了原身的便利......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沮丧。
他是个没爸没妈的孤儿。
要是......要是他们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就好了。
殷盛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又小又肉,看上去根本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但他还是把这双白嫩的,缺乏力气的手攥紧成拳:“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好。”殷凤音揉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她在最开始失去孩子的那几年,总是会梦到那孩子的模样,瘦小苍白,口鼻里流着夹黑的血沫。
如果那孩子能活下来,现在也该和弟弟一般大了。
殷凤音带着殷盛乐跑完了一圈,快要绕回到起点的时候,姐弟俩都远远看见有另一波人马在沈徽几人旁边,两方不知正说些什么,看上去气氛有些不太友好。
殷盛乐认出打头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是五皇子,这个一见面就给殷盛乐留了个坏印象的“兄长”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启,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他那不可一世的嗓音:“......本殿下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孟总管呀,怎么今儿个不守着大皇姐,倒有心思跑御马苑带孩子来了?”
“你身为安国公主府的总管太监,不劝着大皇姐些,反倒是助纣为虐,街上但凡看见个眉目端正的男子,就要抢进公主府去......”五皇子嗤笑着,“本来大皇姐跟蔡侯和离这件事就足够给咱家丢人的了,竟然还在府中豢养面首,啧啧啧,真是......”
“真是什么?”殷凤音的声音让原本气焰嚣张的五皇子一个哆嗦,险些跌下马去。
他惊恐地回头,看见一道赤色,那人与马,在绚丽的日光下皆是张扬至极的明媚艳色,殷凤音驭着红马,直直朝五皇子撞去,她没有勒停,而是扬手一鞭,挥在空中炸起惊雷一样的巨响。
紧接着,赤霞在撞上因惊恐而僵在原地不动的五皇子前一瞬间,前蹄抬起,后蹄在地上猛蹬一下,赤色的流光便轻轻巧巧地从五皇子与白马的上空跃了过去。
赤霞落地。
满场仍是惊惧的寂静。
“真是不守妇道?真是无法无天?”殷凤音牵马回身,赤霞“吁兮兮”地甩开鬃毛长鸣一声,打破寂静。
五皇子脸色煞白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带来的宫人呆愣了几息才连忙上去扶起他。
“啪啪啪”。
清脆的拍掌声传来,殷盛乐一边鼓掌,一边大笑:“来前娘亲就将姐姐的骑术好一顿夸,真是名不虚传呀,姐姐,你带着小七再飞一次好不好。”
他看向五皇子,诚恳地请求:“五哥,你再到马背上去,让姐姐带弟弟我重新飞一次好不好?”
五皇子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马不要命地朝着自己撞过来,比他拳头还粗的两只马蹄就擦着他的脸抬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是殷凤音要杀了自己了。
浑身都僵着,不停地发抖,他一张嘴,就听见自己上下两排牙齿不停地磕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丑态毕现。
殷凤音又甩了一下马鞭:“老五,说话的时候要记得先过过脑子。”
“姓蔡的在我孕中置外室不说,还妄图将他们的奸生子记在我名下,如此欺我辱我,是父皇亲自下的旨意许我与他和离,你倒好,竟一心向着外人,指责起我来?”
她唇角带笑,却并无善意。
五皇子嗫喏了一阵,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盛乐翻了个白眼:“背后说人小话,到了人前就怂了,五哥羞羞脸。”
五皇子一口气顿时哽在喉头,没法上下,一张脸涨红。
殷盛乐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姐姐,姐姐,等小七长大了,你就教小七刚才那一招好不好呀!若是有人也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就像今天一样惩戒他!”
“好。”殷凤音对着弟弟又是满眼的宠溺温柔,嘴里却不肯饶人,“总有那么些拎不清自个儿分量的东西爱冲着人吠,也不知道要挨几次教训,才能学乖。”
这姐弟二人,一个比一个更损。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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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心一意对他好
那本书里,从来没有提到过殷凤音曾嫁过的那个丈夫,她仅仅是煊赫张扬地摆开属于安国长公主的仪仗出场过一回,替男主解围,此后便只剩下一个名字,再往后头,就没有出现过了。
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自家姐姐前一段婚姻相关的片段,从殷凤音那略带嘲讽的陈述中来看,那个“姓蔡的”多半也是个旧时代标标准准的渣男。
很明显。
姐姐她并不是能容忍旁人渣到自己头上来的脾气。
从御马苑回来的路上,殷盛乐哪怕心里对姐姐的过去好奇到心肺里都仿佛有双猫爪在挠,他也没冒失地询问出声,转而说起了不久前孙兴说的事情:“姐姐,我先前遇见一个鬼祟的小太监,他说王济王保两兄弟原本是因为家贫才不得不净身入宫,后来.......”他略过王济之死,“现在他们家里比过去要宽松得多了,是不是姐姐或者娘亲给他家里送了东西呀?”
殷凤音诧异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从前的殷盛乐可从来不会关心这些的,她略加思索,反问道:“怎么想起这个了,怎么不去问娘亲?”
“娘亲不会跟我说这个的。”殷盛乐仰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姐姐。
他大概已经猜出来,王家发的那笔横财并不是来自商皇后和殷凤音,当然也不可能是皇帝,如今有此一问,不过是习惯性地想要再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罢了。
殷盛乐摆出软萌好奇的神态,仗着年龄的优势,和无往不利的厚脸皮,牵着姐姐的手开始撒娇:“姐姐就告诉我嘛。”
殷凤音一弯眉毛:“你这次病了一场下来,倒比从前长大许多。”
殷盛乐不好意思地挠头。
“按理说,这些事情不该你掺和的,娘亲她不愿跟你讲这些,也是为了你好,怕再吓着你。”
“但我总不能被人给算计了,还要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吧。”殷盛乐仔细想过,商皇后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保护欲十分强烈,甚至达到了偏执的地步,假若自己就像现在这样直愣愣地去问,那肯定会被商皇后打太极遮掩过去,甚至搞不好她还会牵连自己身边的宫人,认为是他们没伺候好自己,不能叫自己开怀,反而让自己一直惦记着那个用自尽来栽赃的小太监。
相比起来,询问年轻且作风强硬还十分宠溺弟弟的殷凤音,成功率会比商皇后大得多。
殷凤音捏着弟弟的小肉爪子,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事发之后,母后与我都曾给王家赐下过东西,但与王保拿进宫来的那些并不能对得上,有另外的人给了王家一大笔财物,母后只追查到那笔财物是从宫中出去的,至于是出自哪一位的手,如今还未能有定论。”
殷盛乐双眼一亮,正当他又准备再多问几句的时候,被殷凤音从荷包里掏出来个糖球堵住了嘴:“行啦,你也别太挂心这事,小心晚上睡不好,以后就长不高了。”
殷盛乐咬着口中的糖球连连点头。
殷凤音将几个小家伙送进重华宫,看着秋容姑姑出来接人,才带着孟启转身离去。
“小七真的是长大了许多。”她叹道,“放在从前,他是不会想到这些的,更不会因为旁人的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沈家那小子今日跟着你学马,你觉得他性子如何?”
“是个很聪明的小家伙。”孟启温声回答。
“连你都觉得他聪明?”
“是啊,殿下,沈家小子只是看了一遍旁人如何驭马,他自己就能有模有样地学了去,且他虽是头一次驭马,却挑了一匹十分温顺地,很适合自己的马来,而不是像咱们七殿下一样,非要倔着。”
殷凤音又想起弟弟可爱的小脾气,不由笑出了声:“听起来是个好孩子,这样的好孩子放在小七身边,我也放心了,先前娘亲还担心沈家小子会不会太得小七看重,以至于本末倒置......如今看来,他既然是个办事妥帖的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咱们的底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