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是站在后头的一种朝臣,殷盛乐毫不遮掩地一个一个打量过去。
对自己流露出善意笑容的,多半是跟着帝后二人打天下的老臣;而那些垂了眼盯着手中笏板的,应该就是悄悄站了队的,许多都是从前朝,或者各路王侯那里来的降臣了。
另有那些目光不偏不倚,脸上也没有啥特殊表情的,应该就是一心一意只效忠皇帝的了,至于再往后面那些官位只够勉勉强强上朝的臣子,殷盛乐即便心里好奇得很,也维持住了人设地错开眼不去看,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御史那边,落在神情惊慌的庞御史身上,对着他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皇帝自然也是知道庞御史上折弹劾殷盛乐的事情的,他对自家崽子的处理方式十分满意,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哭着找爹娘告状,这进步真是显而易见。
“小七,来。”皇帝对着殷盛乐招招手,二皇子想也不想就往后给弟弟退开一个位置,四皇子见兄长都退了,他再不退开,只怕会让人觉得自己不尊敬兄长,他又不是老七那样不要名声的浑人......于是四皇子咬咬牙也往后退开一步。
殷盛乐大喇喇地站过去,把怀里的暖炉往皇帝手里一塞:“爹爹又没带暖炉,小心退了朝娘亲又念叨你。”
接过暖呼呼的手炉,皇帝笑得眉眼弯弯,满脸得意:“众卿还没见过朕这七小子吧,唉,他啊,就和他母后一个模样,惯爱操心朕的。”
“殿下仁孝。”
朝臣们对皇帝的偏心眼儿早就习惯了,从七殿下诞生之后,皇帝就常常有意无意地在重臣跟前提起他家小七聪明、孝顺、有王霸之气——“像皇后,但更像朕!”
但谁不晓得商皇后是出了名的雌老虎猛山君,那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连男子也比不上的英豪,脾气上来了直接拔剑砍人,连皇帝都说踹就踹......她养出来的孩子,性子糟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偏偏据说这位殿下不但继承了皇后的暴脾气,连陛下的阴阳怪气的功夫也没落下,他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在宫外遇上的宗室皇亲、勋贵大臣们可没少见识过这位殿下收拾人的威风。
“七殿下这模样,真真是像极了陛下年轻时候呀,威武俊美,那个什么,保准能迷倒不少小娘子!”一个黑脸络腮胡的大汉竖着拇指,措辞生硬地夸着。
殷盛乐认得他。
这人乃是平阳伯,兼忠武将军,名叫南黎,是自家老爹山寨里带出来的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夸起人来的心意是实打实的。
于是殷盛乐故作矜骄地抬起下巴:“平阳伯谬赞了。”
平阳伯因在战场上受过重伤,如今已经不再领差事了,每天上朝来也都只是打瞌睡,他笑着摸摸胡子,看殷盛乐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他自家宅院里刚刚养成的大白菜一样,热切得叫殷盛乐心里有些发慌。
皇帝在六部尚书之上,还设置了四名内阁阁臣,由他引着,叫殷盛乐一一认识过来,这四人年纪最小的也已经是不惑之年了,他们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对殷盛乐有什么特殊的态度,而殷盛乐也只认得出其中一位姓何的老大人,这人是男主升级路上的一个外挂,对沈徽的才情和能力都十分爱惜。
殷盛乐多看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大人两眼,一转身,余光便瞥见何阁老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还手一抖,就从脸上揪下来两根白胡子。
殷盛乐:......
这就是正派团队跟大反派天生的气场不和吗?
他直觉这位何阁老不太喜欢自己。
待他认完了一圈人,也差不多到殿试开场的时候了。
皇帝在龙椅上坐下,殷盛乐便在他左手边站定,另外两个皇子站在另一边,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杜绪公公用他高昂而尖锐的嗓音宣布了殿试的开始。
四皇子从殷盛乐一进来,心中便有了不详的预感,再看着皇帝亲自领着他一个一个地认人,心里的不甘的怨愤更是到达了顶峰。
自己的皇子妃出身并不显赫,好不容易才娶到吏部尚书的女儿做侧妃,结果还没过半年呢,原本的吏部尚书就突然被扣上一个纵容亲族作恶的罪名,被贬到外头当县官去了。
明明从二皇子开始,就都是先成了亲才能入朝的!
可老七怕是连正妃的人选都还没相看呢,父皇皇后就这么急吼吼地推他出来......
四皇子攥紧了五指,难不成真的要看着太子之位落到这么一个黄口小儿的头上?
恰在此时,二皇子又打了一个困顿的哈欠,四皇子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瞪起了他:若不是老二过于废物,他身为长子,若能上进些,哪里还能由得父皇只对老七另眼相待!
二皇子睡眼惺忪地看见四皇子不善的眼神,他懒洋洋地说:“四弟这是怎么了,你昨晚也没睡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四皇子:你怎么就不争气啊?!
二皇子:好困啊什么时候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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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想给他揉揉手腕
殿试开始之后, 所有人都很自觉地收起了声音。
殷盛乐百无聊赖地从底下奋笔疾书的人群一排排扫过去,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沈徽的所在,只见他家小男主左右两边都是留须的中年人, 一个两个,仿佛自带了种灰头土脸的诡异光环, 又或者是落在殷盛乐眼里的沈徽实在是清新怡人,单单只是坐在那里, 就好似坠入萤火中的圆月一样醒目。
此时此刻, 沈徽当真如同几日前殷盛乐交代过的那样, 心无旁骛地书写着策论,眉宇之间有股淡淡的自信, 这让他本就秀丽的面庞更添几分属于读书人的韵味。
如沈徽这般年轻的举子本就引人瞩目, 更何况他还有“七皇子伴读”这么一个让人不得不在意的身份, 种种打量试探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殷盛乐与沈徽身上来回流转, 而前者只专注地看着沈徽, 哪怕察觉到了某些不善的视线,也只是轻蔑一笑;沈徽则早已完全沉浸在策论之中, 运笔如飞,字若流云,偶尔微微蹙一下两道好看的眉毛, 又很快变得舒畅。
像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比眼前的卷子更能引起他的注意了一样。
很快,时间过半。
皇帝站起身来,打算到下头巡视一圈。
“儿臣就不下去了。”殷盛乐道,“毕竟阿徽也在下头呢,我若贸贸然过去, 这瓜田李下的, 未免又要有那等心思叵测之人要生事端, 凭白污人清明。”
他不阴不阳地说完,目光毫无顾忌地越国人群,擦着四皇子落在庞御史身上:“前朝多出舞弊之案,那些个前朝的权贵子弟又想要官位,又想要文名,偏偏自己肚子连半桶水都没有,竟然直接拿钱去买会试的名次,真真是可笑至极。”
“我生得晚,对这些前朝旧事倒也不十分清楚,庞御史,你家在前朝也是有名的文·林·清·流,不知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殷盛乐的目光直勾勾地,没有半点遮掩,任由那恶意对着庞御史毫无顾忌地散发出去,而站在庞御史等人前头的四皇子只觉得殷盛乐的目光分明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可抬头望向他眼里时,又没有半点自己的影子,愈发叫他心中憋屈气闷起来。
心口一阵一阵的闷痛,但......一个御史而已,损了也不心疼,反正,只要事情牵连不到自己身上就行,四皇子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发话。
而被点名的庞御史只觉得那双紧盯自己的黑眸像极了在天空中盘旋着,随时都要在自己身上抓下一块肉来的猛禽,森森的寒意自脚心处向上蔓延,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四皇子,然而他悄悄效忠的主子却只是一言不发,脸带微笑,不但没有丝毫要出手援助自己的意思,更像是在赞同七皇子那阴阳怪气暗有所指的话语。
这让庞御史心中难免失望,但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前朝朝政腐败糜烂,末帝更是荒谬暴戾至极,才叫此等不学无术,徒求虚名之辈张扬过市,欺压了那些真正有学识之人,才......”
殷盛乐没等他将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哦,原来如此。”
“那爹爹就是天下真正有学问的读书人的救主了?”他眉梢一扬,满面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又不失对父亲的推崇濡慕,“有了爹爹,想必那等不学无术欺名盗誉之辈是不会再出现在朝堂之上了,你说是吗,四皇兄?”
庞御史背后的人是四皇子,这一点殷盛乐很清楚;这一对背地里勾勾搭搭的家伙想要对着自己,还有自己家的小男主出手这一点也是再明确不过的事情了。
殷盛乐虽然脾气没有原来的那个暴君那般暴躁,但人家的爪子都快伸过来了,难道还不许他先发制人,给他直接砍掉吗?
四皇子没想到殷盛乐会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一转眼,看见异母弟弟那双叫人心惊的漆黑眼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顿时寒意混着疑惑一并起来了:他竟然知道庞御史弹劾的折子是自己指使的吗?
对此,殷盛乐只想说,就算自己没看过原作,那庞御史的目光都恨不能黏在你身上了,瞎子才看不出来他是你的人呢。
打压四皇子简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也不知这家伙到底是不是蠢得可笑,才在原主登基后被留了下来,直到他贸贸然被人挑唆着起兵造反,才魂飞归天。
老实说自己的这几个兄长,除了尚不知其深浅的二皇子之外,另外两个都不难对付,难怪那本书里的最终boss是自己呢......
殷盛乐微微偏头,让自己脸上挑衅的神情显得更加欠揍:“四皇兄,不知道叶贵妃是否跟你提起过这些前朝的荒唐事儿,毕竟叶家从前也是十分显赫呢。”
叶家在前朝有封地,有爵位,更有兵权,只不过叶贵妃的父亲安定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并没有出兵,末帝几次求救,他都充耳不闻,而是龟缩一隅,冷眼看着前朝倾倒,直到皇帝带着人马把乱军都打趴了,才跳出来想分一杯羹,结果自然是被皇帝皇后一顿狠锤,只能献女投降。
到了殷朝立朝之后,就极少有人再提起前朝的那些事情了,尤其是从前朝降来的安定侯一类的大臣,更是不愿意提起自家是前朝降臣的身份,但,别人不说,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得罪安定侯叶贵妃四皇子,可殷盛乐不一样啊,他非但常常把这事儿当个笑话似的挂在嘴边,还时不时拿来戳一戳四皇子的痛处。
“四皇兄,发什么呆呢?”殷盛乐笑得愈发张扬,“莫非,叶贵妃连你外家从前是干什么的,都没跟你说吗?唉,叶家背主这事儿确实是太过于丢人现眼了些,你不愿意提弟弟也可以理解,但你又不愿意直说你不喜欢旁人提起前朝的事情,你不说,弟弟从哪里知道你对叶家这么忌讳呀?”
他嘚吧嘚吧念个没完,连皇帝都听不下去了,故作恼怒:“行了,你再啰嗦,殿试都快结束了。”他虽然脸上有些怒色,语气里却夹杂着几许笑意。
当然也没给四皇子答话的机会,更是暗含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殷朝立朝之初,虽兵马强悍,但苦于没有兵粮,那些一起打天下的老将军也大多伤的伤,残的残,北边胡人不停侵扰就算了,南方的山民也突然揭竿而起,频频攻击南方城镇,更有前朝的欲孽隐在暗处不停挑拨,帝后二人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启用叶家父子,让他们带兵到南方平乱。
可叶家父子一到了南方,就在那边扎了根,练起兵来,平乱的事情也是一拖再拖,虽时不时都有胜利消息传来,可山民之乱却始终没能平息,整整十年——十年啊,皇帝憋了十年的屈,磨了十年的刀,攒了十年的钱粮,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忍耐叶家下去了。
要不是大事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地来,又碍于叶家始终没有举起明旗地造反,要照顾那些还算安分的前朝降臣的情绪,他早就御驾亲征,把叶家父子全部斩于马下了!
还有老四这缺心眼儿的小兔崽子!
在皇帝眼里,四皇子再糟心,那也还是自家的崽儿,若是要动叶家,难免会牵连叶贵妃母子,而且这对母子小动作实在是太多,早已招了皇后和殷盛乐的厌烦,若自己西去,只怕是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这大概就是商皇后与皇帝最大的区别了。
对于商皇后而言,满宫上下,自己就殷凤音与殷盛乐两个孩子,其他的庶子庶女们,安分些的,好好养着就是了,像四皇子五皇子这样成天蹦跶的——可等着吧,老娘总有一天要弄死你们。
这是帝后二人都心照不宣的矛盾,没有谁愿意将它提前揭开,他们都在等,皇帝在等着看殷盛乐对自己庶兄们是否还能留有底线,而商皇后是在等结发四十余年的丈夫驾崩升天,好叫自己的儿子当家做主。
虽然表面上他们的恩爱如常,但这一份矛盾无法调和。
“这孩子就是心性赤诚,爱较真了些,走吧,下去看看他们的策论写得如何了,小七若是不想去,那就让杜绪给你搬个凳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