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倘若沈家那孩子是个姑娘就好了,我就从没见过小七还能待别的人如此亲近的。”
她无心说着一句,倒让皇帝起了其他念头:“今年临川侯府没有秀女参选吗?”
商皇后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沈徽的父亲倒还有几个庶出的女儿,但年纪都与小七不相衬,临川侯的女儿年纪又太小了,还得再过个两三年才到说亲的时候呢。”
听罢,皇帝沉思了片刻,又端起来香茶,喝下半盅:“那不妨示意临川侯,将他女儿留下来,待她长成,也差不多到了小七说的愿意娶妻的时间了,岂不是正正好?”
“如此也可,但这庶妃的事儿,臣妾是不想去儿子跟前讨嫌的,既然是陛下起意,那陛下便自个儿去跟他说吧。”这几年来,商皇后鲜少再如这般露出含着嗔笑的神情来。
皇帝虽心中已与她疏远许多,但再次见到商皇后的态度软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不叫斑奴为难,就让小七念叨我这个当爹的吧。”
二皇子散漫,四皇子空有野心,计谋不足,五皇子更是,脾气急躁就算了,还把好恶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跟他娘一样是个蠢货。
唯有小七......皇帝端起香茶一饮而尽,唯有这个孩子,磊落聪敏,最得自己喜爱,奈何身带热毒,喜怒无常。
再等等罢。
自己的身子还算康健,若是他们兄弟能生出儿子,便挑了来宫中教养,若能有小七的亲子那便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也必须在自己逝世之前,给小七留下一道保障才行。
又或者......自己的精力还好,保不准还能再有孩子,若真有了,便抱来给皇后养,叫他与小七今后兄弟和睦,也算全了这一段父子之情。
唉。
如果小七身上没有热毒便好了。
如果他......
皇帝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茶盏:“这两年北疆已经平静许多,叶家父子也上折子说山民已然降服,要带着他们的王女王子上京来呢;渝江驻守边关这么多年,不如今年也叫他回来罢。”
商皇后的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冷:“是该叫他回来过个年的,只不过胡人狡诈,又是恶狼一般的心思,轻易不肯臣服,渝江怕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没法将他们的王子王女也给逮回来了。”
“这有什么,我朝雄军百万,这么多年风调雨顺,国库也日渐充盈,早晚能将胡人打服的。”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待他离开栖凰宫,走到宫门处时,转身看了一眼自己亲笔写就的匾额,面上犹自带笑,再转身,那笑却已消失不见。
倘若小七没这么个军民信服,威震朝野的舅舅便好了。
对他的想法,商皇后一清二楚。
皇帝越老,就越忌惮他手底下掌着兵权的大臣,尤其是自己的弟弟。
说什么为了国内安稳不得不忍着叶家父子,但实际上呢?还不是为了叫叶家人牵制商渝江?
她面无表情地叫人将桌上的残茶收拾干净,再问霜华:“你再去问问,到底是谁给那柳家姑娘出的主意,竟叫她在御花园里放纸鸢。”
商皇后对内宫把控的力道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嫔妃们的小心思小斗争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容忍不了有人把打到殷盛乐头上。
不多时,霜华便回来了:“娘娘,柳家姑娘昨日曾被贵妃传召过。”
商皇后冷笑一声:“她父兄立下大功就要回朝,她倒也不肯再装模作样了?”
“传本宫的令,叶贵妃目无尊上,行止无状,着人掌嘴十下,禁足半月。”商皇后从来都不屑与嫔妃们玩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谁跳得高,就揍谁,简单直白而且十分有效。
且不说叶贵妃这么多年没冒头,好不容易父兄立了大功,心思才飘了这么一小下,就被商皇后明明白白地几巴掌抽在脸上是何等的憋屈;在商皇后与皇帝你来我往地打太极的同时,殷盛乐也能满心无奈地走在宫道上。
沈徽与柳曼雪一左一右,均落后他半步远,如此一看,倒像是一对金童玉女了,殷盛乐心里愈发地不得劲儿,终于是忍不住拽起沈徽:“咱们今天不去上书房了,去马场跑两圈吧。”
没有任何征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七皇子此刻心绪不佳。
柳曼雪也就是小时候见过他一面,又在家中叫父母宠坏了,方才见皇帝对自己也是和颜悦色的,便不怎么害怕,而是着急地往前一步:“殿下,臣女有些话想要对徽表兄说,殿下可否......”
“不行。”照说殷盛乐是不太想跟一个女孩子发脾气的,他极其焦躁瞪了柳曼雪一眼,拉起沈徽就要走。
柳曼雪心里一急,竟伸手去拽沈徽的袖子,不管不顾地喊出来:“表兄!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要再记恨姑姑了好不好?临川侯府贬妻为妾,她吃了好多苦头,连德表弟也是,好好儿的嫡子,竟成了个庶孽,你知道这对他的将来影响有多大,你知道旁人都拿这个来嘲笑他吗!你们可是亲兄弟啊,本就该相互帮扶才对,怎能如此无情?”
她的表情好像在说沈徽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天下不容的恶事一样,殷盛乐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沈徽立马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了他,轻轻安抚着,又对柳曼雪说道:“柳氏本就是无媒无聘与沈健苟合入府,又何来贬妻为妾一说?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他的语气很冷淡:“至于沈德,你们不是向来都视我为奴为仆,还想用狗链子将我栓在那府中么?”
“这、这只不过是与你玩闹罢了,你心胸竟如此狭窄,我真是看错了人!”
殷盛乐再也忍不住,他将沈徽反手拉到身后,也不与她多说,只问:“柳姑娘既然知道嫡庶之分,那你或许也该知道,有娘没娘的区别吧?”
原书里,这姑娘就特别擅长无理取闹,蛮横得很,明明是她欺负了人,却还要怪被她欺负的人不够大度,不能原谅她。
“你再来纠缠阿徽,本殿下就立刻赐死柳夫人。”殷盛乐的瞳孔黑黝黝的,盯着柳曼雪,叫后者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几步,摇摇欲坠。
殷盛乐见她惧怕,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些,又转头吩咐:“陈平,你带着人将柳姑娘送回储秀宫,叫她在宫门口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说完,不顾快要哭出来的柳曼雪,转身带着沈徽走了。
柳曼雪眼眶发红:“我劝你宽容长辈,与兄弟和睦到底哪里有错?”
陈平当做自己没听到她的小声质问,心里却不由将其与柳曼露相比较:这个柳姑娘,可比她姐姐差得远了。
“请吧,姑娘。”他笑容和善,柳曼雪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却又听身后有人将她叫住:“姑娘留步。”
陈平不悦地回身,看见一个熟人,正是四皇子身边的周文:“周公公有事?”
周文冲他笑笑:“柳大姑娘托了我来寻柳姑娘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本来只想稍微睡一会儿的,结果睡过头了orz
第47章 做我的压寨夫人
却说柳曼雪怀着满腹的不忿, 见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庶姐。
柳曼露依旧是穿着一身女官的服饰,头发规规整整地束起来,官帽放在一旁的小姑娘手上, 她见柳曼雪进来,冲对方点点头。
面色并不喜悦。
或者说, 她在见到所有柳家人的时侯都是这个模样。
柳曼雪抬着下巴:“大姐姐可是咱们家女儿里唯一的大忙人,怎么今日有闲心来见妹妹了?”
“并非我要见你。”柳曼露也不与她多言, 这对姐妹虽非同母所生, 但眉目间终归还是有些许相似之处, 只是如今一人脸上带着不做压制的恼怒与嫌恶,另一人却始终平平淡淡, 冷漠得不像是在面对血脉至亲。
“那你什么意思, 耍着我玩?”柳曼雪怒道, “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破女官, 家里就奈何不了你了, 从前又不是没有女官被赐婚嫁人的事儿,还自梳?也不嫌丢人!”
女人家哪儿能不嫁人呢?
柳曼雪大小就知道, 自己跟家里那些庶出的姐妹们是不一样的。
家里养大了她们,是要叫她们为家中付出,去牵关系的, 自己是正室所出,将来必然也会嫁入高门成为当家主母。
她的姑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其他几个姐姐也没有反抗家族的安排,唯有这个最初养成的大姐姐,竟然借着皇后的势, 抗婚不说, 还宁愿被族除也不愿意回家, 而是去书库当什么女官,最后竟然还自梳了!
“你对得起家里对你的教养吗?!”柳曼雪怒吼道。
柳曼露却眼皮也不抬一下:“这世上便也只有你这一家子,才会觉得把女孩儿当成瘦马、当成货物一样地调//教是为了她们好了。”
“这有什么不对?你区区一个婢妾生的庶孽,不愿当贵人的妾室,难不成嫁去那些个平头百姓家里吗?”柳曼雪轻蔑地笑了一声,又道,“嫁个白身,如何能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知你耍了什么手段蒙骗皇后娘娘,竟叫她做你的靠山,让你去书库修书。”
她故意将腰上特制的秀女腰牌扒出来,木牌底下鲜红的穗子晃晃悠悠,这让柳曼雪觉得自己算是打败这个离经叛道的大姐姐了,不由得意起来:“像你这种忘恩负义心思阴暗之人,还不晓得能修出什么祸害一方的书来呢,待我成了主子——大姐姐,你可要小心些才好,不过这般自恃不凡的女子,拿去配那些在战场上落了伤,脾气易躁的老大人是最好不过,正好管管你的烂脾气,而且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生不出孩子,毕竟那些老大人只怕是孙子都快要娶亲了呢。”
她的话越说越恶毒,原本还算清秀可人的面目愈发扭曲起来,而最令她生气的,是柳曼露始终无动于衷,哪怕听了如此狠毒的一番话,也全然像是没听见一样,当做从耳边吹过去一阵聒噪的风。
站在她身后的静华却是忍不住的,小姑娘气得双颊通红,裙裾动了动,正要站上前来,还没等她开口,就被柳曼露拦住,她终于慢悠悠地抬起了脸,与柳曼雪对视着:“你向来自恃嫡女身份,不与我们这些年幼时起就被灌了药,注定只能送去供人玩乐的货物不同。”
不施粉黛,官服加身,柳曼露眉宇间略有倦色,眼中浮起嘲弄之意:“但凡仔细动动脑子想一想,便会知道,你,其实与我们没什么不同。”
“我当然与你们不同,我将来可是......可是要做人上之人!至于你,一个伺候人的奴婢罢了!”柳曼雪又恼又恨,转念一想自己身上负的任务和此次参选的目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要当七皇子妃的,将来便是太子妃,是皇后,还会是太后!
而且,当了七皇子妃,还能日常与徽表兄相见,迟早能叫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柳曼露平静中带着些不清不楚的挑衅的声音恰时响起来:“容本官提醒柳小姐一句,我朝女官与男性官员同属官身,经考核后才能上任,决不是前朝那种可以任人践踏的宫人奴婢,柳小姐可千万莫要再将前朝的陋习带到宫中来了。”
柳曼雪听了便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在宫中放纸鸢这事,一时被她哽住,只能对她怒目而视。
柳曼露施施然站起身来:“并非是本官要见柳小姐,而是受人所托,不得不以我自己的名义将你叫过来,我与柳家人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要见你的那人也快过来了,我就不多留了,静华,走吧。”
小姑娘跟着她走出门口,末了还不忘回头,对被留在后头的柳曼雪凶狠地吐舌头。
“静华!昔日教你的规矩呢?”
静华缩缩肩膀:“师父,她那样说你,你修养好,不生气,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生气啊!”
柳曼露偏头看她,脸上这才流露出一抹笑意:“柳家的姑娘大抵都是如我与她这般,打小学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她们只是被长辈把控住了,没有像我这样的好运气,遇上贵人给自己寻得一条出路,又或者是年纪太小了,没能清醒过来而已,实在是没有必要与她太过计较。”
小姑娘把两腮一鼓:“这宫里有什么好的,非要削尖了脑袋地钻进来。”
她嘀嘀咕咕愤愤不平地走了一路,蹦跳两下,又好奇地问:“咦,师父,是谁想见那位柳小姐呀?”
柳曼露的声音轻快:“一个身份贵重,却同样没能看清楚自己处境的人罢了。”
目送身穿官服的背影离去,柳曼雪撕扯了几下手里的帕子,在心中咒骂几句,便听见外头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音响起来。
她转身,看见一风度翩翩的男子对着自己拱手:“叫姑娘久等,是远道的不是。”
柳曼雪有些傻眼,她也赶紧回了一个礼:“臣女参见四殿下。”
她没能料想到来人会是四皇子,在心里又将柳曼露一通谩骂——四皇子正妃虽然没有生育,但他已经有了两个侧妃了,剩下的庶妃侍妾更是七八个,其中一个就是柳家的庶女。
更有就是,四皇子本人对外虽然保持一副彬彬有礼,礼贤下士的模样。
但任何一个家中有女儿的在朝官员的夫人都不会考虑将自家女儿嫁去四皇子府上,只因为四皇子府上的乱象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旁的人家家里妻妾也不是没有斗得特别凶的,但如同四皇子后院那般,几乎年年都有人流产丧命到现在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也算是世间一大稀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