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不知道是谁虚构出来的世界里,许多典故史实都与殷盛乐曾经知道的那些有相通的地方,他从墙边的架子上拿了茶杯茶壶,续上水:“我们谈过。”
“她说她绝不朝着皇位伸手。”
若殷凤音有称帝的野心,那殷盛乐这个同母的亲兄弟,就是她最先要除去的对象。
“姐姐护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我选择信她。”殷盛乐把茶水推到沈徽面前,“要是我连姐姐都不能信了,那我唯一可以信赖的,就只有阿徽你了。”
已然长开了的俊朗眉目中透着一股子孱弱委屈,沈徽接过那盏茶,然后放在桌上,他说:“公主若是有心夺位,便不该叫殿下您长大了。”
殷盛乐微笑着,将茶水凑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我说也是,阿徽你知我心意,可旁人是不知道的。”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毛,将茶水放下:“从陈平那边转来的许多暗信里,总有人言之凿凿,是姐姐欲效仿武皇,仿佛我再不行动,就要被姐姐害死了。”
沈徽轻叹摇头:“能叫你特意拿出来说,想必这人的身份有不简单之处?”
“也没什么不简单的。”殷盛乐耸肩,“只不过是一个皇都里的小官,还是与你一科的进士。”
“哦?”
“成绩和名气都不怎么突出,官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在陈平的汇报里说,这人常常与蔡侯府上来往。”
所谓的蔡侯,便是殷凤音那个在她孕期出轨,最后被强制净身的蔡光达。
“蔡侯与四皇子向来密切。”沈徽眯起了眼,那双无限风流的凤眼里涌起危险的暗芒。
殷盛乐嗤笑:“这挑拨离间的手段可半点儿都不高明。”
“可对于心思狭隘之人而言,就算能明明白白地看出是离间计,他心里也会生出疑虑。”沈徽端起那茶,小小地呷了一口。
他盯住杯底的一枚标记:“这儿是教坊司经营的。”
“什么?”殷盛乐站起来,弓腰往前,也往那杯中看去。
糯白的瓷杯里,乘着淡青的茶水,透过茶水,可以看见杯底有一枚合欢花的记号。
沈徽捏着瓷杯微微往殷盛乐的方向倾去,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楚些,而殷盛乐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情,他假作看不清楚,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往前探出,低头,含住了杯沿。
手上的重力骤然加剧,沈徽感觉到自己握杯的手指上挨了个柔软的,触感温热湿滑的东西,殷盛乐的下唇贴着他的指尖,微微蠕动,将杯中剩余的茶水吞饮入腹。
像他的指头挨上的不是一个人嘴唇,而是一块烧红了的碳似的,沈徽的手猛地一颤,瓷杯滚落桌面,他飞快地缩回了手,胸口砰砰砰地一通乱震。
偏那个才刚刚故意惹他心乱的男人还一脸得意地冲着自己挑挑眉:“还真就是教坊司的标记呀,唉,阿徽你说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我的胸襟明显比他们宽广多了嘛,他们这是不是该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殷盛乐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沈徽慌乱脸红的模样呀。
虽然不管沈徽什么模样他都喜欢,但能叫这平日里都一本正经温温柔柔的人,变得面红耳赤,眼神含嗔,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茶水里放了风月场所很常用的助兴的东西。
殷盛乐知道,他刚刚把茶水端到嘴边的时候就闻出来了,里头放的并不是什么很烈性的药物,作用约等于无。
但沈徽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上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股无法忽略的热力从他的胸腔里源源不绝地生出。
他一开口,仿佛连惯常自持温柔的声音也更多添了几分缠绵的意味:“他们自家心思狭隘,眼里看谁都是威胁,是敌人,哪儿能及得上......乐弟呢?”
“你总说我的好话。”殷盛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其实我知道外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被帝后溺爱着长大的七皇子,小小年纪就逼死了宫人的七皇子,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动手的七皇子......
但凡皇帝和皇后里的哪一个对他没那么多或是愧疚,或是疼惜的心思,他只怕早就成了几个皇子里最先被厌弃的那个。
“你和爹爹娘亲姐姐他们之所以会觉得我好,是因为我在你们面前的时候,都会装得很乖很乖。”
在西北的这段时间,殷盛乐总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
这地方除了舅舅以外,再没有谁是需要自己耐着心中的躁怒去小心对待的,尤其是那些草原人......
他可以随便怎么对待他们。
因为是敌人啊。
砍下敌人的头颅以免自己受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店家送上了两壶热腾腾的酒水。
沈徽从殷盛乐手底下把这两壶酒给抢出来:“殿下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一点您无需自疑。”
“可我杀了好多人了。”殷盛乐的目光牢牢盯住沈徽手里的酒壶,“从前我想到那个自尽的小太监,我还会觉得害怕;但现在那些草原人的血溅在我身上,我只会觉得,很快活?——这种感觉真叫人害怕。”
“异族而已。”沈徽仔细地检查了壶里的酒水,他怀疑这家店里的酒或者茶都放了些不太好的东西,自己喝了倒是没什么,可殷盛乐的年纪还小,身上又......万一喝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了。
“哪怕同是大殷子民,只要是您的敌人,那就应该被除去。”沈徽遗憾地发现这酒里果然放了暖情之物,便将它们放得离殷盛乐远远的,“殿下心地良善,才会有此疑虑。”
“是吗?”殷盛乐趴在桌上,抬头望着沈徽。
“是。”沈徽无比坚定地回答,“若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自己去做。”
“没有勉强,就是我自己爱胡思乱想罢了。”
“叫殿下忧心烦扰的,可以交给我。”沈徽不禁被他湿漉漉的黑眼睛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他咬咬舌尖,道,“除去敌人,未必要用刀剑,我手不能提,体弱无力,却也是能为殿下除尽生死之敌的。”
殷盛乐晃着脚尖,弯着眉眼笑起来:“阿徽心里有我。”
沈徽一顿,偏过脑袋:“您交予我的锻钢之法,我私底下实验过了。”
他在瘦岩县烧瓷,悄悄地私卖瓷器赚钱,打点西北上下文武官员;小心翼翼地养工匠,锻钢铁,买山林......
“这么好的气氛,你就想跟我谈公事?”
沈徽没接话,而是继续说下去:“这次来这边,除了送瓷器外,也是想跟一个外国来的游商搭上线,从他手里买些外头来的奴隶,外来人不懂大殷话,也没有亲朋,正适合在你先前吩咐我买下的那片山里锻钢。”
“阿徽~~”
“你先前说的盐引,我已经再想办法了。”沈徽躲避他的视线,在屋内来回走动。
殷盛乐站起来,趁着沈徽背对自己的时候悄悄取下被他放在架子上的两壶酒,打开来自己先喝了一口:“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从舅舅那里要到了。”
沈徽嗅到酒气,一回头,就见殷盛乐脸颊红红的,眼神也不太清明了,他感觉自己快要上不来气了:“......”
“别说这些麻烦事了,来喝酒呀。”殷盛乐乐颠颠地把酒往沈徽跟前凑。
沈徽攥住他的手:“不......”
话没说完,他就眼前一黑,男人的阴影笼罩下来,双唇相贴着,绵柔的酒液渡来,被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沈徽浑身僵直,好一会儿,他才将殷盛乐推开:“你!”
殷盛乐看似醉眼朦胧,实则只是借酒壮胆:“亲到了!!!”
他高举双手,孩子气地庆祝。
沈徽又羞又恼,胸腔里盘桓的那股子热气终于冲没了他的冷静:“殷盛乐!!!”
“诶!”殷盛乐脆声应答,扑上去抓着沈徽的肩膀,啾啾啾又是一通乱亲。
*
作者有话要说:
乐乐:我!亲!到!了!!!
阿徽(无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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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这次换我来吻你
沈徽被糊了满脸的酒气, 方才被殷盛乐渡过来的那一口酒在他腹中不断地翻滚着,连带着他脑袋也开始发昏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殷盛乐从自己身上撕开来,却依旧被这人蛮横地把住了腰:“阿徽阿徽, 再叫叫我的名字可好?”
“殿下不该耽于情爱小事......”他的心跳得如同山崖底下,海风掀起的击岩之浪般汹涌, 一下一下地振动胸肋。
殷盛乐放在他腰间的手渐渐收紧,他凝视自己怀里再熟悉不过的这张面孔, 将沈徽向后, 压在紧贴墙壁的多宝阁上:“可我不觉得, 爱你之心,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从一开始必须要自己仰视着的俊秀少年, 到如今, 可以被自己圈在怀中的温雅青年, 殷盛乐心口的那只蝴蝶飞得更加欢快了, 他凑过去, 用鼻尖轻轻触了触沈徽的:“阿徽,我已经长大了。”
再过个一年两年的, 自己就长到后世的成年人的年纪了。
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现在就已经成年了。
“我比你高了。”殷盛乐的双眼里从不曾掩饰过自己的渴望,“好多人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孩子都有了呢。”
“臣可生不了孩子。”沈徽心里堵着一口莫名其妙的气,他撇开脑袋,不那么冷静地回了殷盛乐一句。
殷盛乐低头蹭着他的脖颈:“我知道呀。”
“......殿下还是该留下自己的血脉,这才是最保稳的做法。”沈徽心里慌得厉害,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 殷盛乐也一定察觉了——所以他才会如此步步紧逼。
“阿徽心里有我, 对吗?”殷盛乐的声音闷闷的, 双手始终都牢牢握着沈徽的腰,在酒精与药物的鼓动下,他不想再给沈徽有又一次糊弄过去的机会。
“我心里装着你,所以不会看旁人一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无法动摇我的心智。”殷盛乐轻轻地亲吻沈徽的侧颊,感受他的颤抖与慌乱,“你怎能叫我背弃自己的真心?”
他站直了身子,松开沈徽的腰,转而捧起他的脸:“我喜欢你,爱你,但这与我而言也是一把刀,刀柄就握在你手上,你可以尽情地拿它来伤害我......”
“您喝醉了。”沈徽抓住殷盛乐的手腕。
“我没有。”殷盛乐否认得很果断,“你知道我爱你,却还要叫我去亲近别人,这不是伤害我又是什么?”
他委屈极了,说着便又去寻沈徽的双唇。
沈徽这一次没有躲避,而是任由殷盛乐在自己唇上落下个轻轻的吻,待他离开,才说:“这是我的过错。”
他自认年纪长些,却没有在合适的年纪做正确的事情,没有像所有人一样正常地结婚生子,而是贪恋七皇子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放任他与自己亲近,最终却变成这个样子。
“你应该去寻年纪恰好的女子,你认识过女儿的柔情之后,便不会再认为与一个男子纠缠是件好事了。”
“是我的错。”
沈徽重复地说道。
殷盛乐盯着他的双眼:“你没有错,是我自己要喜欢的你啊,你能有什么错呢?”
“你生得好,又有学问,脾气也温柔得恰到好处,你不知道,那些小宫女们常常在你背后偷偷对着你脸红呢。”
殷盛乐最最享受的是沈徽的陪伴。
他认为两人曾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也能算竹马竹马了,而且自己最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杂乱无章的记忆,对着这具身体的父母亲人,更多的时候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他们识破身份,被架到火上给烧了......那个时候,唯一能驱散殷盛乐迷茫无措的事情,就只有牢牢地抓住沈徽这个“原书男主”了。
这是他一切“未知”里,唯一的“已知”。
有这样密切的过往,殷盛乐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喜欢沈徽是什么很没道理很奇怪的发展。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值得所有人的喜欢,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地方。”殷盛乐耸耸肩,“大概爱一个人,是不需要非要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值不值得我去爱的东西的。”
他语气恳切,眼中不见半点阴霾,明明是一双漆黑的,照不进光辉的瞳孔,却依旧熠熠生辉:“阿徽,你心里有我吗?”
他本来就是个初尝恋爱滋味的毛头小子,迫切地想要从爱人那里寻求一个认可,一个答案。
而沈徽,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无形的手掌扼住了喉舌。
他的喉咙里无比地干涩,任何一个想要发出声音的念头,都会变成喉头的一把小刀,将那些粘连在一起了的肉块割开来,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带上了不详的血腥气:“在我心中,殿下重于我自己的生命。”
沈徽本能地逃避着正在擂动自己胸腔的那股情绪,他看见眼前已经有了男人模样的少年耷拉了神气飞扬的双眉,脸颊上显露出很明显的咬牙痕迹,殷盛乐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但他也能察觉到,若是自己再逼迫下去,只怕会将沈徽推得更远。
他沉默地松开沈徽。
气压变得极低。
前来送菜的店小二被殷盛乐堵在门口的黑脸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上足菜色,慌慌张张地请两位客人慢用之后,便一刻也不愿多待地匆忙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