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沈徽与蔡先林又开始“之乎者也”地扯了起来,殷盛乐不住地犯困,忍不住打断二人,询问蔡先林府中更衣的地方在何处。
蔡先林也不知晓,他们心心念念要算计的皇帝就在自己面前,为了维持住给沈徽的好印象,他心中虽然十分地看不起“沈成”这种土包子,但还是很温和地叫人来带殷盛乐过去。
“有劳了。”殷盛乐不伦不类地行礼,蔡先林眼中的轻蔑更重。
沈徽无奈了一整天了,不知道他这下子又要去搞什么幺蛾子,但到底不好说破,只凝着双眉嘱咐:“快去快回,莫要乱走。”
“好了好了,知道了。”殷盛乐用口型说了个“好”字,“......哥哥。”
沈徽懒得看他。
殷盛乐耸耸肩,跟着下人出去了。
到了更衣地方,他便将引路的下人支开,自己走到无人的墙边,爬了上去。
合乐正在墙外头站着,旁边还有几个羽林卫的将士。
蔡侯府中人声鼎沸,热闹喜庆,但在他外头风声寂静,早已被羽林卫团团包围。
“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咱们的人把蔡侯府里所有出府的下人都捉拿替换了,里头有几个的确是前朝之人,已送往大理寺羁押。”合乐仰着脑袋。
殷盛乐趴在墙头:“很好,要注意别叫他们死了,对了,那个装模作样的御史的女儿究竟是要做什么,你们套出来了吗?”
合乐看了旁边的羽林卫一眼,殷盛乐便挥挥手叫这几人走开。
合乐用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叫殷盛乐听见的声音把蔡月萍与御史女儿密谋的事情说了一遍。
殷盛乐胸中滚起一股怒意,暗骂了几句,犹不解气:“真真歹毒,阿徽哪里招惹她们了,要用如此鬼祟下作的法子来恶心人。”
他喜欢沈徽,恨不能把沈徽捧在心尖尖上,叫他半点委屈也不受。
如今却有人为了算计自己,要故意去侮辱沈徽,要欺骗他的感情......
“合乐。”殷盛乐的脸色阴沉,漆黑的眼底照不进去半点光亮,“不能叫她闹到阿徽跟前去,你找人把她带出来,远远地送走,不许再出现在京城!”
他又忍不住想起那御史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模样,心里更加恼火:“叫她闭嘴,若是朕听到半点风声,就剐了她全家!”
合乐郑重应下。
殷盛乐跃下墙头,回去找沈徽了。
此刻花宴上愈发地热闹,沈徽也跟着众人一起,到了院子里品茶赏花。
因男宾与女宾是分囔尡开的,在中间隔了一道浅浅的池子,池子上头飘着轻巧的木舟,待会儿会将众人的诗作放在上头,叫男宾与女宾双方互相交流。
蔡月萍端庄沉稳地以主人家的姿势坐在女宾中间;御史女儿藏在人群里,满眼怨憎;柳夫人不断晃动胖乎乎的身体,四处张望寻找女儿的身影。
花宴伊始,蔡光达对着所有人将沈徽夸了又夸,谄媚之意溢于言表,而前来赴宴的小官们也止不住地符合着拍起了马屁。
宴席上还有被长辈派来赴宴的世家子,他们倒没这么能拉得下脸面,反而对沈徽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十分地奇怪。
不过也没有谁会指出来就是了。
他们之所以会过来,不就是因为家里长辈想看看蔡光达他到底还能不能起来吗?
反正能被派过来的世家子在家里本就不是很受重视,只代表了一个态度而已,他们该吃吃,该玩玩,对差事半点都不伤心。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好,蔡月萍觉得时机已到,便向人群里的御史女儿递了个眼色。
御史女儿咬咬牙猛地从人群之中站起来。
隔开男女宾客的那片小池塘上又一道拱桥,她穿着一身素衣,无比庄重地站到桥上,高声喊道:“沈太傅......”
“啊!!!”
一道高昂嘹亮的尖叫声把她的声音完全盖了下去。
众人的注意力原本已经被她吸引,现在却又随着那道刺耳的尖叫声转移。
只见女宾里有个地方变得乱糟糟的,往日里典雅端庄的贵女贵夫人们一个个提着裙子慌忙逃窜。
“这是怎么了?”蔡光达连忙叫管事过去查看,却又见一身中原人打扮的水月跳到了桌子上:“别着急别着急,我家阿黑哥不咬人的!”
她在皇都这么多年,是个人都晓得,这个南边来的山民王女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性子野得很,还养了一条据说是剧毒的蛇,天天盘在她手上。
“只要你们别踩到它,它就不会咬人的!”水月大声喊着,把不知所以想从袖子里的小黑蛇给摁了回去。
才刚刚扯着嗓子尖叫过的沉静华悄悄端起桌上的一盏蜜水润了润喉:“天呐!毒蛇啊!!!”
一旁的柳曼雪用团扇遮着脸,磕磕巴巴地拱火:“快跑,有、有蛇......”话没说完就熄火了。
一下子,女宾那边全部乱了套,她们四散而逃,好几个都直接冲上了拱桥,把御史女儿撞到一旁。
御史女儿扶着栏杆,紧咬下唇。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倒霉了,不管想做什么,都总有人跑出来搅局!
好不容易才站稳,她就又想直接冲到沈徽身前去,不能揭了这佞臣的皮,杀了他叫陛下今后都走上正道也是好的!
现在她已经将自己谋划皇后之位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并且将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全部归咎于沈徽。
没了这个惑主的男人,自己就是皇后,是天下女人都需要跪拜的人!
她悄悄从头上拔下银簪,捏在手心。
女眷们逃得差不多了,御史女儿心知自己不能再耽搁,便抬脚跟着人流的方向走,在她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她一回头,看见满脸气急败坏的蔡月萍。
还没等她说什么,蔡月萍就骂了一句:“废物!”
紧接着,御史女儿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从拱桥上掉进了池塘里。
蔡月萍恨恨地看了依旧站在桌子上头,举着黑蛇叫众人别慌的水月,整理出一副慌乱的表情:“快救人呀,有人落水了!!!”
殷盛乐十分疑惑,怎么自己走个路的功夫,花宴就乱成这个模样了?
又是毒蛇又是落水的。
他从人群里寻了沈徽出来,挤到他旁边去:“怎么回事?”
“突然就乱起来了。”沈徽摇摇头,“她们还没有来接触我,莫名其妙就乱起来了。”
蔡月萍等人想要来接触沈徽是殷盛乐等人一早就知道的,只是从没想到过,她们的计划如此阴毒,殷盛乐拉着沈徽低声说:“有些事情不方便这里说,待会儿告诉你,是谁落水了?”
他抓住一个下人打扮的人,刚好是被替换进来的羽林卫:“是一个小姐,看样貌应该是周御史家的。”
周御史正是那个被殷盛乐教训一通后贬为白身的家伙。
殷盛乐挑挑眉:“快叫人过去把她看紧些,不许她开口说话。”
“是。”羽林卫的动作极其灵活,三五下便凑到了池塘边上去了。
池塘的水并不深,但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子而言,从拱桥上掉下来已经足够惊吓了,因此,虽然池水只到周小姐脖子,但她还是慌张地在水里乱扒,不住呼救。
一个下人挑了下去,把她拉到岸边。
周小姐咳嗽几声,蔡月萍急忙走到最前头,将手里的披风罩在她身上:“这位姑娘,没事吧?”她贴在周小姐耳边,状似关心地小声说道,“好了,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了,快把那事说出来吧。”
周小姐愣了一瞬。
“想想你爹。”蔡月萍将她扶起来,满脸担忧,语气狠毒。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纠结到底要不要让她得逞。
我已经完全脱纲了,唉。
第94章 天子是不会错的
小湖畔乌压压地围了一圈人。
周小姐十分艰难地从人群里找出沈徽的身影, 她还留意到沈徽旁边某个高大的男人有些面熟,只不过计划被扰乱,又灌了一脑子的冷水, 让她无暇去细思这一份熟悉。
“妾身有......”她张开口,
“哎呀!”旁边不知是谁没有站稳, 将池边摆放的一个盆景撞进了水中。
周小姐吓了一跳,呛进一口冷风, 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在此时, 从人群背后传来一个傲气凛然地女声:“这是在做什么, 如此热闹,不妨叫本宫也听听看?”
殷凤音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衣, 头发随意地挽着, 斜插一只凤钗。
蔡光达一见到她, 眼皮子便开始抽搐起来, 跨间更是隐隐作痛, 他声音阴沉:“安国殿下怎么还愿意光临寒舍......啊!!!”
一道红影破空。
殷凤音手起鞭落,蔡光达脑门上顿时浮起一道血痕来:“贱人, 什么时候看见你都叫本宫反胃。”
似乎觉得他脸上的血痕不够对称,殷凤音扬起鞭来又是“啪啪”几下,把蔡光达抽得滚地求饶, 然而他府邸里的下人已经被暗暗替换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几个也被殷凤音带来的人轻松拿下,至于在院子里的小官们——正后悔着自己来蔡侯府赴宴呢。
蔡月萍眼见自己好不容易才叫所有人都注意向这边了,结果殷凤音进来对着蔡光达就是一顿抽,都没人再往这边看了。
她咬咬下唇, 给蔡先林递过去一个眼色。
蔡先林似乎不太情愿, 但他还是上前去:“殿下, 请......”
他感觉自己后背上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整个人踹得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而踹他那人还不解气地用力碾了两下他的后背才抬脚离开。
“没你说话的份儿。”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很是低哑的男声。
蔡先林想起来这似乎是那个叫沈成的人的声音。
“沈成”踩着蔡先林的后背,在蔡月萍惊恐的注视之下,扶着沈徽来到二人身前。
“你有什么要对阿徽说的?”
殷盛乐蹲下来。
扮作下人的羽林卫将几人团团围住,此时在场的官员们多数已经猜出跟在沈太傅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太寻常,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这位大人,妾身要揭穿此佞臣.......”周小姐双眼一亮,忙不迭地说道,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包围起来,也没留意到蔡月萍恍然的眼神,以及她瞬间变得青白交错的脸色。
“说起来,你父亲姓周?”
周小姐被殷盛乐不按套路出牌的询问给问得了愣了一下:“这位大人,家父的确是姓周,我父女二人忠心耿耿,却因沈徽这小人从中作梗......”
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完,因为殷盛乐已经站了起来:“这里人多眼杂的,将此二人都带到屋里再行审问。”
“是!”假扮做下人混进来的羽林卫不再掩饰身份,也没顾忌这是两个柔弱女子,绑起来,堵了嘴,当然也没有漏掉才被踹趴在地上的蔡先林,一并控制住了,带入屋内看守。
“原来如此。”沈徽听见周小姐未尽的那些话,五指不由得收紧了。
他知道自己与殷盛乐的关系,不可能瞒住所有人。
当然也就会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沈徽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殷盛乐:“陛下。”
“嘘。”殷盛乐抬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沉徽的嘴唇,“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去外头帮着姐姐些,别叫她受人欺负。”
沈徽还是很不安地望着他。
殷盛乐叹了口气:“我会叫他们闭紧嘴巴的。”
沈徽摇摇头,突然说道:“便叫他们认为,是臣引诱迷惑了陛下吧。”
从门口鱼贯而入的羽林卫将或是不安,或是疑惑的男女宾客都带到了不同的院落里,原先十分热闹的庭院在一瞬之间变得寂寥,蔡光达跪在地上,满脸鞭痕,肥胖的身体不断颤抖,脑袋和肩膀上各放了一盏点燃的油灯。
殷凤音叫人搬了张矮榻坐在上头:“跪好些,若油灯倒了,城外的野狗今日便能加餐吃一顿烤猪了!”
另一边殷盛乐被沈徽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实在是太在意外人对殷盛乐的看法了。
哪怕殷盛乐说过许多次自己不在乎名声,他也还是那么固执地想要维护自己。
“瞎说,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你可别想抢功。”殷盛乐心中泛甜。
沈徽耳根发红:“陛下欲推行的政策,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还有礼教......若是陛下将这些事情都推在臣身上。”他咬了一下舌头,“那便都会是臣的过错,于陛下没有妨碍。”
他说完,便听见殷盛乐含笑的声音:“我要做的,或许是会触动那些陈腐之人的利益,但更是利在千秋的好事,你别以为因为我爱惨了你,就会把这功劳让给你了。”
“名声与我而言真的没那么重要,阿徽,虽然被你这么关心爱护,是让我很开心就是啦。”殷盛乐耸了下肩,“我是皇帝呀阿徽,我能给子民带来更加富足安定的生活,让这个国家一日变得比一日好就已经足够了,只有像周御史那样意图以裙带关系牟利的小人,才会一天天盯着皇后的位置使劲儿,除了他这种家伙,谁会在乎我喜欢的到底是男是女?”
沈徽错开视线,闭上双眼,又睁开来:“你总是这么多道理。”
他几乎快要被说服了。
只是心中的不安依旧存在着。
“再多的道理,你也得听进去了,才能有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