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刚落没几分钟,屋中便突然出现一个诡异的声响。
那是一种咀嚼撕扯硬物的声音。
浓烈的鬼气从老妇那个房中浓雾一般缓缓飘散出来,配合着“沙沙”的咀嚼,使原本宁静平和的氛围变得阴森可怖。
残月如血……
他们这是又进了鬼局了。
经历了这么几次,江屿风只觉这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已经非常习惯,甚至还能在这时候翘着二郎腿哼歌。
宋必回更是在烛光下宛如一尊没有悲喜的玉像,端正地坐在桌前听着江屿风哼的调子闭目养神,没有一点慌张的神情。
树影婆娑,周遭却突然骚动了起来,江屿风骤然回头。
木屋门口正森森站着个鬼影。
第19章 墓碑
来得还挺准时。
江屿风慵懒地抬起了眼,眼神波澜不惊地盯住了门口那个鬼影。
他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了胸口,被阴风吹得轻轻晃动,抿起的唇透着淡淡的粉色。
在跳跃摇晃着的烛火照耀下,竟透着一种诡异的妖冶。
一时间,竟不知谁更可怕一些。
与他对坐着的宋必回简直根本没把那鬼放在眼中,活像是坐在幽静茶楼之中喝茶一般,很是自然地抬手将杯中那油汪汪的茶“哗”地泼到了地上。
可等到他将那豁口的杯子放到了桌上时,杯子已然变作了一个精致的白瓷茶盏。
“晚上好。”江屿风声音低低地与那鬼影道,“一起来喝一杯?”
鬼影顿了顿,似乎被江屿风突然的出声吸引了,它缓缓探出了头,接着骤然缩了回去。
鬼影动的瞬间,宋必回也动了,他并了二指,迅速念咒,金色的锁魂链仿佛游龙一般冲了出去,直接锁定了鬼影所在位置。
江屿风淡淡笑着望着那锁魂链追着鬼影上下翻飞,搅得那厉鬼狼狈逃窜,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有个男主在身边就是不一样,他可算是体会到一些当师尊的感觉了。
看看这充沛的灵力与强大的控制力。
江屿风赞叹不已,要不是因为他俩之间的仇恨值太高,他也不用这么心惊胆战的逃来逃去。
都可以直接养老了。
可忽然间,锁魂链突然在某一处停住了,宋必回一愣,沉默地端起面前的茶盏,里面已然集满了清水,他喝了一口,却在突然间抬眼盯住了面前的江屿风。
江屿风笑容缓缓落了下来,但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好喝吗?”
“嗯。”宋必回点了点头。
江屿风若有所思地望了宋必回两眼,伸手从他手中拿过了茶盏,接着骤然回头,泼了出去。
身后瞬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鬼竟反其道而行之,胆大包天地躲到了江屿风的身后,怪不得锁魂链突然停住了。
若再逼近,那鬼必然要对江屿风下手。
因此锁魂链只得暂时在远处观望它接下来的动作,没再继续上前。
而那鬼见短暂安全了,便也就不敢再轻易乱动,就这么在江屿风身后静静窝着,很是有种狐假虎威的意思。
当时宋必回盯着他时,他便迅速意识到了这点可能性,所以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声“好喝吗”。
同时也得到了宋必回肯定的回答。
被鬼站在身后,放到谁身上都会心里都不太舒服,但江屿风觉得还挺有趣的。
这鬼是想与他捉迷藏么?
神水泼到那鬼身上时,心火便瞬间燃烧了起来,在极近的距离里,江屿风大概看清那鬼的模样,那是一个老妇的样子,但并非是屋中那老妇的模样。
这位看起来更衰老矮小一些,抑或是它佝偻着身子,让整个人看上去矮小得宛若一个儿童。
她几乎折叠成两半的身躯看起来笨拙费力,但却在火光中一闪,突然间便消失不见了。
江屿风瞬时冲上前去,却只拽下了一个被线穿起的白色硬物。
他借着烛光看了,是一截白色的物体,上面附着着一些粉末,摸上去手感细腻光滑。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宋必回,轻声道,“指骨……”
穿起指骨的还是用头发编成的线,可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而且,这究竟是何人的指骨与头发,是一个人的,还是多个人的?
宋必回转身望了望天边的月亮,此刻已然变回了皎白如霜的模样,仿佛先前的血月只是大梦一场。
鬼局结束了,便说明鬼已经逃离。
“哎哟……”静谧的夜里,响起了一声年老的痛苦的哀叹声。
是屋内那个老妇发出的声响。
江屿风一下攥紧了手中的指骨,正想前去查看时,却被宋必回拉住了。
“今晚结束了,鬼已经回到她身上了,不必再多去惊动了。”
他静声道,若将那鬼逼急了,又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他垂眼想了想,“此事有蹊跷,跟我来。”
从刚开始宋必回便觉得周围的环境分布很是奇怪,木屋呈现出一种半圆状,嵌在周围围拢着茂盛的树木里,阵阵清泠的虫鸣浸润在萧索的空气之中,门口左右两棵大树,几乎呈对称种植。
整个布局就像一个巨大的坟。
江屿风被拉得身形不稳,黑暗之中险些绊上一跤,但宋必回又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他直接砸进那人怀里。
只是不知为何,此刻他扶着那人有着微微隆起的健壮肌肉的有力手臂,下意识默默咽了口唾沫。
微弱的烛光下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肩膀宽阔,精瘦的腰被拢在暗红色勾花的衣带里,有一种格外清冷禁欲的意味。
江屿风盯着那肌肉,真实地羡慕了。
他一边跟着宋必回往林中走,一边默默捏了捏自己的细胳膊。
这人是怎么练出来的?那手感未免也太好了。
失策了,当年宋必回练功时他就应该盯着的,江屿风在后面暗暗后悔。
可再抬眼时,一个斜插入土的石碑顿时挡住了他的去路。
撞到人家野坟了,这阴森森的大晚上,怎么看怎么都不吉利,江屿风回头看了看宋必回,但宋必回却好像一副了然的神情。
“你觉得刚刚的鬼是从这里来的吗?”江屿风问道,他又观察了一下那土堆,却没感受到什么特别重的阴气,兴许是那孤魂野鬼很早便不在这里了。
抑或是早已投胎。
“这是个假坟。”宋必回冷冷的声音从身边传了过来。
“你说有人故意摆了个碑在这装成是某个人的坟吗?”那尸骨埋在了哪里?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屿风低下身,此时光线太暗了,他只能摸到碑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却看不清究竟刻了何人的名字。
此时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会潜藏什么东西,林中若有亮光更是有可能会吸引更麻烦的东西,江屿风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用灵力照明。
只是循着刻痕缓缓摸了下去。
“肖……”他摸到了大概的字型,可继续向下摸时,指尖却突然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一惊,猛地缩回了手,鲜血从他指尖迅速流下来,滴落到了土地之上。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摸下去时,宋必回却已经皱着眉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怎么了。”宋必回有些不悦地问。
“没事,有倒刺。”江屿风淡淡道,“很快就会好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折岁仙君,这么一点小伤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也不是什么娇气的闺女,宋必回又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注意点,别又闹出什么事来。”片刻,宋必回埋怨一般又开了口。
这让江屿风顿时明白过来,兴许这人是担心自己又给他惹什么麻烦事吧,这么想,那便能想通为什么刚刚他那么生气了。
毕竟按照他的性格,定是最不喜欢麻烦的事与人了。
江屿风点了点头,心下了然,可却又起了使坏的心思,当下“啊”地轻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
“这碑字刻得好丑。”他缓声道,很是自然地甩起锅来,“怪不得我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
宋必回无语地闭了闭眼,“行,那你给它重刻去。”他刚想转身,便听江屿风又唤了他一声。
再回头时,江屿风正拿着根木棍在撬人家的墓碑。
“蛤?”宋必回怔住了,“你做什么?”
“帮帮我吧,天珩仙君,让我带回去研究一下吧。”他吃力地撬着那个碑,但因为未用灵力,他根本就没撬动多少,只好向宋必回求助。
宋必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无声地骂人。
可江屿风视而不见,只是满眼期待地笑着望向他。
最后,还是以宋必回的妥协告终了。
他提起衣摆潇洒上前,一脚踹上了那墓碑。
瞬间,只见这墓碑应声而倒,差点直接砸到江屿风的脚。
这人踹动那么沉的石碑却轻松得宛如踢倒一块薄木板一样,江屿风慌忙退后一步,抱着那根木棍,望着在自己脚边骤然牺牲的碑,久久地沉默了。
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若以后宋必回与他真动起手来,光这一脚简直都能把他半条命给踹掉了。
江屿风长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了挣扎,他抬了抬手指,将那碑悬空了起来,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带着走了。
而宋必回无言地望着那碑在自己面前飘飘悠悠地云似的浮走,忽然心下一动,将那碑用灵力清尽了灰尘,接着跃身坐了上去。
就这么被江屿风一路带着走了。
第20章 收留
江屿风今夜也没能回得去登仙楼。
他将那碑搬到宋必回的殿上,刚一放下,便执意现在就要回登仙楼。
毕竟经历了上次的痛苦经历后,他看见那张竹席便觉得顿时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要他在宋必回的殿里再睡一晚,那简直是要了他老命了。
只是可惜,当他一路乘着月色到了登仙楼的门口时,登仙楼的门却已然被完全锁死了。
上次食气鬼一案给了门生们一个极大的警示,那便是睡觉必然要将门窗封得死死的,另外还要用灵力再往上加固一层。
这样才能睡得安心。
他推了一下那门,只听得哗啦啦一片的锁链声,一时间煞是欢快热闹。
但响在江屿风耳边时,却只觉得像是万千刀剑直插心窝,让他痛心万分。
这是有人在门上贴了锁符了。
这下倒好,鬼进不去,人也被锁在了外面。
江屿风很是无奈地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却始终没发现一个能够进入的入口,连狗洞也被封死了。
虽然,就算狗洞没封,他也是万万不会从那里面走,只是这防御措施未免也过于夸张了一些。
如今子时已过,阴气大盛,周围的酒楼差不多都闭了门,方圆几里,定然已经没了落脚的地儿。
他愣了一会儿,感叹自己竟然还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泽山虽有宵禁,可从来不限制他们仙君的出入,任他是何时回山,也不会阻拦他分毫,他犹豫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直接破开这门上的符。
按照他的实力,一个小小的符根本困不住他,只是有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现在因为宋必回的招摇行事,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若锋芒过盛,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叹了口气默默转头,只觉万分苦恼。
可就在忽然的抬眼间,他却猛地望见一人正黑着脸站在他身后。
江屿风被鬼站在身后都没被吓到,却被那人吓了一跳,他怔怔地望着身着暗红长袍的男人,完全没预料到宋必回在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身后。
这人刚刚一直都在?看戏呢?
那岂不是自己又是脸面丢尽……
“呃……”江屿风迟疑着开了口,“这……门好像关了。”
宋必回没搭理他,一抬手,将一个储物袋扔了过去,“那又与我何干。”
说着,转身便要走。
“这是什么?”江屿风快速追上了他。
“你的碑,抱着它去睡吧。”他冷冷道,“别放我殿上,晦气。”
“别啊,你刚刚不还坐着回来的吗?”江屿风当下笑道,“还是收留一下这个碑吧,还有我。”
“滚……”
羽萧长老最近总失眠,因为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这江川不知是什么来头,却频频会出现在宋必回所在之处。
起初是见他,这人便是一副家主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坐在天珩仙君的殿上,第一次他还并未多疑。
可是后来在议会堂,宋必回又为了这人,直接跟玄天长老把人给要了去。
太怪了,这根本不像是宋必回平时的所作所为。
一个普通门生会让他如此上心吗?
他之前也去过泽山,宋必回对人完全就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听说这人连他的师尊也不待见,除了对掌门乔河态度良好以外,所有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照这思路想来。
他感觉这两人关系一定不普通!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害怕,觉得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因为此事而苦恼,因此当夜跑去了玄天长老的殿上。
玄天长老明日正准备带着一众门生去积水潭除水鬼,所以一早便洗漱好躺着榻上睡觉了,结果睡至夜半,卧室门忽然被人撞了开来。
他几乎是猛地惊醒了,下意识以为邪祟入屋,抓起柜上的茶杯便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