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敢。
宋必回似乎还很乐意看到江屿风这一副吃瘪的样子,看着他柔顺的长发落了一绺在桌上,便伸手去抓。
这样又把江屿风给气炸了。
“幼稚!”他愤愤不平道。
先前江屿风便知道宋必回有些“手贱”的小癖好,就爱撩这些东西,先前在夜宴时,他带了一条银链,他也下意识想来撩,却被他打了一巴掌。
现在看来,果然也没长什么记性。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男主,是天珩仙君呢。
真是风水轮流转。
最后,那樵人还是端上了两碗面糊。不过,他也在手中抓了一把长生果,想偷偷塞给江屿风的。
却不料江屿风满脸惊喜地刚伸手要来接,宋必回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然后冷冷望向了那樵人,伸出了手。
一瞬间,樵人只觉那眼神仿佛利刃一般直直刺向了他,他望着江屿风委屈又期待的眼神,却只得默默将那一把长生果放到了宋必回的手中。
江屿风眼中的期盼瞬间落了,冷淡地凝视住了宋必回。
“想吃?”宋必回勾了勾唇角,“不给……”
第27章 真相
距离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
江屿风刚刚吃饱饭,虽然没能吃上他心心念念的长生果,但看着宋必回这张漂亮的脸,感觉还是挺下饭的。
所以,虽然只是面糊,但吃得还算愉快。
他在泽山极少吃到如此充满乡土味的食物,如今在这儿却因为宋必回的一句话吃到了,原因实在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人在吃饱饭后便容易犯困,江屿风撑着下巴,垂着眼看风卷着黄叶盘旋着飘落下来。
此刻天地广阔,寂寥幽静。
宋必回始终闭着眼坐在对面,仿佛是玉雕的塑像,他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荡起,眉目舒朗,宛如一盏清冷的神仙灯。
直到耳边平缓的呼吸声轻轻响起,他才缓缓睁开眼,一眼望见对面的江屿风正撑着下巴打起盹来。
黄叶如同蝶翼一般坠落下来,落到他白色的衣摆上,他手指纤长地虚握着,白皙手腕上青筋微微凸起,显得有种不一般的脆弱与勾人。
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了一种明黄与暗红的色调,好像将此人也纳入了整张的画卷之中。
樵人进屋去照顾沈红吃饭去了,天地之间,安静得好像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仙君。”突然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段寂静,樵人站在门口唤他们,“天凉了,不如进屋来吧。”
江屿风被这声唤醒了,他困倦地睁开了雾气迷蒙的眼,直起了身子,转头望了一眼那樵人。
“不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在屋里,也不怕把你家的房子拆了?”
樵人当即醒悟过来,只得给他们搬了个取暖的小火炉来,江屿风刚刚身体痊愈,有这么个火炉放在身边,觉得还挺舒服的。
除了有些熏人以外……
都挺不错……
他刚刚在心中安慰完自己,便被熏出的烟呛得咳嗽了两声。
好巧不巧,他坐的也正是逆风的位置,烟有事没事便总往他那儿吹,仿佛这种“恩赐”,只偏心于他一样。
反正宋必回是一点儿烟灰没沾着。
就在这烟吹得他满眼通红,欲将落泪之时。
宋必回冷着脸站了起来。
“熏吗?”他垂着眼望着江屿风问。
江屿风捂住眼,已然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立刻吸进一口的烟,这种行为简直无异于是在自杀。
宋必回只得叹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给他立了个风墙,“我看你迟早自己整死自己。”
“呃……”江屿风无语了,他明明一直都很无辜。
还很倒霉……
天彻底暗了,樵人捧着一小碗混浊的灯油过来,用小枝借了些小火炉中的火,将油灯点了。
江屿风见了忽然低笑了两声,觉得这幅场景很是熟悉。
他两日前也是与宋必回这么相对坐着,借着这一小点跳跃的烛光,等那肖婕的鬼魂前来,只是这回又多了个坐立不安的樵人罢了。
樵人紧张地搓着手默默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此刻留下一个空位,只等着今日的主角登场了。
江屿风看了看那樵人两眼,笑问道,“你怕吗?”
樵人连忙点头,但在看见宋必回扫过来的眼神,又慌张地开始摇头。
这人的目光依旧如朗月般清润,低眼间却仿佛迷迷蒙蒙附上了层冷光,浑身携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稳。
他眼神中虽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却还是把人吓了个不轻。
“你本就是凡人,怕是自然,摇头做什么?”江屿风轻缓的声音晕在微风中,淡然又平和,莫名能叫人心安,他抬眼去看宋必回,“仙君,能否借你杯中的水一用?”
“上次也直接抢去了,这次还问我做什么?”宋必回故意调侃道。
“上次是情况紧急。”当时那肖婕的鬼魂都站到背后了,他来不及画符,迫不得已,也只能抓了杯子便泼。
宋必回眼中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留了一半,推给了江屿风。
江屿风用指尖蘸了一些,扬了扬下巴,示意那樵人将手臂给他。
樵人赶忙撸起袖子,动作很是利落迅速地将手臂递了过去,仿佛一千一万个对江屿风放心。
宋必回见了,便在一边冷笑道,“你也不怕他在你手臂上画个招鬼符,把你当活靶?”
“你可别污蔑我。”江屿风在那樵人的手臂上比了个位置,眼神淡淡地歪头去瞧他,“我的名声很宝贵的。”
说罢,他轻轻用指尖在那樵人的手臂上开始画起退灵符来,他画符的速度适宜,却一气呵成。眨眼间,便能看见淡淡的金线纹路在手臂上浮现了出来。
江屿风勾完最后一笔,才舒了口气。
那樵人很是新奇地抬起了手臂,盯着手上还泛着光的灵符。
他一介凡人,从未见过此等仙物,当下很是惊讶地抬头看了两眼江屿风,只觉他与宋必回就像是从天上下来助他的神仙,心中感激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可江屿风还是稍稍避开了那樵人过于炙热的视线,以免又被宋必回逮着机会,抓着他趁机嘲讽一番,说他卖弄些浅薄的仙术,像是招摇撞骗的道士。
但宋必回这次却始终只是垂着眼,看着他将符画完,也并未多说一言。
只是在他画完地一刻,默默将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江屿风一愣,才恍然发觉那先前空了的座位已经多了个“人”出来。
樵人刚一抬眼,也被猛地吓了一跳,当下差点儿一下窜起来,却被江屿风事先死死摁住了。
“肖夫人。”他淡淡开口,算是打了招呼。
“外……外祖母?”那樵人望着对面那有些模糊不清的鬼影,只觉心脏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了。
可肖婕只是微微抬起眼看了樵人一样,蠕动了一下嘴唇,但最终也没说什么话。
三人一鬼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宋必回低沉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你还是为指骨而来。”语气是肯定的。
肖婕微微点了点头,“没这个……走不了……”
“我会放你走。”宋必回轻轻扣了扣桌子,“但我问什么,你必须回答。”
肖婕迟疑着,她安静地蜷缩在那个位置上,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再次点了点头。
“我外祖母,她会撒谎吗?”樵人突然极小声地问江屿风道,声音透着一种忧虑与害怕。
江屿风眼神淡淡地摇了摇头,“她不敢骗天珩仙君。”
宋必回如今的灵力能够绝对压制邪祟,它们阻挡不了这种威压,就算没有做出任何答应的举动,也绝对不敢说谎。
除非他们想被天罚劈得灰飞烟灭。
“你是怎么死的?”宋必回开了口。
江屿风猛地抬了眼,询问一个死于非命的鬼魂它们生前是如何死去的,无疑是在将他们最痛苦的伤疤揭开。
所有人都不愿再想起他们死前的那些极为无助与痛苦回忆。
意识的迷糊,躯体被蚕食,亲人的背叛,灵魂的孤独……
这些都像是烫红的镣铐,将他们困死在痛苦的泥沼,挣脱不开。
宋必回上来便问这问题,尖锐但又直奔主题。
江屿风闭了闭眼,觉得这确实也符合他的个性,只是要看肖婕愿不愿意说了。
肖婕果然在瞬间顿住了,她低着矮小的身躯,仿佛都快要埋进桌底。
樵人悲哀地望着那个先前还会常常来到他家,叮嘱他天凉注意身体的亲人,此刻却已然与他阴阳两隔。
即使他们如今这么对坐着,凝望着彼此熟悉但又陌生的脸,眼前也仿佛有着巨大的鸿沟,将他们彻底地割裂开来。
让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亲人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突然,肖婕还是幽幽地开了口,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才支支吾吾将话说完整,“我当时很饿……很饿,被锁在屋子里……”
饥饿而死?江屿风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却没能想到这方面。
“是谁把你锁在屋子里的?”宋必回又问。
“我不知道……门没法打开……”
江屿风与宋必回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应当是那道士动的手脚了,沈红本就与肖婕关系极差,那道士也许与她提到用家中亲人的阴魂来改风水,这里面本就有种引导的意味,沈红自然而然便会想到肖婕。
这方法与养小鬼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一种极邪的手段。
亲人生前为儿女付出,死后也不得安息,永生永世被困在此处,被吸食灵气,直到魂飞魄散。
这道士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否则不会知晓这么个邪法子。
不是个好东西。江屿风默默想到,究竟会是谁呢?
“那你是因恨想杀沈红?”宋必回开了口。
可这回肖婕却缓缓摇了摇头,她布满褶皱的脸上显露出了极度悲伤的神情,一滴泪水晕在了她的眼中,嘴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我白日……意识不清……挨饿,很痛苦……”
江屿风只觉此刻心脏狂跳起来,他听着那老妇人弓着身体,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继续道,“我怕……她也饿……但我,但我没有吃的……只好,让把我的肉……给她吃……”
那樵人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住了肖婕。
怪不得,沈红的嘴始终无法闭拢,江屿风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竟然是因为肖婕是极度饥饿而死,所以在死后,下意识便担心着她的女儿是否也会挨饿。
可在白日她意识不清之下,又找不到吃食,只得将自己的手放进了沈红的口中,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吃着自己的“肉”活下去……
这太荒唐了,沈红想方设法想要除掉自己的母亲,却从未想到肖婕对她的爱会如此沉重。
当时,这份爱被她轻易地践踏在了脚下,如今误打误撞间,却叫她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破不开的因果报应。
周遭的气氛瞬间寂静了下来,樵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竟一眼也不敢再去看那个年老女人的悲哀的眼。
秋风呜咽,天地寂寥。
第28章 报备
宋必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那截指骨从袖中取了出来。
“我会亲自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从此之后,现世之事便再与你无关了,你答应吗?”
肖婕缓缓地俯下身,朝宋必回微微拜了一拜,江屿风分明看见她哭了,如此不舍,但却又那么坚决,“我答应……求您让我走吧。”
她放下了,这一切仇恨她都放下了,不论她女儿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她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她的感情却放不下。
肖婕深深地再次望了那木屋一眼,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眶顺着皱褶的皮肤滚落。
她还记得女儿小时,她牵着女儿脏兮兮的小手带着她走过河上的小桥,记得女儿欢快跑远的背影,也记得,那日她充满仇恨的眼光。
悠悠岁月,爱恨都被无声地风化了。
宋必回动作很快,他瞬间并了两指,将绑住指骨的发丝瞬时截断了。
低沉的念咒声中,那指骨瞬间亮了一下,正如江屿风那日所见一样,接着又迅速黯淡下去。
只是,这是它最后一次闪烁起光芒了。
老妇始终没再看那指骨,只是眼神温和深沉地凝望住了她的外孙。
最终,一切都消散在了那萧瑟呜咽的风里。
……
那道士究竟是何人?一路上,江屿风都在默默地想着。
那樵人只说在肖婕死前,这道士便已经将那石碑刻好,以掩人耳目,提点了沈红应当如何去做之后,接着便早早便离开了。
是这道士用符将肖婕困死在屋中,直到她因缺水缺食身体虚弱,最终饥饿而死。
此后,沈红将她的一截指骨取下,用头发绑起,将她的魂魄困在屋宅之中,又借了樵人之力,将肖婕的尸骨埋进了树下。
灵气之渠既成。
所以那道士究竟是何人?江屿风不断纠结着,然后一头撞上了宋必回的后背。
“啊!”他一惊,赶忙退后了一步,接着便望见宋必回尖锐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