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风缓声道,他将发丝挽到耳后,手腕的玉镯却倏忽滑落了下去。
“林向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修为功力,在招式运用之上,也算是胜江川一筹,如此看来,也当作魁首。”
“天珩仙君应当也同意本君的说法,此次最终结果他也知晓。”他镇静地望向了宋必回,却听宋必回轻轻“哼”了一声。
片刻,才有些不情愿地冷冷道,“是……”
这孩子怎么又突然闹别扭了。江屿风奇怪地眨了眨眼。
“折岁仙君说得不错,我们当时便是如此考量。”羽萧长老在座上附和道,接着冷冷扫了一眼座上的门生们,“若还有人对结果有异议,宴后再与我们来说。”
这下叫那些故意起哄的门生们都纷纷低下了头,可片刻之后,却在抬眼时,忽然见江屿风几乎是准确无误地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那双眼瞳明明是宛若琉璃一般清澈淡然,却叫他们后背的冷汗瞬时冒了出来。
只是坐在一边的林向却不知怎么,忽然眼睛放光一般盯住了江屿风,崇拜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了。
不过他也没能盯得长久,当下便被宋必回给发现,冷冷一眼给瞪回去了。
“那既然此事解决了,我便先敬在座长老仙君一杯,这些天劳心劳力,今夜宴上定要不醉不归。”乔河笑着端起了手中的杯盏,当下缓和了宴会的气氛。
众人纷纷举杯。
座上重又热闹了起来,仿佛刚刚不过一个小插曲,叫人立刻便遗忘了。
可宋必回是个例外,他依旧仿佛没什么兴致一般,默默饮了一杯酒。
“必回?”江屿风低声唤了宋必回一声。
却见他带着些许忧郁的深邃眼神望了过来,兴许是因为先前饮了些酒,眼中还透着些许迷蒙。
“为何不开心?”宋必回在旁人面前总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强烈的反应。
但江屿风与他亲近,便能明显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宋必回在信任之人面前是毫不保留的。
但他儿时情感缺失,导致了如今心思细腻又敏感,因而有时便总叫江屿风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明明哪儿都比不上你。”宋必回有些不满地望着他。
“蛤?”江屿风愣了许久,才想起宋必回是什么意思,当下“噗呲”一声笑了。
原是他先前说江川在招式方面比不上林向,叫宋必回不开心了。
这孩子也太可爱了。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又当什么真?
泽山之人从来听不得有人说亲近之人的一丝不好,本人也不行,宋必回更是如此。
“那乖徒儿,如何才能叫你开心?”江屿风撑住了下巴,笑着望他。
宋必回似乎被那一声“乖徒儿”唤得有些不自然了,他喉咙之上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了一下,当下没了声音。
“你明明在沂水潭时很会说的。”江屿风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如今却又不说了。”
宋必回:“……”
“既然如此,那为师便敬你一杯。”江屿风缓缓端了酒,他精致玉冠上的流苏微微一晃,言笑晏晏之间,竟有当年白衣少年的风流模样。
宋必回愣着神也端起了酒杯,瓷杯相撞之时,却有些许酒液泼洒而出,沾到了那人修长纤细的手指之上。
“洒出来了……”江屿风下意识低头舔舐了一下手指上的酒液,然后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但宋必回只一眼望见那粉红的舌头与那白皙的脖颈,只觉当场脑中“嗡”地一下,瞬时整个空白。
真是要了命了。
先前的混乱并没有影响宴会后半场的热闹,钟遥夜依旧开心地与身边的长老们划拳喝酒,乔河也笑着被人们围绕,气氛正在被不断推向高潮。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徐家走水了,原本还算丰厚的家产,竟是几乎一夜之间都没了,怪不得这次也没见他们家有人来。”一边有人低低地交谈。
“他们家少爷小姐不是都没了?本来也躲不过败落的命,听说徐家家主本还上京去求皇室的救助了,结果呢,人家根本不搭理。”另一人唏嘘着回道。
江屿风低头饮着酒,心下却忽然想到先前说徐家有皇室撑腰,可那徐冬竟也是被皇室的三皇子折磨而死的。
明明说是交好,到头来不过是互相利用、勾心斗角罢了,徐家走到如此地步,冥冥之中也有定数。
都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罢了。
“屿风,必回。”乔河突然笑着举起酒开口唤他俩,打断了江屿风的思绪,“怎么两个人坐一起喝闷酒。”
“对啊。”玄天也回过头来,“一起来喝啊。”
江屿风也只得无奈地举起酒来。
这下完了,若被他们发现,今夜说不定不醉还真回不去了。
但宋必回却稍稍抬了抬手,淡声道,“师尊不善饮酒,我代他。”
“噢?天珩仙君?”玄天瞬间眼睛都发了光,他们可从未能碰到这种好事,先前敬宋必回酒时,便总也被冷漠拒绝,这次终于逮到了机会,当下揶揄道,“你们师徒俩如今看来关系很不错了啊。”
这叫江屿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可宋必回主动提出了要代酒,那这些人自然不想放过这种好机会。
“那我先敬天珩仙君了!”羽萧赶忙凑上来。
“明明我先说的,你个老不正经的,给我下去。”玄天又将羽萧挤下了座。
江屿风:“……”明明他还没答应呢。
但宋必回只是接过了他的酒,端庄有礼地举了举杯,然后将杯中的酒缓缓饮尽了。
江屿风能看见他微垂的双眼与那俊美非常的侧脸,淡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好像是衔了银星,仿佛不怒自威。
可他只凝望着那人,心下默默想着,宋必回今夜似乎用了他这杯子两回了。
“再喝就要醉了……”他低声提醒道。
却看见那双深邃温和的眸子望向了他的眼瞳。
第78章 倾慕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江屿风看见钟遥夜醉醺醺地起身时,当下便端着酒杯低笑起来,他淡淡开口,道,“师妹,你喝不动了。”
“谁说我喝不动了?!”钟遥夜最听不得有人说她不会喝酒,当下又坐了回去,“我还能……”
“师尊不能喝了。”钟槐序肯定地朝江屿风温和地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一把捂住了钟遥夜的嘴,将她又扶了起来。
钟遥夜:“……”
江屿风看着周遭的人们慢慢散去,最终也将手中的酒杯搁了下来。
他还记得上一次的夜宴,那时他一人来,一人走,还担心着一不留神宋必回可能便会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
可如今那人竟撑着下巴阖着双眼,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小憩,只觉恍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模样。
“原本想请掌门和仙君们过些日子来我们羽宗做客。”羽萧打了个酒嗝,笑着道,“结果问了槐序丫头,那丫头说过些日子泽山要举行梦行了,脱不开身。”
乔河点了点头,“每年的梦行之境会在立冬前开启。”
“听说这是怀令仙师定下的?”羽萧似乎对这梦行很感兴趣。
“是仙师飞升前留下的仙识,用来给优秀子弟们炼心的。”乔河温声道,“仙师觉着,修炼本身是征服自我心魔的过程,叫弟子们自在随心,否则是过不了梦行这最后一关的。”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先前天珩仙君不是因为此事还炸过梦行塔。”羽萧当下笑道,连脑袋上的几根五彩翎羽都跟着兴奋地晃了起来。
叫乔河见了也不禁笑了起来。
那次梦行,也是宋必回真正为世人所皆知,被授为“仙君”这一称号的重要原因之一了。
当时也是将钟遥夜整得快崩溃了。
梦行之中,行至半夜,幽魂便会大量出没,这个时候本是众人寻个安生之所休眠之时。
可在这个时候梦行之境却忽然开始震荡不止,她从睡梦里迷迷糊糊醒过来,却发现大半夜居然有人在用灵力轰整个灵境。
这孩子似乎是几天几夜都没睡,别人还在一塔摸鱼时,他就已经直接攻到了塔顶。
但最后一层却始终破不开,当下便想起了如此简单粗暴的法子。
确实也是宋必回的风格了。
那次的梦行提前结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想起来,乔河也觉着哭笑不得。
真不愧是他师弟赤着一双玉足赶来,也要将其要走的人。
都是缘分天命。
“你醉了,是不是。”江屿风凑近了看宋必回,见他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
那双眼已经比先前清明了,看来宋必回的酒量确实不错,只是休息了这么一小会儿,便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
“嗯。”他轻轻开了口,问道,“我们现在走吗?”
江屿风淡笑着点了点头。
殿外已然月光寂寂。
如今的夜风猎猎萧瑟,此时此刻,江屿风望着漫天遥遥相映的星子,只觉它们好似尽数落入了身边之人的眸中。
天语已然缄默,唯有枯木的婆娑树影在木廊之间摇晃着,如此恒久静谧。
酒像是在将他的思考渐渐地蚕食鲸吞,在这亘古天地之间,时间却仿佛在他们身边短暂驻足了。
“师尊。”他听见宋必回在低低唤他,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之人。
那人温热的体温仿佛隔绝了廊外一切凄静的冷风与窸窣的声响,将他拥入怀中。
宋必回的手掌好像比他的更宽大一些,薄薄的剑茧从他的手心划过,手指交缠之时,他感觉到微凉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到了他的额头上。
星月寂静。他将月光困在了怀中。
第79章 熟人
那是一只血枝缠绕的凤凰玉镯,推杯换盏之时,正莹莹环在那只纤细的皓腕之上。
抬手,倏忽滑落之时,血色蔓延流转。
乔暄当夜喝得醉醺醺的,一直迷迷糊糊睡至半夜,却猛地清醒过来。
他一下掀起被子,惊恐地想道,那只镯子!江川当时试炼会上,戴的不也是这只镯子吗?!
……
江屿风已经盯着那只梦行之境前的玉碑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梦行将至,但这碑却丝毫动静也没有,这分明是有所异象。
难不成是被上次宋必回强行破塔之时,将整个幻境都破坏了?
不应当啊,怀令仙师的仙识是极其强盛的,仿若是生生不息、不无处在的柔韧野草一般,又怎会被宋必回的灵力震得溃败到如此地步呢?
他疑惑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然后很是果断地伸手拍了拍那石碑,企图用这种极其古朴的方式让那碑重新亮起来。
“我说吧,你看它没动静了。”钟遥夜长长叹了口气。
她刚刚在修学殿讲完学,便立刻就赶过来了。
她也是前几日才发现这次的梦行出了问题。
照理说,每年的幻境都是涤故更新的,就算宋必回将幻境整个都破坏掉,但经过一年的时间,也早该修复好了。
结果如今都将立冬了,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下叫她实在有些摸不透情况了。
“难道师尊将仙识取走了?”钟遥夜有些疑惑地开了口。
但江屿风却轻轻摇了摇头,淡声道,“应当不会,梦行已经运行数年了,若师尊要取走仙识,应当也会事先有所预兆。”
怀令仙师性情温和随性,绝不是因为一些小事便责备晚辈之人,反而可能还会惯着弟子们从心所欲地发挥。
又何必突然将仙识抽离呢?
“现在必回还在梦行的预典上吗?”江屿风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跟槐序一起去的,这次预典是……不对,师兄你怎么又说必回做什么,必回这才离开你多长时间啊,你就又开始念他了。”
钟遥夜当下不满道,她只觉着自己的小师兄从星门回来之后便跟宋必回奇奇怪怪的。
起初她以为只是师徒之间解除了误会也许会亲密一些。
但现在两个人简直是形影不离,这也亲近得过了头吧?而且在沂水潭时,二人还在日日夜夜住在一处。
这实在叫她很难不多想。
反正怎么看他们俩肯定都不对劲,说不定早有一腿。
“没有。”但江屿风只是波澜不惊道,“这碑没反应可能是与必回有点关系,他上次强破幻境,但最终被你阻止了,没能成功,说不定是这梦行以为他还在攻梦行塔,才一直处于了沉睡。”
“还有这种情况?”钟遥夜有些怀疑。
但江屿风却没有作声,只是忽然伸了手,将指尖轻轻点到了那玉碑之上。
灵力骤然灌入,钟遥夜只感到瞬间的威压朝他们俩海潮天河一般奔涌而来,神圣又不容侵犯的感觉,竟极为熟悉。
那便是怀令仙师的仙识了。
只是那威压在即将触碰到他们二人之时,却又迅速地避了过去,仅是骤然撩起了他们的发梢与长袖。
惶惶之间,仿佛有仙人的低叹。
“梦行是没有问题的,但师尊……好像对必回很感兴趣。”江屿风有些哭笑不得。
难道是宋必回那种简单粗暴的果断招数竟然叫怀令仙师也很欣赏吗?
毕竟他师尊也是一副能打就不要多废话的态度。
也许也算是臭味相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