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地说着,正当要将剑抽出之时,身前的宋必回却是骤然伸手握紧了那剑体。
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掌,可他却目光极度冰冷,仿似没有痛觉一般上前一步。
长剑狠狠贯穿了他的身体,而足下的法阵却是当下荆棘一般瞬时间拔地而起,将二人笼于其中。
“宋必回!”江屿风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宋必回的意思,他将嘴边的血擦去,当下抬手想阻止,却未想符咒撞击在法阵之上,却没能破坏它丝毫。
他的命数与灵力就要流失殆尽了。
在此等情势之下,一种极度的无力感从头心头漫延开来。
“这里是我的梦行。”宋必回伸手骤然掐住面前惊慌松开剑柄想要逃离的拂冥,将其狠狠摁在了法阵壁上,耳边是天边传来的愈来愈响的崩裂之声,“你竟是痴心妄想,想要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拂冥扯着嘴角,眼中尽数埋着杀意。
“我这是在做梦吧……”当下,乔暄惊慌地抬头望着天边不断坠落的火光,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疯了。
他不敢相信地喃喃低语着,而一低头,却又看见了那不住往下滴血的没入宋必回身体的剑,身体几乎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面临这种命悬一线的场面。
也从没想过宋必回会突然挡在那拟像之前,替它受了这一剑。
他知道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想不到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这塔顶的梦行与宋必回的命本就相互牵连,宋必回若是出什么事,梦行自然也会彻底崩裂,届时究竟是生门,还是死门,谁都说不准。
如今宋必回与江屿风几乎都已然濒临极限,乔河还需用一人之力来暂时撑起这梦行,局势简直是到了一种极度危急的时刻。
他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抬眼却恍然看见法阵之中拂冥的目光森森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一时间叫乔暄当下只觉仿佛是被一盆冷水兜头直浇到脚底板一般,身形顿时僵住了。
“你们杀不了我。”拂冥推拒着宋必回的肩膀,阴恻恻大笑道,“但你们,都会死。”
……
杳渺云雾之中,桂影层叠摇晃,怀令刚刚挥袖坐下,便听见身后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还有心思坐这儿!?”穿堂风骤然吹散了一片云雾,宛如冲涤细沙的潮水一般,推开了一片清明。
隐隐的龙啸之声由远及近,“老子都快千年不见天君了,再不回来,你们都能给我坟头除草了!”
“此事我也没办法。”怀令端起桌上的瓷杯抬眼望了面前之人一眼。
此人正是当年在天君足下天池修行的那条金龙。
也是为其掌管的异兽之一。
可如今他却已然修作人形,平日里便替天君看守着大殿,因而仙界之人总也会调侃称他一声大太子。
自从玉铎天君出事之后,邪兽灾兽皆被尽数镇压,瑞兽则降下凡间,因此天君殿中的活物也是寥寥无几了。
一千年改变了太多。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劫,若我去擅自打破,不仅仅是有可能会让他们再次承受更多的轮回之苦,说不定还会搅乱天数,届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你应当也知道。”怀令仙师伸了伸手,请那金鳞坐下了。
“那你又是何时发现天君和上仙的?”金鳞随意将头发撩到脑后,很有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先前我只是意识到屿风和必回有仙缘,也没想过他们竟会是下凡历劫的天君和商明上仙。”怀令叹了口气,“也难怪……”
“快别难怪了!”这金鳞向来不是个沉稳的主儿,屁股刚沾石凳便又弹起来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别又让给跑了。”
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急着便道,“你不去,那我便去了。”
“回来。”可惜怀令仙师一眼就看破了那人的心思,当下似笑非笑地望了过去,“谁许你下凡了?想偷溜?”
“呃……”
第129章 劫数
钟遥夜眼望着将倾的梦行塔,只觉心头仿佛被压得死死得,喘不过气来。
幽魂的低吼夹杂着栋榱崩折声响,连同一切的鲜活之物都在不断陨落。
她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只觉恍然想起了当年悬挂于清池之上摇摆不定的秋千与被溅湿的裙摆,怎么也走不出的怀令仙师划下的法阵。
如今看来无论何时,只要有什么事发生,她也总是被师长们拦在身后的那个。
可她刚刚退后,却恍然瞥见面前乔河设下的法阵竟微微被撑裂开了一个口子,细小的裂纹此时此刻却如同灼眼的丑陋疤痕一般,让钟遥夜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她几乎是想都未想起手便将符咒贴了上去,与天咒锋芒毕露不同的是,地咒的能量庄严且厚重,猛烈爆发而出的亮银色光芒迅速将那道刺目的裂痕遮盖而去。
法阵碎裂的速度似乎凝固停滞了一瞬间,可阵内不断涌流的幽魂却也愈发暴躁地推挤着法阵的束缚,仿似不愿放弃这一丝微弱的逃脱希望一般。
钟遥夜的行为无疑是更加激怒其中浓厚的怨气,暴涨的力道潮水一般撞击在阵壁之上,可惜钟遥夜从来都不是个好惹的主,她当下冷了眼光,一掌便将灵气打了隔空打了进去。
肆意的灵气利刃一般将浓雾般的阴气荡开了一片,骤然照亮了笼罩于黑暗之下的梦行塔。
可原先尚且流转一丝灵气的梦行塔如今光芒却猛地暗淡下去。紧接着,一道锐利剑气铺天盖地而来。
钟遥夜一瞬间意识到那股熟悉的剑气应当是来自宋必回的,但如此横冲直撞,没有丝毫顾忌的蓬勃剑气,却叫她读出了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
她心里只觉恍然间咯噔了一声,下一秒,便见许多身着泽山红莲纹衣裳的身影从暗色之中忽然出现,接着有些狼狈地跌跌撞撞下楼。
乔暄正是其中一位。
此刻,他脸色铁青的扶着墙壁,虚弱得仿佛下一秒都会直接跪到地上。
数时辰前,拂冥挣开宋必回法阵的一瞬间,便宛如冲破囚笼的洪水猛兽一般向几人之中最弱的乔暄扑了过去。
此人打的一手好算盘,心知只需破掉这一口,便再无人能奈他何了。
乔暄当前也根本是避之不及。
乔河还支撑着整个梦行,宋必回与江屿风皆负了伤,如此突然之事,叫众人都不禁瞬间呼吸一滞。
可就在三人纷纷要上前阻止,而拂冥的化刃的阴气就要直捅乔暄心窝之时,一种极其强烈的瑞气却将其整个撞了开去,正巧落在了江屿风所在之处。
江屿风向来是利落冰冷之人,当下目光淡漠,手起刀落便将拂冥整个人钉死在了地上。
“麒麟!!”当下拂冥几乎是瞬间醒悟过来,险些咬碎一口牙,他憎恶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吓得几乎就要魂飞魄散的乔暄,心中仿似有滔天的杀意喷薄而出,“没想到,居然是你坏我好事!?”
乔暄一时脑袋一片空白。
可乔河根本没有再给拂冥任何机会,瞬时的威压骤降,将其压了个粉碎。
……
摇摇欲坠的石阶碎裂的声响不断。
“遥夜,让门生们出阵。”她听见乔河的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没了往常的那么温和轻松。
钟遥夜一怔,当下急道,“那你们呢?刚刚那是必回吗?”
乔河一时没有应答,而响起的却是另一个淡淡的熟悉声音,“师兄,你先去吧。”
“你在说什么屿风!?”乔河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之人,一时只觉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又怎么可能将你们丢在此处?”
“师兄。”飞沙流风之下,江屿风的目光淡然清冷,对比平日却似乎是少了一分光彩,他立于门后,腰间被血染红的衣料上仿佛是绽开的血红花纹,整个人透着一种死寂。
“我时间本就不多了。”他忽然淡淡笑了起来,丛生的废墟之中,是颓靡又妖冶的存在,“必回是这场梦行的阵主,我陪他。”
修仙界中常赞折岁仙君当是成仙之才,如今看来,他们确实未曾说错。
只是究竟何时、几世成仙,却也不一定了。
“不行,就算要我的命来换,我也不可能会把你们留在这!”
乔河皱紧了眉,伸手一把撑住了即将陷落的铜门,企图将江屿风与宋必回拉出门去。
可下一秒,他却听见了一声宛如天语一般虚无的叹息。
迷蒙暗色之中,风自江屿风的身侧骤然而起,飘荡而起的白衣好似永远抓不住的月色一般。
乔河只觉一阵推力瞬时间袭来,将他猛地与梦行塔拽离。
嗡鸣声中,他听见了钟遥夜悲痛的呼喊声,与轰然坠落的砖瓦铜铁。
出口完全塌陷的一瞬,江屿风回了身,毫无顾忌地轻轻环住了面前那人的脖颈。
宋必回望他的目光依旧深沉温柔,仿似往日里波澜不惊的冥海坠入了星子,微荡起了波澜。
“这债我又只能下辈子还你了。”江屿风亲昵放松地搂着宋必回,周遭是弥散开的死亡与血腥的气息,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太晚了,若是再早一些就好了……”
他们的感情太多阻隔了,也经历太多坎坷了。
“嗯。”宋必回垂眼低头去亲吻怀中之人。
那个与他命运永远交织在一起的命定之人……
跨越数千年光阴也会重逢,浸没在深沉爱意之中,永不缺席的爱人。
可惜历经风浪的海上舟最终也要沉没了。
宋必回感觉到江屿风似乎轻缓地抚过了自己的手腕,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可宋必回似乎思考许久,一时垂下了眼,他目光黯淡,却在一瞬间倏忽挣脱了江屿风,缓缓退后一步。
“宋必回?”江屿风一时讶然地睁大了眼,似乎一时根本没法反应过来此时是什么情况。
他正想上前,却在忽然之间,感觉到背部忽然撞上一层空气壁。
再抬眼时,却只见面前灵阵骤起,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也将他与宋必回完全分割了开来。
“蛤?!”
“师尊。”他听见宋必回低沉透着悲伤的声音恍然间响在了耳边,“我舍不得。”
“宋必回……你在做什么?”江屿风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后脑好似被猛击了一下,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口撕裂开一般,血腥味直冲上来。
他猛然感觉到体内缓缓苏醒起来的灵力,意识到先前那一吻竟是这人将最后的生气渡给了他。
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一起死。
他竟是想把自己一人留在这世间吗?江屿风只觉一瞬间无法消磨的滔天恨意占据了他全身。
他根本不能接受地拼尽全力企图破开面前这灵壁,却又感觉到如此地徒劳无力。
梦行彻底崩溃的那一刻,宋必回那双眼眸依旧这么深情却悲伤的望着他。
而江屿风却只觉自己也如这梦行一般,完全地崩溃了。
“不必还我了。”
最后一刻,他听见那人轻轻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
千年前的风悬在青鸟的羽翼,一直吹到如今。
当年他明知是拂冥设下的陷阱,却又奋不顾身地闯入,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要天君还给他什么。
他也不期望看到天君逆天改命,将他带回这尘世间,为此还要承受如此长久的天灾人祸,轮回之苦。
这场劫在千年前就应当结束,可玉铎却始终紧攥着不愿放手。
这场被深深埋藏起来的爱意,他不求那人的回应,他如此深沉热烈地沉溺其中,也坦然地接受这场因他大逆不道肖想上神而降下的天罚。
江屿风从不欠他什么。
那便让这场劫数便在此处彻底地结束吧。
第130章 梦醒
朦胧云雾之中,怀令刚刚将修剪下的红梅插入素净的玉瓷瓶,却恍然间听见天边传来一声嗡鸣声响。
他疑惑着抬眼,身形却在一瞬间猛地顿住了。
“完了!”殿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为什么仙界的日晷碎了!?”
来人正是福神殿的阳城。
此人一袭赤红烫金卷云袍,一脚刚跨入门槛,却觉一阵风从身侧骤然而去,瞬时撩起了他一绺长发。
“结束了。”风中怀令走得迅速,眨眼间便掠去了数米。
身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倒是留下阳城一人顿在了原地傻了眼。
他抚了抚被风吹得凌乱了的发,奇怪问道,“什么结束了?”
“是两祖宗要回来了!”金鳞倏忽现了身,可他也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声,便赶着随怀令去了。
阳城一时迷惑地挠了挠后脑,只觉更加不明白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望着两人匆匆离去地背影,半晌才心想,这仙界能被金鳞称作祖宗的……
兴许只有上头那几位了。
……
江屿风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一个永远见不到晨曦的漆黑的夜里。
一切光怪陆离的色彩缓缓在身后散开,然后坠入虚无。
他往前走着,足下不断有翻涌的水声传上来,可他的心却根本不在此处,自然也不想去顾及周遭这些琐碎之事。
这个场景叫他觉得很熟悉,仿佛曾经到过此处一般,直到他听见木板发出的一声“吱呀”声响,才恍然间醒悟过来。
在那梦行里的梦境之中,他始终追赶商明脚步,却最终又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人离去时,周遭之景,便是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