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片刻,他却忽然一怔,低声问道:“虽一切看起来平衡有度,但若其中有想以下犯上的呢?”
“啊!”亵渎神明吗?宋必回皱紧了眉,片刻,却是冷冷地开口问道,“你是那个天君的仙识?”
“也许。”那拟像轻轻叹了口气,身形甚至似乎都因此透明了些许,他宛如飘渺暂留的风雾一般,本就该来去自由,可偏偏这里却是将他围困之处,“可惜我只是残识,许多已经不记得了。”
若是照此人所说的一般,他并非是怀令仙师的梦行之物,而是仅存在于宋必回的梦中,那不难看出,梦行塔的塔顶果真是一个宛如镜子的存在,会将他心中无法跨越的执念映照而出。
可这执念,似乎比他想象之中更加别有深意一些。
但宋必回忽然沉了脸色,“你果然隐瞒了什么。”
那拟像一愣,却是一时有些疑惑委屈地望向了他,似乎不解宋必回突然的情绪变化,“并无。”他当下轻轻摇头淡声否定道。
“那我问你。”宋必回缓步逼近,衣摆与袖口被风卷带而起,接着在那人身边停下了,“若我杀了你,除了这梦行会结束以外,还会出现什么?”
这下那拟像却沉默了下来。
“你会消失。”宋必回垂着眼看他,“而且不止是现在的你,对吗。”
“为何在意我?”那人也缓缓起了身,他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胸前,脖颈线条很是修长漂亮,宋必回只觉得仅仅是看见那张脸,便发不出什么脾气来。
“不过,你说得不错。”那人凝望向宋必回那双深邃眼瞳,神情却很是淡然,仿佛一切皆与他无关一般,“我的消失,也意味着属于我的一切都会消失,这世上,我将不复存在。”
“所以我不同意。”宋必回再次果断道。
“你总是拒绝我。”那拟像眼神中似乎透出了些许无奈与纵容。
“因为我觉着,你应当与我的爱人有关。”宋必回淡淡开口道,却叫那拟像一时惊讶地愣怔在了原地。
整个天地瞬时寂静,飞叶桃花绕过二人的身侧旋落而下,宋必回退后一步,正要离去之时,却听见那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紧张一般唤了一声,“商明!”
而当提到这个名字时,宋必回却几乎是整个顿住了。
可是这人话音刚落,天外却是忽地传来一阵轰鸣声响,空气骤然变得浑浊凝固,仿若水纹匆匆流过,那拟像迅速跨出一步,锁链的声响却顿时响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花好月圆的欢喜场之中却忽然察觉到有森森目光盯上自己一般,一种冰冷的感觉从下直直窜上来。
那拟像望着缓缓陷落的天,脸上却一时现出了些许茫然,可他身上却依旧带着一种置身于世外的疏离淡漠。
商明……
又是这个名字。宋必回只觉着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攥紧了,他不明白,却瞧出了些许端倪,难道这商明真与江屿风或是他有些什么干系?
这种不断接近真相却又还无法触及的焦灼感,仿若是将整个人的神经都提了起来。
他不自觉的退后一步,眼光却突然瞥见一种属于匕首反射而出的寒光擦着他的发梢直直朝着那拟像冲去。
宋必回的瞳孔剧烈收缩,当下迅速挥袖,将那锐利的刀刃挥了出去。
可那匕首不论是出手的手法与感觉,都不禁让宋必回心神微震。
他抬眼,看见那拟像愣愣地望向了他身后,那人张了张嘴,却是一言也没能说出。
宋必回立刻回过身去,却见那极为熟悉的身影宛如惊鸿、广袖飘荡地缓缓落下,江屿风抿着唇,往常平淡似水的眼神之中,此刻却蒙上了意味不明的神情。
“师尊?”宋必回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他先前极为渴望能够见到江屿风,但此时此刻江屿风忽然的出现,却叫他心中感觉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升了起来。
而且那把匕首,分明是朝着那拟像去的,很明显便是要将那残识打个魂飞魄散。
江屿风究竟知道了什么?
“必回。”江屿风忽然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可那笑中却透着苦涩。
他越过宋必回的身影望向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但气质感觉并不完全相同的拟像,感觉一种异常熟悉怀念的感觉宛如潮水一般袭来。
“必回,让开一些好吗?”他缓声开了口,明明是哄人的语气,却让宋必回感觉心头一阵冰冷。
江屿风腰间还印着他当时画下的单向同生共死符,因而那人的一些情绪也会让他有所察觉。
他有着很强烈的杀意。
不是对宋必回,而是那拟像。
宋必回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江屿风的用意,当下不可置信地抬手,皱眉道,“师尊,你想做的,我决不同意。”
可身后的拟像却忽地动了,泠泠的锁链声响在耳侧,那人纤长的睫毛半垂着,唇角却微微勾起了,“原来是你。”
他的语气平静又释然,好似放下了心头一直积压的烦心事一般。
“嗯。”江屿风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真是许久不见了。”
“我心中有憾。”那拟像将垂落的发挽到耳后,淡声道,“数百年前,商明因我而受尽筋断骨折之苦,最终魂飞魄散……那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梦魇。但如今看来,你将他照顾得很好。”
宋必回顿住了。
此话是何意?那商明……
“那你也知道,我来此处是为何事了。”江屿风微微伸手,那锐利的雕花匕首当下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攥住了。
“我就是你。”那拟像笑道,“既然你已经做好准备了……死亡是我的解脱。”
“不可以。”可宋必回冰冷的声音却是骤然响了起来,他眉眼间满是怒气,按照那些对话零星的线索拼凑来看,这仙识便是江屿风当年的了。
仙识的陨灭,意味着属于他的一切都将消失殆尽。
江屿风这分明是自杀行径!
他不明白为何江屿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且竟是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叫宋必回只觉一时心中怒不可遏。
“必回。”江屿风神色淡然地闭了闭眼,“破解梦行唯有此法。”
宋必回根本不同意,当下冷冷道,“那我与你同生共死。”
可这回江屿风却是沉默了,他凝望着宋必回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神,蓦得垂下了眼,看向了那把匕首。
宋必回见到面前之人这副神情,几乎是当下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变了脸色。
“江屿风!”
宋必回只觉一瞬间脑中宛如炸开了一般,他刚想上前击落江屿风手中的匕首,却看着江屿风骤然出手起阵,将他隔开。
那人手起刀落,瞬时间已然将那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腰间。
血色在他眼前迅速漫延。
宋必回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血液凝固,耳中尽数是嗡鸣声响。
“江屿风!”他能听见自己颤抖暴怒的声音响着,气血逆流,他在之前见到江屿风坠落之时,便已然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却未想这折磨根本未曾结束,那匕首刺进的并非是江屿风皮肉,而是一次次在凌迟着他的心。
他能感觉到与江屿风的连接在一丝丝的断裂,当下呕出一口血来。
“江屿风!我不许!”
第126章 权衡
乔河感觉整个天地都在震颤摇晃,陷落的感觉从脚底下传上来。
他微微皱了皱眉望向了身侧已然傻了眼的乔暄,却是上手一把拽紧了那人的胳膊,温声道,“外甥儿,看来你只能与我一同走了。”
乔暄虽是闻声心中一阵庆幸,毕竟若是乔河狠心要将他丢在此处,他定也是凶多吉少的。
可此刻回想起先前乔河那一番意味不明的话,却又叫他总觉着,自己仿佛是出了虎穴便要入狼窝一般。
“发生了……什么啊。”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努力稳住了身形,才没有直接摔个脸朝地。
可他话音刚落,却是顿时听一阵撕裂空气的劲风,一瞬间擦着他的耳侧骤然袭过。
嗡鸣声响几乎是在耳内炸响一般。
乔暄当下痛苦地捂住耳朵,白光沙土纷乱之中,这风刃几乎是接连不断而来,他见之慌张退后一步,却听见身边的乔河轻轻叹了口气,迅速起阵将他俩一同围了起来。
“梦行在融合。”那人温和地开了口,说出的话倒是叫乔暄整个人一震。
梦行融合?
每个人恐惧之处不同,梦行自然也不同,若是真融合了,难度成千上万倍增长不说,这塔必然也支撑不住如此多人狂轰滥炸。
到时,若真到了外头的梦行塔崩塌的地步,他们岂不是要一同陪葬?
乔暄只觉瞬时间心底凉了一片,后脑嗡嗡直响。
这不是彻底完了!?
“应当是天珩与折岁那里出事了。”乔河微微皱着眉道,可即使如此,他的语气还是如春风化雨一般叫人觉着格外温柔可靠。
可惜乔暄向来不是一个善解风情之人,他听到此话只感觉站也站不稳了。
连天珩仙君与折岁仙君都解决不了的事,他这么赶着去那不是单纯的送死吗?
那可是泽山的两位仙君,而且,如今竟是连掌门也进来了。
那岂非是间接说明了,这梦行之事已经变得十分棘手了吗?
他不自觉伸手拽住乔河的衣袖,当下面色难看地扯了扯嘴角,颤颤巍巍问道,“那掌门,咱们还能出的去吗?”
“暂时还不能。”乔河缓缓道,抬手间,却见是一道劈天裂地的莹蓝色雷电被疾风裹挟着骤然在他们身前斩下之时,被他准确无误地挡下了。
火光飞溅,栋榱崩折,那人望着阵外幽幽一片情势急转直下,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这……”乔暄心头一种诡异的感觉,宛如溢出的水在不断漫开。
风与雷对应的分别为巽卦和震卦,这两个卦象与江屿风是最合的,因此平日里他也最常用。
宋必回归于他门下,乔河更是他的兄长,他们自然也最是熟悉此类符咒。
此时此刻风雷大盛,天地崩陷,怪不得乔河先前会说,天珩与折岁那里出事了。
可这种强力随时都有可能致人于死地的攻势,若是没有乔河掌门的灵力相护,他恐怕是瞬间便会被碾碎成飞灰。
届时梦行真的到了完全融合的境界,他一个小小门生,要他死那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那,那我们要去哪儿啊?”乔暄只觉得自己心中已然冒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答案,却还明知故问一般要确认一下。
“去他们那。”乔河的声音好像融入了周遭摧枯拉朽的风,落在乔暄的耳内,就宛如是彻底下了一道死令般。
可那人却也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当下露出一个安慰人心的笑容,“无事,我会保你们无恙。”
乔暄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沫,一时迟疑着点了点头。
凝滞浑浊的空气之中,弥散着烧灼与血腥的气息。
桃花潭在翻涌着血色,树木断折,温柔乡与清风明月终于还是尽数在眼前崩塌了。
江屿风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刺破皮肤,狠狠铰在肉中的感觉,无尽而漫长的刺痛叫他只觉后脑好似被重击,昏沉、迷蒙……
他对这种疼痛应当是无比地熟悉了,但他望着面前双眼鲜红的宋必回,却是觉着这当下皮肉之苦分明不算什么,只是心里痛得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了。
同生共死的连接就像是逐渐破碎的琉璃花一般,从绚烂夺目渐渐归于了死寂,互通的灵力与寿命在迅速回流,丝丝缕缕裹着着都是江屿风的心头血。
风雷响彻之中,他能听见耳边宋必回愤怒痛苦近乎于绝望的声音,狂风卷带起他的长发与染血的袖袍,血液簌簌滴落在他的足边。
“同生共死。”江屿风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这禁符,还是我当年特地藏起来的。”
但他没想到,从始至终,竟然都是他错了。
这浩浩荡荡黄粱一场美梦啊,将他们都骗了那么久。
原来先前那梦中不断出现的虚无的失落感,最后也成了真实。
这梦行终于还是到了濒临消散的地步,若无人能够通过这塔顶,所有人都必将被困死在此处。
只是他先前未曾料到,真正的梦魇,就是他自己。
江屿风蓦得笑了,他望向那个始终平静,此刻眼中却带着悲伤怜悯的拟像,仿佛想起了往日飞花流月的寂寂岁月。
都是假象……
若命中注定自己要走上这条死路,天命为何又要叫他如此深切入骨地爱上这个人呢?若是这误会还未解开,是否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若他走了,宋必回又……
思及此处,江屿风紧握着匕首的手一瞬间微微松了些许。
他凝望向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可下一秒,目光却是瞥见一道锐利的剑光,于骤然之间抵上了宋必回的脖颈。
江屿风瞳孔骤缩。
“不会吧,折岁仙君。”拂冥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你在犹豫吗?舍不得离开你这位小徒弟?噢不对,也可以说是……商明上仙。”
拂冥想到此处,却是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我竟是起初还未发现,你们果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勾搭在一块儿。”
他缓缓看向那个拟像,却见那拟像在看到他的一瞬,平静的眼神骤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