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凯早已双腿战栗,快要支撑不住。
而虞楚息则抬起头,他定定望着谢舒的身影,目光带着一丝复杂之色,却最终只是平静地看着。
这时庆帝说完后,便等待着谢舒谢恩,刘公公更是使劲地朝着谢舒使眼色,恨不得替谢舒应下来。
如今天下大兴科举,庆帝这些年来,很少破格录用什么人,上一次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而庆帝这次看中了谢舒,还给了他一个左拾遗的位置,可想而知,庆帝对谢舒的欣赏。
这左拾遗虽是八品官员,但可以随侍庆帝身边,向他进言,也被称为“清望官”,不知多少人巴结着!
这样的官职,谁还能拒绝?
谢舒神色却岿然不动,似乎庆帝的话语对他没有任何的诱惑力,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道:“还请陛下恕草民无礼,草民仍想以科举入仕。”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5章
谢舒说这话, 绝非是故意拿乔。
毕竟谁会在这天下的至尊面前这样做呢?
而是谢舒深深明白一件事情,要想入仕,唯有科举之道是正途。
尽管如今仍然有三种任命官员的途径, 除了科举之外还有荫庇、皇帝任命。
但科举才是天下大势所趋, 也被称为“正封官”, 其余只能叫“斜封官”。
如果他今天就这样接受了皇帝任命的官职, 即便现在不会有人说什么, 今后也极有可能在发展上受限,还容易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谢舒不想就这样离开金陵,他如今不是一个人, 还有虞楚息,他做任何决定,都该先考虑到郎君。
谢舒说完后,并不担心自己的话语会冲撞庆帝, 因为庆帝并非是性格暴戾之人, 即便心中有所不悦, 也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而此时,谢舒还有一件事有些在意, 从刚才他就发现了, 那道奇怪的目光正是来自庆帝身旁的男妃卫君。
当对方开口举荐并说认识自己的时候, 谢舒也更加疑惑了, 对方既是宫中之人, 怎么会知道他呢?
但对方乃是男妃,再加上在庆帝面前,所谓非礼无视, 谢舒并未去看此人。
这时, 卫卿童却直盯着谢舒, 似乎想要看清楚谢舒眉眼的每一处,直到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然而最终卫卿童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带着一丝渺茫......他发现,谢舒竟然说的是真话,他对这个可以唾手可得的位置毫不动心。
忽然卫卿童觉得眼前的谢舒变得是那么地陌生,就和上次一样。
其实卫卿童这次在庆帝面前推荐谢舒,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显示他如今的地位,同时也是为了撇清他和谢舒之间的关系。
皇帝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像他这样下贱的出身,而对于卫卿童来说,一切回忆是那么地不堪回首,这些过去他都会全数掩埋。
唯有和谢舒的曾经,卫卿童有些舍不得忘记。
当然,卫卿童并不会回头,他如今的路很好,他会一步步地走下去。
而推举谢舒,是卫卿童计划中的一环,虽说现在庆帝对他的身世并不在意,但以后难保不齐没有人会说起什么。
所以卫卿童刚才选择在庆帝面前坦坦荡荡,顺水推舟地让庆帝给谢舒一个职位。
如此一来,算是和谢舒两清了。
卫卿童原以为,谢舒会十分惊喜,还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然而卫卿童没有想到谢舒竟然连丝动容也无,他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
卫卿童忽然有一种被哽住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他如今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可卫卿童的心中还是有丝不甘,原来无法否认的是,其实他还有一种隐秘的心思,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只有谢舒。这次也是谢舒让刘公公来救他,即使他如今不喜欢自己,可如果有他在身旁......
只是一瞬,卫卿童又重新压下心绪,收回了目光。
这时庆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舒的神情,脸上的笑容却并未转淡,反而抚掌大笑起来道:“好,谢舒你难得有这样的志气,那明年这个时候,朕倒是要看看你,是否来了长安!”
谢舒闻言,也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庆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却没注意到谢舒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此时谢舒已经看到了庆帝身旁的人,此人眉心间有颗红痣,再结合之前种种,谢舒完全可以确认,他就是卫卿童。
但卫卿童怎么会被庆帝纳为妃子?还是说其中也有刘公公的手笔......想到刘公公之前的样子,谢舒心中转过种种念头,不过很快,谢舒便不再去想。
既然卫卿童如今已脱离了当时的境遇,那么今后也与他无关了。
这时庆帝又想起什么颇有兴趣地说道:“朕听闻这次行宫乃是你夫郎带头所建,深得朕心,观其才华,不亚于当世男儿,今日你夫郎可来了?”
庆帝话音一落,坐在他旁边的卫卿童神色有些僵硬了。
而谢舒不加掩饰地说道:“多谢陛下赞誉内子,今日他是和草民一起来的。”
闻言,庆帝立马宣虞楚息过来。
当虞楚息起身的时候,谢舒也回过头去看他。
刚才庆帝准备封他做官的时候,谢舒就在想,郎君听到会不会着急,好在一切顺利。
直到虞楚息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谢舒低头微微一笑。
当庆帝看见虞楚息的那一刻,也忍不住心生惊艳,他本以为卫卿童楚楚动人,已是独具江南的风韵,却没想到这江南还有这样倾国之色,见之难忘,而虞楚息不仅容貌昳丽出尘,举止也落落大方。
等谢舒和虞楚息并肩站在一排,庆帝只觉得眼前仿佛明珠对照,两相生辉。
真是难得的一对璧人啊。
虞楚息站定跟前后,含笑见礼道:“草民虞楚息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庆帝不禁龙心大悦,又亲赐了一个御造盐商的牌子这才罢休。
庆帝在金陵驻跸的时间最长,游览了青山绿水,又有美人作伴,原本庆帝还打算多留一段日子,但谁知道,过几日后,边关出现了异动,庆帝不得不紧急回京,这场闹的轰轰烈烈的南巡才拉下了帷幕。
*
数月之后。
眼看即将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也就是乡试,江南省其他地方的学子都经过一段艰难的旅途赶赴到了金陵,等待着贡院开启的那天。
这些日子里,江南其实并不算太平。
夏末,黄河下游突发洪水,泛滥成灾,接着又悄悄开始曼延起了一场瘟疫,即便是扬州、金陵等地也不例外。
据说这其中的原因,和之前庆帝征召的民夫死伤太多有关。
这段时间,有虞家在金陵各地施粥,不至于到了饿殍遍地的地步,一时之间,虞家在江南声望无两。
而在众多学子的心中,还有一样恩惠让人难忘。
那就是谢舒举办的金陵文社。
在此前,像应试之类的知识一直只在学院或是大儒之中流传,哪里会像谢舒这般大张旗鼓地举办文社,相聚起来以揣摩举业为目的,并且还得到了官府的扶植和奖励。
一开始也有人认为谢舒是想在文人之中博取一个好名声,可渐渐的,众人发现这文社虽然参加条件有诸多限制,需要参加应试的举子或是童生,还得在应试上有一些心得,但举办的文会,却不拘身份。
即便是愚夫凡子,不识一字,也可以在旁倾听,无论牧童樵竖、市井少年,还是白面书生,绪锦乡绅,也不会阻拦。
众人这时也看到了更大的格局,谢舒这不是要改变金陵举子的境遇,这分明是想要改变圣学不拘泥在儒生文士的局面!
他这样做,知不知道有多么艰难,又真的有用吗?
不过当文社以及讲学流行开来,成为社会化的传播事业之后,众人无不为此奔走逢迎。
富商们愿意出资赞助,百姓也以此为风尚,没到文会举行的时候,往往拥堵几个街头。
不知不觉,金陵文人风气大起,与之前有别。
现在金陵文社已经到了一席难求的地步,能成为文社中的成员,也让人欣羡不已,并且以此为荣。
今日的文会也在绘幅楼举行。
如今绘幅楼早已成为文人一大盛地,即使没有到举行文会的日子也有许多人在此观赏流连。
现在临近春闱,更是盛况空前。
谢舒身穿一件墨色的长衫站在高台上,玉冠博带,容颜清冷俊挺,长身直立,讲学完毕,众人纷纷予以热烈的掌声,他下台后,仍有不少人注目。
身为金陵文社的组建者也是文社中心人物,谢舒自然不会缺少别人的拥戴,甚至大家还冠了他一个“文首”的称呼。
当然,这个称呼,谢舒也觉得承受起来太过沉重,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若能让金陵百姓皆知自性、自灵、自完、自足,何愁不能慨然于山林海滨,天下王土?
谢舒走到台后,这时万天云将手中的记录递给他,这是今日文会大致的人员来宾以及赞助商的名单,如今谢舒将一部分交给万天云负责,有这一层知府公子的身份在,无往不利。
万天云见谢舒点头,便想转身离开,这时又回头挑了挑眉道:“今日倒没什么闹事的人,不过你还是小心一些吧。”
万天云口中闹事的人,这段时间里不少,文会不拘身份,因此出入人员鱼龙混杂,其中大有心怀不轨之人。
虽说最后都能解决,但调查起来却总查不到太多,可见这背后之人的手段,谢舒也有了大概的猜测。
谢舒沉吟片刻,淡淡笑道:“恩,如今春闱在即,想必对方也在等一个机会。”
万天云听到谢舒这番话,心却微微一沉,难怪顾家没了动作,原来是等着春闱的时候。这春闱才是真正的试金石,若是谢舒像之前两次乡试一样,再次落第,那么这些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名声都付之东流了。虽说万天云也觉得谢舒这次总不会真的一个名次都没有,可若仅仅是上榜还远远不够......
不过看谢舒这样子,倒是不慌不忙,他干嘛要关心那么多?
此时文社一散,谢舒也拜别众人,回到家中。
看到虞楚息朝他展颜一笑的时候,谢舒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快步走上前去,轻轻牵住郎君的手。
不知不觉,他和郎君已经度过了一个春秋。
而后,还会有下一个春秋。
第076章
乡试的主考官是由京中派遣的学政担任, 其他十多位同考官则是由本省的进士官员选出,二月中旬,派去江南省的学政便已经到了, 接着所有人会闭关一起出乡试的考题, 直到批改完所有的试卷, 才会出来。
眼看着离考试开考的时间只有不到半个月了, 谢舒不再举办文会, 让文社的成员也各自安心复习,迎接即将到来的乡试,他自己也每天都泡在书房里。
今日, 谢舒却没有继续在书房看书,而是邀请郎君一起出游。
现在还是二月底,霜寒虽褪,但路边的枯树枝头还未长出细嫩的绿芽。这样的天气里, 也看不到什么行人, 只听得到车轮转动的声音。
虞楚息穿着一身秋香色的鹤氅, 半张脸藏在白生生的里绒中,只露出深秀的眉眼, 他手里抱着暖手的汤婆子不放, 语气带着几分慵懒:“你不好好在家里看书, 带我出来做什么?”
谢舒微微一笑道:“如今考试在即, 我即便读一两句也不起什么作用, 倒不如放松心神会更好些。”
虞楚息闻言点点头也觉得谢舒说的有些道理,本来他还想问谢舒去哪里,现在倒也不必再问了, 只轻轻勾了勾唇角。
谢舒看着虞楚息, 心头同样泛起一阵欢喜。
这些日子, 谢舒一直专心学业和文社,虽然也能找到时间和郎君相处,可总觉得让郎君受到了冷落,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和郎君同游的机会。
快下午的时候,到了谢舒早已安排好的湖心小筑。
昨日山中下过一场大雪后,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天边白云上下一色,湖边仅有人影两三点,湖光如镜,空明摩荡。
谢舒牵着郎君从马车上下来,两人上了一艘青蓬船,向着湖心轻轻幌去。
船内净几暖炉,茶铛旋煮,冒出袅袅青烟。
谢舒这次来,不仅是带郎君赏玩湖心之景,更是品尝一种当地名为雪鱼的美味。
这种雪鱼只有冬天会从湖底游出,肉质白细鲜嫩,清口不腻,但因数量十分稀少,雪鱼又仅在冰水里活动,金陵城内很少见到,谢舒便想着自己试试。
谢舒虽然没有太多钓鱼的经验,好在这里的钓竿还算好用,和现代的抛竿有些相像。
在谢舒挂上鱼饵的时候,虞楚息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谢舒见虞楚息感兴趣,便手把手地教他。
只是这冬天钓鱼本就不易,两人又没多少技巧,免不了手忙脚乱,但虞楚息仍然不肯放弃。
谢舒担心虞楚息手冷,又不敢叨扰到他,只好给他倒些热茶,免得受凉。
后面玩了一天,才钓上几条小鱼,却也十分尽兴。
等天色渐渐暗淡,小舟停靠在岸边,他们正好碰上一位提着鱼篓的老叟,总算不至于毫无收获。
到了终于吃上雪鱼的时候,这鱼肉不仅比谢舒想象的要好,还有一种甘甜的感觉,能够在心间细细回味许久。
*在逃小香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