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自己居然也有傻乎乎、亲身体验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一天,闻九将写废的红纸揉成一团,悄悄塞进袖里乾坤,毁尸灭迹。
喝了杯放在一旁的杏花酿,他叹了口气:“好难。”
若非记忆中近些年没什么有名的修士举办合籍大典,他真想神不知鬼不觉偷来一份当做参考答卷,然,转念一琢磨,闻九又觉得以自己的性格,八成会在偷来参考答卷以后,丢在旁边,轻嗤两声什么玩意。
往生超度,最常念的便是《地藏经》,这段闻九总听,知道天黑了谢玄也念不完,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纠结。
一版版方案被划掉,闻九袖里乾坤中的红纸已然堆成了小山,库存的杏花酿见了底,闻九想着该死的天道,失了耐性,灵感却突如其来:
既然这东西是给天道看的,他为什么要写送谢玄的情话,应该好好威胁那混蛋,不准叫对方伤害谢玄才是。
说做就做,红衣青年重新挽起袖口,笔走龙蛇。
他写的太认真,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自家院子里进了人,正规法事不可能一天做完,念着家里还有只没吃晚饭的恶鬼,谢玄留下一段手抄经文,早早而归。
难得见到闻九有如此雅兴,谢玄指尖一弹,点亮烛火:“写什么呢?”
咔。
闻九的笔尖一歪。
不愿让对方发现袖里乾坤中的那些废稿,闻九想都没想,直接抓起红纸,匆匆放到烛火上点燃。
他的动作过于急切,食指瞬间被烫红了一块,谢玄本还好整以暇地等对方解释,见此,立刻大步上前:“闻九。”
指腹被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又被含在口中,闻九自知理亏,垂着眼没有出声。
不知第几次拿自家的小祖宗没辙,谢玄余光扫过桌上的飞灰,确定闻九的手没有大碍,这才道:“结契书?”
红衣青年的凤眼睁圆了些。
“没有。”一瞬间的慌乱过后,他的神色立刻自然起来,毁尸灭迹完毕,修真界可没什么类似恢复如初的法术,只要自己不承认,没谁能证明刚刚发生的事。
谢玄却不信。
因为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如烟如雾,缓缓萦绕在指尖。
神识扫过,是一行行淡淡的、虚幻的、红金色的小字。
结契书,本就该以香焚烧,迳达九天,其上提及天道,且写了谢玄的名字,最后还因意外染上了闻九的气息。
纵然仪式全无,三重Buff加持,这些文字还是会乖乖抵达既有天道气息又是事主的谢玄手中。
与其说是婚书,倒不如说它是一封恐吓信,用词辛辣直白,毫无尊敬之意。
以衣袖为遮掩,谢玄一字一句抚过那些红金小字,眉眼柔和,仿佛瞧见了闻九耐着性子在桌前与天道清算恩怨的样子。
着实可爱。
只是作为结契书,这火|药味是不是太重了些?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谢玄对上闻九略显疑惑的眸,正欲张口,指尖忽地绕上大片空白后的一行字迹。
“……过往种种皆不可追,吾弃,愿以余生气运,交换谢玄。”
最后一笔因主人受惊而细细拉长。
如连绵红线,勾缠心弦。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十二点前还会有一章哦。
PS:引用诗文来源网络。
日常比心。
第百四十一章 现实等你。
“怎么了?”
被谢玄盯得稍显心虚, 闻九挑挑眉,先发制人。
不愿给闻九徒增负担,谢玄自始至终, 都没详细提过对方死后发生的一切,是故, 闻九此刻还不知道,他自以为烧干净的结契书, 已经到了谢玄手里。
谢玄没见过其他结契书, 但他想,应该也不会有谁像闻九这般胆大, 敢和天道讨价还价, 要一个道侣。
左手抬起, 他露出那些被自己虚虚拢在指间的金红小字, 轻笑:“收到了。”
“我同意。”
当场被抓包的闻九整个一个震惊。
好端端的,这些字怎么会跑到谢玄那里去?
“好像还没和你提过我的另一个身份,”单手环住身前人细瘦的腰肢,谢玄低低, “没关系, 我们尚有许多时间。”
闻九难得没被美色所迷:“……现在就提。”
谢玄无辜:“说来话长。”
大型犬似的在青年耳侧嗅了嗅,他笑:“喝酒了?是为了壮胆写婚书?”
闻九顿时想给对方一拳。
但他的手却被谢玄拢着小字的手扣住了, 十指紧紧交缠在一块,那纸由他亲笔写成又亲自烧毁的结契书, 竟以这种方式回到了他的身边。
点点殷红从谢玄指尖渗出, 他却浑不在意那刺痛,反而春风得意:“看。”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虚幻的小字逐渐凝实, 暗藏天理, 玄妙又绮丽,当光芒达到的极点一刻,它忽地消散,化作两道金光,融入闻九和谢玄眉心。
隐隐约约地,闻九觉得自己识海里多了一道气息。
并非宿主与系统那种房东住客的关系,而是更紧密的链接,连一直笼罩在他识海上空的暴走世界意识,都像被强行抽走的画布,不情不愿地掀开一角。
恍惚间似乎能听见另一道与自己交错的心跳,闻九茫然地摸摸眉心:“成了?”
谢玄颔首:“当然。”
他批自己的婚书,哪有不成的道理?
事已至此,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一些猫腻,更何况闻九本就机灵,可谢玄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长臂一伸,直接将自家恶鬼拦腰抱起。
“讲故事,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要不要一试?”
识海。
对修士而言最重要的地方。
下丹田虽藏着金丹、元婴,但倘若它毁了,最多不过肉|体死亡,神魂仍可以轮回转世,甚至找一个新壳子夺舍。
识海却不一样,识海被毁,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所以,哪怕是修真界最恩爱有加的道侣,私下里都未必会向对方开放自己的识海,闻九的眉心被谢玄贴住时,整个人都在战栗。
他与谢玄有过许多次亲近,却没哪一次像这般直白热烈。
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呢?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他想,应该是“色授魂与”。
——尤胜颠倒衣裳矣。
似是被温柔又浩瀚的海洋包裹,他与另一个人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恍惚间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处处都是对方的气息,处处都是对方的记忆,有零星的碎片,也有大段的电影,他无从回避地接受、分享、乃至体验对方的心情。
初见时被惊艳、及时收手、差点遭反噬的谢玄;
万佛塔下替自己温柔束发的谢玄;
以一己之力将所谓名门正派尽数拦在寺外的谢玄;
……还有,得胜归来,却只能瞧见自己尸体的谢玄。
画面里的佛子没有哭,神色亦可称得上平静,可没人知道,他心底那片压抑许久的海,早已波涛汹涌,变得危险而诡谲。
大劫。
天道。
清扫飞升可能性的计划。
闻九眼睁睁看着昔日出淤泥而不染的佛子,不要命似的压榨潜力提升境界,背着自己的棺材,成了修真界人人畏惧的疯子。
他想阻止,却没法叫停。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在,推翻天道的那天,一切迎来了转机。
快穿局。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闻九眼前出现了任务世界中第一次在月光下化形的谢玄。
渊清玉絜,霁月光风。
仿若凝聚了事件所有的美好,阴冷不快像春日的积雪般飞速消融,如同被放进一锅煮沸的开水,闻九热得厉害,明知自己要被吃掉,却生不出一点警惕,反而瘫软了四肢,放开了神魂,心安的要命。
沉醉不知日夜,闻九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已月上中天,他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是彻底抽干,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谢玄瞧起来也没有往日那般精神抖擞游刃有余,长而直的睫毛合着,温柔的表情中和了眉眼轮廓间的凌厉。
原来谢玄平时有这么爱他想要他吗?
回忆起神魂交融时体验到的急切和占有欲,闻九盯着对方的脸,默默点评:
闷骚。
不正经。
幸而,他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想要就说嘛,何必……
【那可以再来一次吗?】
被识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闻九这才记起,他和谢玄已合籍结契,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恢复了宿主和系统的关系。
懒得张嘴说话,闻九侧着身,用眼神表达抗议。
过了两秒,他后知后觉:【那个世界意识……】
“放心,绝没给它偷窥的机会,”外袍散落一地,谢玄伸手将闻九揽进怀里,“杏花酿,真甜。”
求生欲作祟,闻九飞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眉心。
等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肌肉叫嚣着酸痛,闷闷笑了两声,谢玄克制地在青年唇上亲了亲:“放心。”
“我只是想着,下次要不要喝千日春?”
下次?
短时间内绝没有下次。
谢玄却不依:“合卺酒,我们还没喝。”
“细细算来,我亦缺了红衣。”
多少攒了些力气,闻九磨磨牙尖:“适可而止,够了啊你。”
“怎么会够呢?等回了快穿局,我们还可以办一场西式婚礼,”顿了顿,谢玄又道,“你想回去吗?如果不想,我们就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松,仿佛毫不可惜,将永恒的生命留在虚妄的幻境里。
闻九茫然:“为什么会不想?”
谢玄:“因为这是个完美的世界。”
以现实为基础,却比现实更如意,一切的痛苦都可以被规避,一切的遗憾都可以被改写,凭谢玄的能力,联合世界意识,完全可以让它千千万万年地发展下去。
“确实,我很喜欢这个完美的世界,可我也清楚地知道,它有多虚假。”
轻巧吻过谢玄的下巴,闻九尾音沙哑:“你在这里,就是我过往的证明。”
“我当然不感激那些痛苦,但我庆幸它们让我和你相遇。”
此刻躺在这里的“闻九”,是被苦与痛铸筋塑骨,是一切喜怒哀乐记忆的汇聚,谢玄亦然,正因如此,每次执行任务时,无论入戏多深,他们总能做回自己。
“原本我还想在这儿多住几年……”
“轰隆——”
完美的世界颤了下。
闻九一头撞在了谢玄肩上。
注意到谢玄用被子裹住自己,又朝虚空迅速一抓,他微微蹙眉,语带嫌弃:“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黑漆漆的烟雾,变幻万千,像朵失去实体的乌云,好歹也暗中观察了几十年,它连忙抽出两条细细的“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接话道喜: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继续住,怎么住都行,二位完全可以再多度几百年蜜月。”
——刚躲进闻九识海的时候,它还想着,要让对方困于心魔,永远沉睡下去,未成想,谢玄紧随而至,硬生生以外力改变了闻九的命运。
后来,闻九恢复记忆,谢玄对幻境的影响也与日俱增,它强行加快时间流速使两人分离、试图把所有从识海中翻找到的心魔一股脑丢给闻九,却被对方一一化解,还有几次差点被捉到了踪迹。
如今这两人合籍结契,神魂交融,谢玄游走闻九识海再无顾忌,它当然要迅速滑跪,省得直接被消灭。
闻九懒懒抬眼:“哦,原来是你。”
“长得真丑。”
……
乌云哭唧唧。
乌云敢怒不敢言。
当初它慌不择路寻找藏身之所时,只瞧见闻九识海深处浓郁的黑暗,怎能想到对方是个如此不好招惹的暴脾气?
“我记得按照条例,暴走的世界意识要被关押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年,”瞥了眼身旁的谢玄,闻九故意拖长语调,“或者像我身边这位,被快穿局收编。”
“高兴?”等蔫耷耷的乌云明显活泼许多,他又慢悠悠,兜头泼了盆凉水:“不过很可惜,以你的水准,只配呆在监狱。”
屈指包住谢玄的手,闻九扬起一抹恶意的笑,用力一按:“再见。”
“现实等你。”
如烟雾般,妄想逃避惩罚的世界意识消散空中,暂时被谢玄收押。
忙活完这一遭,闻九当真没了力气,因得刚刚那声巨响,本该安静的小镇慢慢有了交谈犬吠的声音。
机智地借佛子心跳声做遮掩,他懒洋洋靠在谢玄胸口,合眼,认真嘱咐:“法事做完再走。”
“杏花酿……”
“我喝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九:理直气壮。
谢玄:美美替媳妇还债。
“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蒲松龄,《聊斋志异·娇娜》,化用了下,特此标注。
日常比心,啾。
第百四十二章 正文完。
躲躲藏藏的世界被抓, 闻九自可以随时脱离幻境。
但他还是和谢玄在幻境中住了很久,不仅还完了杏花酿的人情,还闲散云游吃遍了各处美食, 看遍了四时风景。
决定回到现实后,闻九刚揉着眼坐起, 便收到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闻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