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看到这样的闻九。
直白得像只小兽。
指腹蹭过左侧软中带硬的小树杈,还未等他理顺那些乱发,少年便猛地抓住他手腕,用力到指尖都微微泛了白。
“别碰!”
明明自己摸时连点痒意都没有,怎么这和尚一碰,滋味就古怪得很。
激得他下意识动了手。
悄悄爬上不远处树梢的中年男恰好看到这幕。
附近几个被他鼓动、藏在高处的老玩家也低声:“它是要对那和尚动手?黎队长说的没错,这东西果然凶恶。”
中年男却清楚,那蛇鬼的反应,八成是因为和尚碰了它的角,当初他拆解明夷时,便发现对方的龙角格外敏感,遍布神经,死了也会引起身体的条件反射。
如果蛇鬼连这弱点也一并复制,他动手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和尚即将命丧蛇口时,白发少年忽泄了力道,重新躺回对方怀中。
距离所限,众人只能囫囵看个大概,见谢玄“死里逃生”,中年男没忍住啐了一声:“呸,小白脸。”
亏这人还穿了一身僧袍。
不过,还未等他们有下一步行动,院外便来了个梳着丫鬟头的小侍女,年岁不大,有影子,身体却像纸片一样薄,从侧面看,只叫人觉得诡异又惊悚。
手里端着个木托盘,她双腕折成九十度,好似下一秒就会断掉,偏又稳得一滴汤都没撒。
音色清脆地,小侍女道:“这是我家主人送来的早餐,请客人慢用。”
混了肉糜的白粥,颜色清透的骨汤,还有碟绿油油的小菜,按理说,这及时送来的早餐,恰巧可以满足闻九饿了半宿的肚子,但在闻到饭菜香气的瞬间,他的胃就开始翻江倒海。
因得第一个丧尸副本不愉快的经验,本来还能吃熟肉鱼虾的原主,好长一段时间都只靠饼干果腹。
纵然闻九荤素皆可,住在明夷壳子里的他,也压不住刻进本能的反应。
所幸他向来是个技巧过关的演员,明明难受的紧,闻九却还笑得出来。
懒洋洋抬手,他随意一指:“先放那吧。”
“不行的,”匆匆摇头,小侍女动作大的好悬没把脖子甩断,“我家主人说要看着客人吃完。”
吃完?
是有鬼对化作人形的他起了疑心?
脑中思绪飞转,闻九眨眨眼,眸中一片纯然:“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哪个?”
小侍女:“我家主人就是我家主人啊。”
“客人还是快些用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厨房里死了个新人的消息已经在老玩家中传开,如今看到有侍女给那白衣少年送饭,更坐实了闻九在中年男眼中的恶鬼身份。
腰后别着把剔骨刀,他胸有成竹:“畜生就是畜生,据我观察,那蛇还不会用人腿走路,咱们只要把和尚引开,其余还不是手到擒来?”
总觉得对方这话说的过于托大,一名束着高马尾的女玩家皱眉,想到对方是黎凡小队出来的人,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毕竟,以黎凡为首的五人小队,成名以来,破关速度是前所未有地快,或许对方手中,真有什么普通玩家不知道的底牌。
不愿在副本中跟同类起冲突,她点头:“听你的。”
有了第一声应和,其余玩家也懒得再反驳,左右他们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组成的临时队伍,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自然会丢了中年男先跑。
最重要的是,那娇气到连走路都需要人抱的少年,看起来真的很弱。
弱到让人很难起什么郑重对待的心思。
院子里,闻九还在和小侍女掰扯:“我吃不下。”
“为什么?”
“因为我更喜欢吃新鲜的,”指尖一扬,闻九祸水东引,轻松点破中年男藏身的大树,“你瞧,就在那呢。”
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回头,小侍女脖子拧成麻花,只留给闻九一个扁平的后脑勺。
幽幽地,她道:“我看到了。”
生人。
一群可以充当食材的生人。
“给。”
毫不见外地将托盘递给客人身边的光头仆从,她手臂橡皮筋一般伸长,眨眼之间,就将最靠近小院的中年男拽了下来。
脖颈如同被两条逐渐收紧的绳索勒住,中年男面皮涨得通红,狠狠摔在闻九脚下,嗬嗬喘气,他一刀斩向小侍女充满韧性的手,大吼:“还等什么!”
嗖嗖。
破空声袭来,两枚刻有符文的飞刀直奔闻九双足,枪支被大幅度削弱的副本中,特殊处理过的冷兵器反而更容易生效。
故意把谢玄往边上一推,让对方摔了那盘该死的早餐,闻九腰肢用力,起身,衣袖一扫、双指一并,轻松将前后两把尖刀拦下。
新生的肌肤格外娇嫩,开过锋的刀刃一蹭,便溢出一串血珠,他却不在意,只抬眼,盯着玩家藏身处笑:“就这?”
调转刀尖,少年手腕一甩,扑通,暗中偷袭的玩家应声而落。
与此同时,中年男也彻底割断了缠着自己的胳膊,扑哧冒出股青烟,小侍女软软倒地,变回一张不能动也不能笑的惨白人皮。
“妈的!”用力换了口气,中年男爆了句粗口,刀锋雪亮,直指少年额头龙角。
这样漂亮的成色,哪怕是假的,应该也能卖个好价。
身体不停发抖,在看清那把剔骨刀模样的刹那,四肢百骸涌出的猛烈痛楚便将闻九整个儿淹没,尽管谢玄已经将他的痛觉调到最低,他还是被激得双目泛红。
抑制不住地凶性喷涌而出,连带着闻九修复身体的阴冷鬼气,兵刃已至眼前,白衣少年屈指,轻轻在那剔骨刀上弹了一下。
“铛——”
无形的波纹随着音浪一圈圈扩散,中年男经过无数次强化的剔骨刀细纹遍布,哗啦一声龟裂开来。
紧接着,那术法幻成的墙壁树木皆轰然倒塌,除了被系统设定为安全屋的客房,全部化为一缕缕袅袅的轻烟。
刻意维持了身下美人榻的完整,闻九抬手,及时在中年男瘫倒前捏住了对方的脖子:“想杀我?”
“一次还没够?”
中年男的瞳孔霎时放大。
怎么会?
什么一次?
难道这少年竟真是明夷死而复生吗?
“是哦,”耳后冒出一片片细腻晶莹的鳞片,白衣少年指甲陡然变尖,嗓音却轻柔,嘴角甚至还噙着笑,“我回来找你们了,王哥。”
王,正是中年男很少提及的真姓,清晰感觉到皮肤一点点被划破,他挣扎着想解释,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
“住手!”
一猜就是队友这边出了事,白简气喘吁吁跑回客房:“你是要找杀你的人对吧,我们可以帮忙!”
似乎被对方的说辞打动,白衣少年偏偏头,目光却没落在白简身上,也没看其他悄然赶来的玩家,而是专注地盯着面无表情的黎凡。
又是这样。
这样追逐着他、默默征求他意见的眼神。
“让我来。”拍了拍白简的背给对方顺气,黎凡对上少年清透如初的瞳仁,施舍般地开口:“可以了,住……”
咔嚓。
干脆利落拧断中年男的脖子,闻九微笑:“不要。”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
顺手把中年男软掉的尸体扔向左侧聚集的一众小鬼,他轻飘飘:“送你们了。”
“吃吧。”
“我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死后分尸和众鬼分食,勉强也算扯平吧。
谢玄:……光头仆从?
有点卡文,双更的话要推到周一了,这次一定不鸽,周末闭关冲冲冲。
日常比心,抱。
第四十八章 你怎么这么弱。
若非亲眼所见, 谁也不会相信少年柔弱无骨的手指会有那么大力气。
被丢到众鬼面前的中年男似乎还没有完全咽气,口中不住溢着鲜血,断掉的骨头支棱棱突起, 像参差不齐的木刺,戳破皮肤, 骇人又野蛮。
这下子,不光是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玩家, 连追着恶念来的众小鬼, 都远远站在原地,安分得如一群鹌鹑。
“诶呦, 你这小鬼, 哪来这么大火气。”步伐袅娜, 系着面纱的狐女从一众玩家背后走出, 水袖一扬,周围的建筑便如数重现。
吊梢的狐狸眼一立,她瞥向众鬼:“怎么不动?”
主心骨一到,NPC这边的气氛明显舒缓许多, 贪嘴的食发鬼和食血鬼最先行动, 紧接着,牙齿撕咬肉类的声音便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不忍看昔日的队友被众鬼分食, 白简别过头,暗暗捏紧了拳。
“好了好了, 这下可满意了?”
任由玩家满眼警惕地打量自己, 狐女走到闻九面前,大尾巴一摇一晃, 认真欣赏着对方耳后细密的鳞片:“瞧你, 还说自己只是个天真普通的小蛇鬼, 可把奴家骗得好苦,若是早说有如此能耐,又何至于被这般怠慢。”
压下喉头腥甜,闻九淡淡:“记忆恢复了些。”
“想必记起的并非好事,竟是连笑都不会了,”娇滴滴调侃一声,狐女瞥了眼静立一旁的谢玄,“可要扔下这和尚,换到该住的地方住?”
毕竟,经过今天这么一出,对方再留在客房区,大概率会成为众矢之的。
闻九却摇头:“不用。”
双臂一伸,他望向谢玄:“抱我回去。”
甲片尖锐,锋利如刀,指间还染着自己与旁人的血,尚还记得刚刚对方用力拧断中年男脖颈的凶残,听到这话,许多玩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偏那和尚镇定自若,俯身弯腰,放任少年用胳膊勾着自己,指尖垂落在颈旁。
以至于少年撒娇般将脸埋进他胸口时,众玩家面无表情,已然麻木:
靠美色攻略NPC,还真是不走寻常路的通关办法。
就是对硬件要求过于高。
没用任何人帮忙,谢玄进屋,轻轻在闻九肩上碰了一碰,身后的房门便无风自合。
躲在人群后的新人女既懊恼又后怕:先前帮少年找吃的时,她撞了鬼,为求生路,只能向路过的白简呼救,交换昨晚的情报。
可现在看来,对方和黎凡小队的关系已至冰点,她的举动,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少年的对立面。
真是的,谁能想到黎凡小队会突然抽风去攻击对方。
抱个吃果子的大腿它不香吗?
当众被曾经的宠物落了面子,黎凡神色依旧淡漠,只是在心里,难免有些恼火,谁叫以往明夷总是对他言听计从,乖巧又温顺。
事到如今,他若再看不出对方是故意耍他,这关也不用继续闯了。
“老王最后像是有话想说,”等狐女带着一众吃饱喝足的小鬼离开,白简小声,转头,“你看清了吗?”
眼镜女:……看清是看清了,但还不如没看清好。
坦白说,当时对方一心想从少年的禁锢中汲取空气,嘴巴的翕动毫无规律,可有一点,老王的眼神,明显是认识少年的,带着恳求,充满解释的欲望。
还有队长那句没头没尾的“可以了”,熟稔且透着命令的意味,两者相加,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白衣少年是明夷,货真价实的明夷,队长对所有人都撒了谎。
包括白简。
尽管不知道明夷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疑似失忆、又对自家队友充满敌意,但眼镜女确定,她现在最该做的便是保持沉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最普通的喘气挣扎,”推推眼镜,她半真半假,“我没发现暗号。”
白简蹙了蹙眉。
护在竹马身侧的黎凡也将目光从眼镜女身上移开。
唯有学生仔低着头没参加讨论。
深色登山装里,他T恤背后已然汗湿一片,无意识搓着自己的指缝,他恍惚间又看到了一滩红中带金的血液,粘稠滴落,渗入大地。
不,不对。
明夷死透了,老王的事,只能怪对方倒霉。
有队长在,他一定没事。
大不了就再杀一次。
“咳。”
猛地呛出一口猩红,闻九偏头,拽紧谢玄领口,努力避开两人的衣服。
脸色惨白,他却仍有心思开玩笑:“好险,差点变回原形。”
“闭嘴。”帕子裹住咳出的鲜血丢掉,谢玄屈指蹭了蹭闻九的唇角,冷着脸,动作却无比轻柔:“治疗卡用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扒住领口的指尖在男人胸前戳了一下,闻九小声:“生气啦?我又不怕疼,干嘛这么严肃。”
握着对方被飞刀割破的手包扎,谢玄一顿,故意加重了消毒的力道。
腰背一僵的闻九:“嘶……你干嘛!”
谢玄:“不怕疼?”
闻九:“……我刚刚就该把那口血吐你身上。”
若非怕强忍时的表情露馅,他怎么可能娇里娇气把脸埋进谢玄怀中。
“现在也可以,”摊开手掌放到少年唇边,谢玄毫不嫌弃,“要来吗?”
面对某佛子作死而不自知的挑衅,闻九脑子一热,张嘴,咬住对方掌侧。
平心而论,闻九其实没怎么用力,只是他此刻指甲牙齿都锋利得很,轻轻一磕,嘴里便尝到了抹不属于自己的腥甜。
急急忙忙松口,他耳后鳞片微微炸起,恶人先告状:“你怎么这么弱。”
怎料,谢佛子却答非所问:“解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