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幻境真是依照他们二人的记忆交织还原,没了他在身边护着,闻九这一路上所遭遇的,岂不又会是无止境的恶?
思及此,谢玄努力撑着床榻想站起,被庞大神识拖累的身体却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软绵绵使不上劲儿,摇摇欲坠。
“小心。”
正在他即将脸朝地摔倒的刹那,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不知从哪伸了出来。
牢牢接住白白软软的奶团子,迷路迷了好半晌的闻九笑眯眯:“乖宝宝。”
“叫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啊(还不会说话)
日常比心。
第百三十五章 给哥哥哭一个。
是闻九。
熟悉的音色让谢玄放松了紧绷的四肢, 不痛不痒地,一头扎进来人怀中。
闻九长这么大,还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软软的,像云朵, 又像块一碰即散的豆腐,害得他完全没了最开始的游刃有余, 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半天没等到对方回话, 闻九还以为是自己骨头太硬磕疼了人,小心翼翼放软语调:“谢玄?不会撞晕了吧?”
怀里的宝贝短促地啊了一声。
闻九忍了又忍, 终究没忍住, 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笑。
“原来你还不会说话啊。”轻手轻脚给对方换了个姿势, 闻九望向谢玄黑葡萄样的眼睛:“怎么样?想没想我?”
——瘦了。
这是谢玄最直观的感受。
短短几个月的分别, 闻九脸上那点被他养出来的软肉已经彻底褪尽,成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相,甚至更偏向后者。
对方应当很久没休息好,衣衫很干净, 眉眼间却藏着倦色, 谢玄对气机最是敏感,自然能辨出闻九近来见了血光。
点头这个动作并不难, 谢玄却没做,而是努力伸手, 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啾!”
胆大包天, 被萌化的恶鬼重重在佛子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声亲的极其响亮,谢玄明显有点懵, 脸颊果冻似的晃了晃, 随后, 整个人泛起一层无法被遮挡的粉红。
打从闻九认识谢玄的第一天起,对方就是一副老成自持的模样,难得见到某人如此明显的“害羞”,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抱着人一起倒在床上。
“乖,躺一躺,我都好久没睡觉了。”
认真往外爬的佛子停止了挣扎。
他能感觉到,闻九是真的有些累,如同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
几个月大的婴孩小小一只,压在胸口也不觉得重,闻九伸出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描摹着谢玄缩小后的五官,嘴上不停:“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
“再亲一口。”
素来无法拒绝闻九的亲近,认命地闭上眼,谢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第二声清脆的啾,再睁眼,虚虚抱着他的青年已经睡了。
鞋袜都没脱,垂着腿,一秒进入了梦乡。
谢玄想替对方盖好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却连闻九的胳膊都挣不脱,最终只能老实趴在青年胸口,当个尽职尽责的小火炉。
离开谢玄的日子,闻九总会做梦,梦里都是些恶心的人和事,明知是假的,醒来却依旧让人身心俱疲,生出对活着的厌恶。
今夜他却睡得很好。
没有梦,仅是单纯地休息,阳光暖融融地撒在身上时,闻九感到有什么湿热的、软中带硬的东西碰了碰他的下巴,不疼,只痒痒的,引得他动了动睫毛,朝下一望,捉住只正在认真啃自己的崽崽。
倦懒地,他尾音沙哑:“饿了?”
“饿了也不能吃我,牙还没长齐,有牛奶吗?我去给你顺一壶。”人一清醒,嘴上就没个正形,闻九絮絮叨叨地和怀里的团子说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回,忽听谢玄红着耳尖啊啊了两声,余光朝对方转头的方向一扫,立时瞧见两个宫装打扮的虚影。
拼命暗示的佛子松了口气。
每日辰时,都会有宫女来给他洁面净手送牛乳,若非胳膊太短、捶胸口又叫不醒闻九,他也不会用如此幼稚的方法。
清楚自己现在露面只会被当做夜袭皇子的刺客,闻九搬运贵重物品般,轻拿轻放,将谢玄舒服放在床上,三下五除二躲至角落,掐诀隐去了身形。
“吱呀——”
殿门开合,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唯有昨晚守夜的矮个姑娘,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偷偷往塌上多瞄了两眼:
五皇子今日竟没有打坐。
不仅如此,对方胸口的胖头蟒也皱了,一看就是睡着后被压了一宿,如此接地气的举动,总算让她觉得对方是个普通孩童。
于是,今日谢玄塌边,又多了套新的衣服。
内里住了个成熟的灵魂,且能勉强使出净尘术,向来不喜与人亲近的谢玄当然不会随便让谁替自己沐浴更衣,宫人们也知晓他的习惯,放好东西便退下。
头一次见到会有人真正把几个月的孩子放着不管,闻九等了一会儿才走出角落,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谢玄动了动嘴,虽没有声音,却能勉强看出口型:
哭。
婴孩的发声器官不够成熟,他说不出像样的话,手脚也没劲儿推人,只剩用哭闹表达不满这一种方法。
嘴巴还没闭,他就知道闻九一定会笑。
果然,睡饱了的青年半蹲在床前,神采奕奕,眼尾弯弯地冲着他道:“原来佛子还会哭啊,给哥哥也哭一个好不好?”
多少年了,自己在谢玄面前不知掉过多少金豆豆,这人呢,除了在床上,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连眼眶都没红过。
转头避开面前亮晶晶的凤眸,谢玄伸出自己藕节似的胳膊,转移话题般,推了推一旁的牛乳。
这牛乳是用浅青的玉碗盛着,摔在地上也不会碎,配色又引得人食欲大增,谢玄完全可以靠灵气维持生命,每日要上一碗,仅是想堵住旁人猜测。
如今闻九来了,正好可以替他不浪费地解决掉。
偏偏沉浸在养娃思维中的闻九彻底误会了谢玄的想法,兴致勃勃拿起勺子,他蹙眉打量:“没有奶嘴,能行吗?”
认认真真地吹了吹牛乳,又亲自试过温度,他语调温柔:“啊……”
鬼使神差地,谢玄张开了嘴巴。
尽管觉得有些丢脸,可他喜欢看闻九笑。
见谢玄意料之外地配合,闻九也有些好奇这皇家牛乳是什么味道,丝毫没有和团子抢奶的心虚,一大一小你一口我一口,玉碗里的液体很快便空了。
闻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纯粹只是舌尖尝个鲜的量,但谢玄却不同了,没一会儿,他的肩膀就明显抖了抖。
“嗝。”
琢磨着给谢玄换衣服的闻九愣了。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佛子也愣了。
幼崽的皮肤实在太娇嫩,一点红色都藏不住,变戏法似的,短短几秒间,闻九眼前就多了个从头红到脚的“番茄团子”。
他有点想笑,又怕真惹恼了谢玄,只得做作地清了清喉咙,按照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方法,抱起谢玄,轻轻在对方背上拍了拍。
未成想,这一拍,反而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让小小的奶团子伏在他肩上,规律地,一下下抖个不停。
“噗。”
空旷的殿宇里终是传出了某恶鬼压抑的狂笑。
当然,没绷住笑带来的后果也显而易见:闻九不仅没能帮幼崽版佛子换成衣服,甚至没再得到一个正眼,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亏得法华寺那主持没说让谢玄从小剃发。
脑中暗暗闪过一个庆幸的念头,闻九仗着某人此刻能活动的范围有限,躲不开也逃不掉,不依不饶:“宝贝、崽崽……”
“别害羞嘛。”
“你说哥哥想办法混个国师当怎么样?”
这下,小大人一样闭目念经的奶团子总算有了反应,虽然没出声,眸子里却明晃晃地写着惊讶。
“不然呢?眼睁睁看着你被万佛寺那群老……高僧抢走?”明明比对方大了许多岁,闻九撒起娇来却十分自如。
鼻尖蹭了蹭崽崽软软的脸颊,他道:“谢玄,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他习惯了谢玄的存在,习惯了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习惯了那些默默的陪伴,也习惯了永远能得到回应。
不假思索地,他说出此刻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合籍吧,合籍怎么样?”
如此一来,哪怕有幻境阻挠,他们的神识也能绕过宿主和系统的关系,以另一种方式连接在一处。
前一秒还在乱动的团子呆住了。
倘若5046还在,它一定会冒着被揍的风险吐槽:你这是在向一个奶娃娃求婚吗?
“……好像是有点禽兽,”小声地嘟囔一句,闻九戳了戳谢玄软软的胳膊,“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再说。”
知道对方现在说不出话,他又自顾自道:“可我还挺讨厌那个劳什子天道,合籍结契必须要天道见证吗?钻空子应该也行。”
尚未告诉闻九自己在原生世界中最终身份的谢玄:“……阿嚏!”
准道侣在骂我。
还想违规领证。
这人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引来快穿局高层?若非得知闻九还活着,他八成也会变成另一个暴走的世界意识。
正因如此,谢玄才能隐隐感知到操纵幻境、扮演原本天道的世界意识,也能凭自己的意志,替闻九挡住本该到来的灾祸。
只是这一切发生在闻九的识海中,他才无法强行破境,怕伤了对方。
“吓到了?还是着凉了?”拿起外衫盖在团子身上,闻九捏捏对方奶呼呼的脸蛋,故意摆出一副又凶又坏的表情,“童养媳听过吗?”
“被恶鬼盯上的人……”
“跑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谢邀,没想跑,甚至还想给自己批婚书。
日常比心,啾。
第百三十六章 百日宴。
威胁归威胁, 得了空,闻九还是乖乖思考起如何光明正大地留在皇宫。
以他此刻的修为,小范围呼风唤雨很简单, 卜卦看相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形象, 实在不像能让人安心的模样。
谢玄的神识暂时无法外放,虽每夜都能等到闻九回来和自己同床, 却不知这人白日在忙活什么。
幸而从守夜宫女偶尔的闲谈里, 他隐约知晓,宫里的八卦逐渐从“五皇子出生开了满池荷花”, 变成“钦天监新得了位貌美道长”。
貌美。
这评价听着就不太正经。
尤其是小宫女们暗戳戳讨论帮哪位贵人办差才有机会偶遇对方时, 谢玄手扶床头, 很想立刻学会走路。
偏巧在这晚, 某恶鬼没回他的寝殿。
和法华寺的住持一样,钦天监虽是官方颁布历法推演天象的部门,却也要遵循无召不得进宫的规矩。
谢玄能理解,却忍不住担心。
以至于隔天瞧见宫人呈上的吉服玉佩, 他才恍然记起, 今日应当是自己的百天。
在原本的世界中,谢玄并没有经历这一遭, 因得法华寺那套“俗世牵绊乃大忌”的说辞,他连生辰都很少过。
某种意义上来讲, 对方的批语确实没错, 当他产生了普通人的感情、与闻九有了牵绊,整个世界都差点被他毁掉。
但也仅仅是差点。
他为闻九扰得天理崩塌, 最终也是为闻九收了手。
清楚此番变化必定有闻九的手笔, 谢玄难得配合, 甚至还让人近了身,帮自己穿好了衣服。
殊不知此番举动落在宫人眼里,倒显得诡异起来:
“……殿下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就是,慧心大师和闻先生皆说与咱们殿下有缘,你拉我扯闹了几日,偏偏哪个都不好得罪,害得殿下抓周礼都要提前。”
“我瞧殿下适合入佛门。”
“可闻先生长得多俊。”
“要我说,今天最高兴的就是其他皇子娘娘,古往今来,有哪个遁入空门的能……”
“嘘!”
留在谢玄身边伺候的宫人,大都是皇后一脉,眼瞧着自家殿下要被拐去当和尚,私下难免多了几分抱怨。
不过他们也算聪明,明白五皇子早慧,说话时躲了老远,半句没让对方听到。
身为今夜主角的谢玄却很平静,母家势大,且父亲正值壮年,纵然没有法华寺横插一脚,他也很难坐上太子之位。
否则的话,又有哪个皇帝真会把自己的嫡子按和尚培养?
当然,于谢玄而言,远离皇位纷争确实是件好事,不仅少了许多明枪暗箭的陷害,还保住了生母与外家的尊荣。
能在深宫里登上高位的,个个都是人精,听闻是未请外臣的家宴,心里便有了谱,送礼也送的情真意切,只盼对方别出什么幺蛾子,实实在在地抓个木鱼之类的玩意才好。
腿短又不会走,在谢玄没有展露强烈抗拒的情况下,他自然是被抱着出场。
刚一进殿,他便瞧见了被奉为座上宾的闻九。
除了扮演任务目标的角色需要,闻九很少穿白,今日他打扮得极为素净,半分艳色也无,柔软布条蒙于眼上,又在脑后打了个轻巧的结,遮住了那双上挑的眸,一眼望去,温润中透着些许疏阔,叫人想亲近,又不敢轻易亲近。
抱着谢玄的宫女没忍住:“怎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