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完全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嫁给朱家小少爷也没什么不好。朱家小少爷答应给你三十个大洋做聘礼,有了这笔钱,你大弟就有钱治病了。而你嫁到朱家,虽说明面上朱家要求你不能和两个弟弟往来,但是以朱家的经济条件,想偷偷攒下几个体己钱私下里贴补你大弟还不是轻而易举。”
沈诚润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谈话,已然明白花婶子话中的意思。
这根本不是结亲,而是纳小,哪有结亲不准女孩与家里联系的,分明是花钱买人,买断女孩与家里的一切关系。
就算沈家再穷,也断断不到卖女孩的地步。
沈诚润想出声制止,可是他试了几次,都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就在沈诚润着急的时候,听到沈诚然愤怒的大喝,“你给我滚开,我们沈家就算再穷都不会卖我姐姐,我姐姐才不会给那个狗屁朱志杰做小!”
沈诚然半拖半拽着半桶水,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花婶子这话,气得一把扔下水桶跑进院子。
花婶子被突然出现的沈诚然吓了一跳,从前在沈家做工的时候,她就有点惧怕沈家这个最小的孩子,这孩子看她的眼神每次带着不喜。
旋即花婶子就反应过来,现在沈家已经落魄,而她早就不是沈家帮佣了,根本没必要怕这小子。
一时间竟因为自己被个小孩子吓到而又羞又恼。
似为了找回自己刚刚丢失的颜面,花婶子偏要当着沈诚然的面继续说道:“我说的有什么错,人家朱家小少爷肯看上你大姐,不就是你大姐的福气。
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嫁朱家小少爷。
再者说,你大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说是女佣不为过吧?若是嫁到朱家,吃住都有人伺候,比之现在不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我哪里有说错半分!”
可哪也是小,打死发卖都不为过,且娘家想追究都追究不了。
“你闭嘴,闭嘴,不许胡说,我大姐才不会给他做小。”沈诚然气得真小牛犊一样,竟忽然用头狠狠去撞花婶子的腹部,“我再叫你在我大姐面前胡说八道!”
沈诚然人小,力气却不小,特别这会儿带着怒气撞向花婶子,倒也把没防备的花婶子撞得向后踉跄两步,差点没跌倒。
反应过来的花婶子怒火中烧,竟是扬起巴掌狠狠就扇在沈诚然脸上,把沈诚然直接扇得眼前一黑,口中一腥,再然后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
“啊,小弟!”沈清雅望着地上那一滩鲜血,吓得登时惊叫起来,慌慌张张跑过去扶沈诚然,捧起弟弟脑袋,惊惧道:“小弟,你哪里不舒服?”
沈诚然刚想说话,一张嘴又吐出一口血沫子,这次伴随着一颗才安慰被打落的牙齿,“我没事。”
沈清雅的表情已经快哭出来了,“小弟。”
花婶子冷眼旁观姐弟俩个惊慌失措,丝毫不见惶恐,反正这三个姐弟已经死了父母,在乌虚市可谓'孑然一身',再没有能做主的人,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又不会怎样。
因此花婶子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心中暗暗自鸣得意。
昔日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人上人,这不也被自己踩到脚底下了。
花婶子打了沈诚然还不算,犹觉心中不解气,竟是口中呼唤儿子道:“周强,你是死的吗!就看着你老子娘这么被欺负,不知道出来帮忙!”
“来了。”周强闷声闷气答应着,挑帘而出。
沈清雅被牛高马大的周强吓坏了,这般高壮的周强的拳头若是落在弟弟身上,弟弟安能有命在?
沈清雅这下是真的哭出来了,吓哭的,她一把把弟弟藏在身后,明明害怕的要死,却还是挡在弟弟身前强撑着虚张声势道:“你们要干什么?打人可是犯法的,你们若是敢打我小弟,我可是要报警的!”
“报啊,尽管去报警。”花婶子不以为然,冷哼道:“我看你可能拿出一个大子来,没钱谁管你死活。”
世道如此,沈清雅自然知道。那些警察见利忘义,可不会管她们普通百姓死活,反倒是她们敢进警察局的门,倒会叫她们不死也脱层皮。
一时之间沈清雅只觉绝望,天大地大竟就没有他们姐弟的容身之所吗?
沈清雅只能在心中暗暗祈求漫天神佛保佑,能否天降神兵,救她们姐弟于这万千水火之中。
然而沈清雅没等来神佛的庇佑,却先等来花婶子催命符一样的命令,“周强,你还愣着干什么,有人竟然敢欺负你老子娘,你还不给我狠狠地打!”
周强'嗯'了一声,伸手就轻而易举的把沈诚然从沈清雅身后拖出来,抬手就要继续打人,沈清雅哭着求着扑上去救人,却被花婶子一把拦下。
明明只隔着短短不到半米的距离,沈清雅却觉得仿若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不可及。内心绝望的无以复加。
第003章
就在周强巴掌即将落在沈诚然脸上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你敢动我弟弟一下试试!”那人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些许沙哑,但是却有股诡异的力量,奇异的不敢令周强违背。
沈清雅的哭声停顿,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那熟悉的眉眼,挺拔的身姿,正是她大弟沈诚润。
这一刻的沈诚润在沈清雅眼里仿若天兵降世,一下就让她有了主心骨。沈清雅竟一把挣脱开花婶子,跑过去抓着沈诚润的袖子,哭着道:“大弟,你快点救救小弟,他们要打死他。”
花婶子也没想到最近一直卧病在床的沈诚润竟然突然爬起来,以前她还顾忌着沈诚润读书人的身份不敢过于得罪他。可是最近她算是看明白了,沈家这个大儿子这书都白读了,就是一个无能的窝囊废,连姐姐和弟弟都护不住,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周强,给我打,不过多了一个送上来挨打的罢了,有什么可顾虑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来一个给我打一个,来两个给我打一双!”花婶子嚣张道。
沈清雅没想到就连往日里花婶子最忌惮,若是发生冲突见了总要给几分薄面的大弟今日在花婶子这里都不管用了,心里的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毕竟她自己弟弟的身体她了解,不说沈诚润病了这许多时日,就是身体好的时候,沈诚润也不是个惹是生非,会打架斗殴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周强?
沈清雅不免再次感到绝望。
周强听了他娘的话,就要继续动手打人,却不想竟然猛地被沈诚润狠狠一掼,生生后退两步,松开了沈诚然。
沈诚然立刻连滚带爬躲到沈诚润身后,沈清雅一把将小弟抱住。
沈诚润冰冷冷地扫视着花婶子和周强,阴狠道:“从今以后再敢动我大姐和小弟试试,咱们就不死不休。反正我如今已过成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索性不如拉着你们这些欺负我大姐和小弟的人一起去死,剩下我大姐和小弟活得还能舒心些,再不被人欺负。至于我,一条贱命换你们一大家子的命,赚了!”
花婶子和周强都没想到沈诚润这个久病之人竟然能有这么大力气,竟还能挣开周强这个壮他一倍的成年男子。
本就心中惊疑不定,现在又见沈诚润竟是一改之前温吞软糯的性格,诡异的强硬狠绝,都不像沈润之了,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由联想到一些别的事情,都言将死之人会出现回光返照的现象,可堪比从前好的时候,有的更甚之。莫非这沈诚润就是如此?
若是这样那确实不能跟他硬碰硬,一者怕他真发起狠来拉着他们全家去死,他们家不像沈家这样一穷二白,活着还不如死了,他们可还有大好的人生。
二者也怕双方打斗起来,沈诚润死了,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人到底是病死还是他们打死的了。
虽说警察不大管这些事情,但是若出了人命官司总是要管一管的。毕竟有些人家为了给自家孩子脱罪,倾家荡产都要把孩子赎出来。这对那些警察而言可是平日里一大外赚。
花婶子想到这些,到底有了顾虑,冷声道:“我告诉你,不是怕了你们,是懒的跟你们这帮没爹没娘的狗崽子一般见识。”又转头对儿子道:“咱们走!”
待眼看着花婶子和周强进了屋,沈清雅才松开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弟弟,上前检查沈诚润的状况,又惊又喜道:“诚润,你好了?”
“我……”沈诚润只吐出一个字,就眼前一黑,直挺挺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原来刚才不过是沈诚润听见外面的闹声,发了狠才从病床上起来。现在问题解决,那强撑着的一口气也就散了。
“诚润!”
“哥!”
沈清雅和沈诚然又怕又急,想要带人去就医。可是沈诚润再怎样瘦削好歹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岂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八岁孩子能背动的。
沈清雅只能求租住在大院里的其他租户帮忙,她们刚刚和花婶子发生争吵,自然不能求他家。然而沈清雅去敲别人家的门,竟没一个肯开的,不管真不在家还是假不在家,都如花婶子为难沈家姐弟时一样装作没听见。
沈清雅最后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破床弄下一块板子,然后把沈诚润拖到板子上,两姐弟费力抬着木板,把人抬去最近的医馆。
一直在窗户后面偷窥的花婶子见姐弟三人离开,啐了一口,“呸,活该,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咋不病死你,还跟老娘逞凶斗狠。”
花婶子一眼看到沈诚然落在门边的水桶,骂骂咧咧走出去捡了那水桶藏进自己厨房。
“韩大夫,求您救救家弟吧!”沈清雅姐弟哭着进医馆大门。
韩清正认识沈家这姐弟三人,了解沈家的情况。他的中医馆每月都会免费义诊一次,这姐弟不管有什么大病小痛,都只会等在那一日才来看病。
而自从前些时候沈诚润病了后,姐弟三人更是这里的常客,只不过每次都买最便宜的药,并且常常一副药吃好多天,最后吃的都只剩下没有药性的药渣才罢。并且就这,还总付不起药费。
韩清正见沈诚润昏迷不醒,顾不上这姐弟三人能不能付起药费的问题,赶紧对徒弟道:“快帮忙把人抬进来。”
他的两个徒弟和医馆里其他就医的患者家属见韩清正发话,赶紧帮忙把人抬到病床上。
沈清雅着急得边哭,还不忘边向众人道谢。
韩清正摸了摸沈润之的额头,再让人拿体温计试沈润之的体温,这一试体温吓了一大跳,“103.1℉,天啊,这么高!”
民国时期的体温计大多是从国外进口过来的,而国外习惯用华氏度体温计。这种华氏度体温计外筒是铜镀铬质地,以水银为介质的玻璃体温计。
同摄氏度体温有转换计算公式,即摄氏度=(华氏度-32)÷1.8。
转换成摄氏度,就是39.5℃。
沈清雅和沈诚然听不懂这些,只不过见韩清正一脸严肃,就下意识知道沈诚润热得很严重。
“韩大夫,可有药,能不能给诚润灌一碗退热药,药钱就算当牛做马,我们沈家三姐弟也一定会还给您。”
民国时期医术不发达,发热是会要人命的。
韩清正摇头,“并非是我有药碍于医药费不肯给你们姐弟用,实在是……”韩清正摇摇头,苦笑,“实在是这孩子热得太厉害,我这里的中药根本降不下热来。以我说,你们若是肯听我的,就赶紧将人送去洋人医院,我听说洋人有一种叫做水杨酸的药物,喝了以后可以快速退热。”
沈清雅姐弟听后忙要送沈诚润去洋人医院,可是两个人又抬不动人,最后还是韩清正叫两个徒弟帮忙抬到洋人医院的。
离这里最近的一家洋人医院是英国人开办的综合医院,叫做济世医院。
济世医院坐落在滏阳大街上,是一栋独立的四层小洋楼,窗户是白蓝绿橙四种颜色的半圆形玻璃拱窗,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墙体是灰色的水刷石砌成。
小洋楼正门铺出一条又长又宽的麻石路,两侧是花园和树林,只不过因为北方冬季的寒冷,这两侧的小花园只剩下光秃秃枯黄色的树桠子。
沈清雅她们一行人抬着沈诚润急奔而来,路上因为赶时间顾不得休息,各个满头大汗。
然而连洋人医院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拦下来,实在是沈清雅姐弟三人穿著太过破烂,一眼就能看出是拿不出洋人医院高昂药费的穷人。
“请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可以打欠条,我大弟真的发热太严重了,再不救治会死人的。”沈清雅苦苦哀求着。
沈诚然亦求道:“我们一定会还钱的,真的。”
守门兼保卫人员冷冷瞥着沈清雅姐弟,不为所动,穷人见多了,各个可怜,可他们可怜得过来吗?
若是真放他们进去了,到时候失去工作的就该换成他们了,他们同样上有老下有小,谁又来可怜他们!
“不行,不行,赶紧走!”
“这不是我们可怜不可怜你的问题,就是放你们进去又能怎么样?那些洋人医生同样是赚别人工资的,难不成还能自掏腰包给你们治病?”
沈清雅姐弟看向沈诚润,沈诚润已经烧得脸颊通红,浑身哆嗦,抖着苍白而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呢喃,“冷,冷,好冷……”
沈诚润这副样子明显就挺不到他们赶往下一个洋人医院,或者说,就是挺到了,也很可能因为高热时间过久而烧出其他病症。
沈清雅姐弟还想再求一求,却被一个匆匆而来的英国人打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把门口这几个乞丐撵走!都说了一会儿有贵客要来,别放那些乞丐进来影响贵客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