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不会影响到他们安阳村的名声就行:“如此也好,小花虽然是无心之过,但是到底伤了人,干活赔罪是应该的。你跟薛公子交情好,以后有机会多劝劝他消消气,小花想必也已经知道错了。”
陶浩点点头,不愿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推开陶小宝兀自回家去了。
薛宁乐在庄子上处理了伤口,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想起自己今天是偷溜出来的,收拾好就准备回县城。
他从屋里走出来,正午的大太阳烈得晃人眼,薛宁乐眯了眯眼,低下头好会儿才从那种晕眩的感觉里出来。
然后就看到陶小花抱膝坐在门口的台阶下,他自己都是偷溜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再带个人回去,只能把她先留在庄子上,找了个庄子里的老妇人照顾她。
那妇人领了命令,就要带陶小花去后面休息,结果手刚伸过去,陶小花直接蜷缩的躲开了。夫人有些无措的看向薛宁乐。
薛宁乐知道她这是吓着了 ,把之前的事跟妇人大概说了一下,让她仔细照顾着: “你手里的活先让别人干,先照顾她。”
那妇人点头,看向陶小花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也是可怜人,瞧着是个乖的,小公子放心,如今庄子上也没什么事,老婆子平时也就做些烧饭洗衣的轻省活,可以一起照顾她。”
薛宁乐点头: "你用点心。 ”然后又想起一 件事: "庄子里他们村近,平日就不要让她外出了,以免被他们村里人撞见。”
老妇人一听是这个理,立刻保证只带陶小花在庄子里活动。
薛宁乐早上来的时候是坐的牛拉板车,这会儿却可以从庄子上坐着马车回去。
他坐在摇晃不停的马车里,有些难受的将脑袋抵在车壁上,太阳穴一直突突的跳,有些想吐,很难受。
他强忍着一路,回到安然院,就看到谷冬等一干下人全跪在院子里。烈日当头,每个人头上都是汗珠,嘴唇干裂。
薛宁乐紧抿着唇,穿过他们走到坐在檐下的老太爷面前。
老太爷看着孙儿有些泛白的脸色差点直接站起来,好悬才忍住,咽下已经到嘴边的关心的话,坐在太师椅上,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严肃脸:“知道错了吗?"
“错了?我错哪了?没有听您的话乖乖待在这里吗?”薛宁乐有些讽刺的开口,亏他还同情陶小花,他跟陶小花又有什么区别呢?无力抵抗,无法改变,每步都要按照别人的意愿去走。
薛宁乐踉跄的转身看着眼前的四方院子,仿佛像是一个牢笼,将他关押拘束着,挣不开,逃不脱。
薛宁乐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宁乐!”老太爷一声惊呼,扑上去把人接住,被带着踉跄了好几步,好在薛宁乐是朝着他在的方向倒的,他后退了几步跌回了凳子里。
冷硬的太师椅撞得他生疼,可是他整个人都已经慌得无法在意这些:“大夫!快去叫大夫!”声音从喉咙里嘶吼着发出,甚至破了音。
薛宁乐在他怀里颤抖,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冒冷汗,这个样子让他就想起了几年前,那个时候小孙子就是这样,那次差点就....
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好了,明明这几年都已经没有犯过病了,都怪他,都怪他,都是他得错。
薛宁乐已经被反应过来的下人们抬进去,送到了床上,大夫已经进去诊治,老夫人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老太爷还坐在太师椅上,手一直在抖。
“老爷,老爷!”老夫人站在他面前,焦急的唤着他。
老太爷愣愣的看向她,随后像反应过来了一般,手扶着扶手想要站来: "宁乐,对,我要进去看宁乐,我要进去看他。”可是他怎么也站不起来,他看着老夫人,声音紧绷,感觉随时都会崩溃:“夫人,我站不起来,你帮帮我,帮帮我。我要去看宁乐,我的孙子宁乐。”
老夫人将他抱在怀里,微凉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你别怕,宁乐会没事的。”
老太爷在老夫人怀里,视线里只有她,耳边是她一声又一声温柔而又有力的安抚,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五年前,薛家所有人都还在上京,薛家的生意也是如日中天,那年薛家刚选上皇商,底下有多少人巴结他家?大门前的石阶都被踩去了一层。
薛家人长袖善舞,对有求之人不曾怠慢,对上面的人也极尽讨好,他们以为自家前面多了一个“皇”字,就算是沾到了一层权势的边。
可惜,那个圈子里的人,哪里会把个小小的商贾放在眼里,即使他们做的再多,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动动手指就能捏死的玩意儿。平等的对待,只会在实力相当的时候才有。
可惜那时候的薛家人,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权势的漩涡里,后来他们懂了,在薛宁乐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之后,才懂得这个人难以接受的道理。
也是在那件事之后,薛家彻底交到薛宁乐父亲的手里,而老太爷和老夫人带着他们的小孙子回了祖籍。
他老了,无法继续在最前面做披荆斩棘的矛,但至少他能在后面做最坚实的后盾。
他以为,至少在棱扶,在这个县城里,他能护住自己的孙儿,可是现在连这个,他也做不到了吗?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积压了厚厚的乌云,暴风雨随时会来,空气闷热潮湿让人喘不过气。
老太爷几次深呼吸,才将心底不断翻涌的酸痛压下,他缓缓闭上眼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里的脆弱,一滴泪水背叛似的从眼角滑落,流过脸颊,最终消隐在领口的衣襟里,无人得见。
二老收拾好心情走进房间,大夫正坐在桌前开方子。
老夫人开口问:“大夫,我孙儿怎么样了?”
大夫停下笔,捋了捋自己有些花白的山羊胡:“小公子体弱,这酷暑天气在外行走太久,被薯气入了体,服用清凉解暑的方子服用了就好。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我观小公子有些心神不稳,怕是得了失魂之症。”
老夫人心下一惊: “大夫可有法子救我孙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薛家必要重谢。”
大夫也不敢打包票: ”老夫也只能勉力一试。”
一旁有个婆子抱着个盒子走过来,老夫人接过放到了桌子上,小心的打开:“实不相瞒,这种情况我这孙儿早年间也有过一次,当时的诊书尽数在这,希望能给您带来些帮助。”
大夫拿出里面码得整整齐的诊书,摸着胡子看了一 会儿,连连点头: “妙啊,妙啊,这种解法当真是妙。”
老夫人闻言一喜: “大夫可是有了法子?”
大夫点头: "有了这些诊书,能提高五成的把握。”
那就是多了一半了,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大夫了。 ”
轰隆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聚集起来的大雨终于落了,外面雷电交加,雨水落在地上扬起一地灰尘,又很快被瓢泼的雨水洗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标题应该是烈,士暮年出自曹操的龟虽寿,但是因为一些“你懂的”的原因,改了一下
and,小可爱们,这篇明天上夹子,所以明天晚上的更新会晚一点,但是会加更哒,么么~
第36章 拜访
天色暗了下来, 屋里光线暗淡,有丫鬟在四周点起灯,灯影晃动, 床幔的阴影落在床铺上, 散发出让人不安阴郁的气息,陷在床铺之间的人,眉头紧皱,冷汗连连, 嘴唇蠕动着,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陶浩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从闷热的脱温室里走了出来。雨水落在被晒得滚烫的地面上带起一阵热气, 莫名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好在雨下得大, 上午烈阳照射留下的热气很快就被带走,消散于无形。
陶浩和陶杰两人,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裤腿卷的高高的,用脚去接从屋檐上流下来的水。
陶浩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筒杯子,喝了一口石学文用蜂蜜调的果茶,心里感叹学文的手艺越来越好,盘算着让他再做一些, 到时候给薛宁乐送去, 那家伙喜欢吃甜食。
雨下了一下午, 傍晚就停了。第二天依旧是个艳阳天, 陶浩带着遮阳的斗笠,背着小背篓去了县城。
背篓里面装的, 他要给薛宁乐送的蜂蜜果茶, 还有一些小蛋糕。
因为想问问陶小花的情况, 这次没有把东西交给酒楼的胡管事代送,而是他自己直接送到了薛府。
结果到了薛府门口的下人告诉他,薛宁乐生病了,没法见客。
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生病了?陶浩担心的问了一句。
守门的下人只说不知,他们自然不会给外人透露主家的消息。不过今天在门口值守的下人,在陶浩手上买过鸡蛋糕,也算认识他,答应帮他把东西送到安然院。至于能不能把东西送到小公子手上,那就不一定了。
陶浩一听,婉拒了他的帮忙。他要送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但是要是送不到薛宁乐的手上的话,那不就浪费了。于是他又把东西拿到了酒楼,拖胡管事帮他送。
托人办事儿,总不好两手空空的,上次让胡管事帮忙送奶油蛋糕,陶浩就也送了他一份。这次只能又从东西里面匀出一份来。
陶浩送的糕点,看起来新奇,吃起来更是惊为天人,正好胡管事也要去薛府一趟,就顺带帮他送了。
东西胡管事带到安然院,最后到了谷冬的手里。
薛宁乐从昨天中午昏倒到现在一直没有醒过,谷冬也一直待在房间里照顾。收到奴仆送过来的东西也来不及细看,放到了一旁就去给薛宁乐喂药。
昨天大夫按照以前的诊方给薛宁乐医治,薛宁乐确实也好了一些,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老太爷和老夫人熬了一夜,毕竟年纪有些大了。凌晨的时候,见他好了一点,就去了偏房休息。
只是没想到今天早上薛宁乐突然又开始发抖冒冷汗。找大夫来看过,只说是别无他法。他这是心病,大夫开的方子只能辅助,剩下的就只能靠薛宁乐自己熬过去。
熬过了一切平安,熬不过,最后落得个疯癫痴傻都有可能。
那药苦的很,谷冬光闻着就觉得舌头发苦,正常的人清醒的时候都很难逼着自己喝下去。薛宁乐昏迷着,本能的抗拒那股味道。谷冬一碗药只能喂进半碗,索性煎了两碗。
薛宁乐在浑噩中,感觉到的是刺骨的凉意,整个人仿佛都浸在冰水里,周围是刺耳的嘲笑声。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被人禁锢着,一群黑影围着他,面目狰狞往他嘴里塞东西,逼着他吃下去。那刺耳笑声一直没有消失,从四面八方而来,又仿佛就在耳边。搅得他脑袋生疼。
转瞬,又觉得自己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坑里,周围的阴森凉气刺骨。黑暗中有很多毒蛇再用阴毒的眼光盯着他,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分食干净。
毒蛇越靠越近,薛宁乐不知道该怎么办,四周都是毒蛇,他被包围了,他逃不了,没有人能救他。
那些蛇越爬越近,无数冰凉的毒蛇吐着信子,顺着他的腿往上,冰冷滑腻的蛇身贴着他的肌肤。将他紧紧的缠绕住,让他无法呼吸。
突然,他感到从嘴巴里升起一股暖意,无尽的黑暗里出现一道金光。一群蜜蜂发着微光挥舞着翅膀向他飞来,翅膀带起的微风将周围腐朽的气息吹散,蜂蜜的香味传来,慢慢的将他包裹。将那些毒蛇隔绝在外。
‘这个时节山上多蛇虫,没事少往山上跑。’
“!”一直处在昏迷中的薛宁乐突然睁开了眼睛。
陶浩……这个名字在嘴里来回翻涌,最后被他珍之又重的放回了心里。
“公子!你醒啦!”谷冬惊喜出声,他放下手中的汤匙,还有剩下一半的蜂蜜果茶,跑出去叫人:“来人,快去叫大夫!”
胡管事是走后,陶浩一直坐在酒楼里,他想等人回来问一下薛宁乐的消息,不知道他病的严不严重。
陶浩坐在门边的桌子上,慢悠悠的喝着小二给他倒的茶,视线一直在酒楼大门处徘徊。
然后就见胡管事一头大汗,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到他眼睛一亮,直接跑了过来,拉着陶浩就往外走:“小哥,快跟我走,小公子要见你。”
陶浩被拉的一个踉跄,好悬才稳住:“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见我了,不是说生病了吗?”
陶浩一直以为的生病,就是感冒或者发烧了,一般这个时候,病人不愿意出来见人也正常。他哪里知道薛宁乐的病这么凶险?
陶浩见到人的时候,都被他煞白的小脸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感觉病的挺严重。”
薛宁乐靠坐在床上,对他笑着摇摇头:“已经没事了。”他指着床边的椅子:“谢谢你给我送的蜂蜜,很好喝,很暖,很好。”
陶浩坐过去:“你喜欢就好。我那还有,等你喝完了我再给你送。”
他没忍住,伸手去摸薛宁乐的额头:“发烧了?”
薛宁乐乖乖坐在那儿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让他动作,眼神中较之前多了一丝依赖。陶浩刚从外面来,浑身都带着阳光的暖意,手心的温度也很热。敷在薛宁乐微凉的额头上,让他情不自禁的眯了眯眼。
陶浩收回去,看着薛宁乐半眯着眼的样子,心里有些说出去的感觉,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还好没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