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蹲在地上,姿势诡异地听着箫里的声音。
沈海遥可着急, “你听到什么了呀?”
褚鹤挠挠头, “它好像在说话, 但我听不懂。”
没办法, 褚鹤只能听懂最亲近的沈海遥心里在想什么,至于柳玉……他们以前实在不太亲近。
“好吧……”沈海遥拉着褚鹤坐回椅子上,两手捧着脸, 问, “那, 什么叫有自己的意识了呢?”
白玉箫确实时常有些奇怪的举动, 但沈海遥一直没放在心上。这箫的来历他不知道, 只是印象中一直被柳玉带在身边, 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应当是柳玉炼制的灵器。
既是灵器,与主人心意相通,也是正常的,倒是真没想过,白玉箫也许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
“哦!我想起来了!”褚鹤恍然大悟道, “海遥,你还记不记得,这箫你之前明明放在柳玉墓前,结果它自己又跑回来找你?”
沈海遥也想起来了,“对对, 是有这回事。确实, 灵器再通人性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说着说着,又有了下一个问题。
“那你说, 它会不会跟你一样……”沈海遥看着褚鹤,比划了一个姿势,“变成人呢……?”
“这个真不好说。”褚鹤不想让他失望,可也绝不想让他空欢喜,老实说道,“虽然说我到了望尘山后不过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化了形,但在那之前……我都活了好几百年了。”
“哦……”沈海遥略显失望地点了点头。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或许希望渺茫,但总归是有希望的。先前因为柳玉魂飞魄散而悲痛到骨子里的心情终于随着这件事有了好转。
短暂地平定过心情后,沈海遥叫来褚鹤,问:“准备一下吧,该了结叶檀的事了。”
“好。”褚鹤点头。
几天后,两人又去了水牢。
先前沈海遥嫌太浪费水,就把水刑停了。他已经封存了叶檀体内的灵力,也不担心他还能搞出什么事,就把他扔在水牢里不去管他。
叶檀抱膝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后回头看了看。
沈海遥和褚鹤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进来,对叶檀说:“之前你送我去的那个幻境,挺不错的,我还在里面学了不少东西。”
“几千年后的未来社会,是个法治社会,杀人得偿命,欠债要还钱。但他们没有那么多酷刑,如果判定这人犯了死罪,会很快执行死刑。”沈海遥说,“在那之前,狱警——就是看守死刑犯的人——会给他们送最后一顿好吃的,吃饱了送他们上路。”
另一边,褚鹤在他说话的时候拿出了手术刀、注射器、麻醉剂和酒精等一系列东西,一个接着一个的,在矮案上摆得满满当当。
最后,他取出了“生花”。
沈海遥继续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目的不是送你去死——说真的,我觉得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叶檀。
是平厄门门主的指环。
水牢不见天日,只在他们进来后才点起了蜡烛,亮起了微弱的光。
叶檀接住指环,就着那点烛光看了看。他把指环攥在手里,攥得掌心生疼。
之后他松开手,扔掉了那枚指环。
那指环是荣耀,也是枷锁。事到如今,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沈海遥耸耸肩,说:“原本应该谢谢你,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投胎转世这种事竟然真的存在。但你配接受我的谢意吗?如果不是你,他们现在都还好好活着。”
说话间,褚鹤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叶檀,之前跟你说过了,你的金丹我剖定了。”沈海遥缓缓说道,“之后,我会用你的金丹支撑‘生花’开启幻境。你这么想要‘生花’、这么喜欢开幻境,那你就自己感受一下吧。”
沈海遥坐到矮案前,取出一张纸。他握起“生花”,最后看了叶檀一眼,提笔在纸上写到:【望尘山门下四人,师尊褚星津,大弟子温宜风、二弟子万雅风、小师妹邵灵风,另有一友人柳玉。今起,叶檀为奴为役,护五人一生周全】。
自沈海遥来到水牢后,叶檀始终一言不发,直到看到沈海遥写下的最后那两句话时,他终于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
他从地上爬起,嘴唇哆嗦着膝行去往沈海遥身旁,想要阻止他继续写下去。只是颈间缠绕着的锁链勒得他无法呼吸。
灵力被封,他根本无法挣脱这条细细的锁链,又因为呼吸困难,涨得满脸通红。
最终,他筋疲力尽,脱离一般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沈海遥落在纸上的最后几句话。
【幻境永续、无限轮回,直至金丹灵力耗尽,生花自毁】
灵力连接上的那一刻,“生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它的笔杆变得透明,灵力在笔尖聚成水珠状。水珠滴落的那一刻,“生花”周身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望尘山。
沈海遥撩起衣袖遮住了眼睛。下一刻,光芒褪去,叶檀已经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幻境……就算是开启了吗?”沈海遥轻声问道。
褚鹤走过去推推叶檀。后者呼吸脉搏都很正常,只是身体没有半分反应。
他抬头看看沈海遥,犹豫着说:“应该,已经开启了吧……”
*
几天后,沈海遥去幻境里看过一次。
如他所料,幻境中并没有褚星津几人的身影,那里只有叶檀一人。
根据先前的经验,“生花”只能将真实存在着的人投入幻境。褚星津他们已经不在了,沈海遥也没有设置起死回生之类的剧情,他们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现实世界中的叶檀长久陷入了昏迷,幻境中的叶檀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独自待在望尘山,等待着自己的灵力彻底耗尽。
至于金丹灵力耗尽后,“生花”到底会不会真的毁灭,说实话,谁也无法确定。沈海遥只是想,这个东西绝不能留下,只是直到今天,仍没有人知道如何毁掉它。结果如何,大概只能静静等待了。
*
后来,沈海遥又去做了些别的事情。
他和褚鹤下了趟山,去看看平厄门的现状。
自从上次火烧平厄门后,沈海遥一直无暇关注这事的后续发展,只是偶尔会从宁郁口中听来一些情况。
平厄门群龙无首,外有虎视眈眈的仙门各派,内有争斗不休的一众弟子。
他们甚至顾不上先修复之前被烧毁的区域。
宁郁带着沈海遥他们在附近转了转,说:“现在这里很混乱,谁都能进来踩一脚。平厄门的人只想着争抢门主的位置,外面的人进来欺侮他们,他们便只会装死。”
沈海遥点头道:“也不知道他们这一派到底是个什么风格,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还只顾着窝里横。”
草草逛过平厄门,沈海遥问宁郁以后有什么打算。
宁郁眼神茫然,说:“……我也不知道。”
沈海遥说:“你若无处可去,以后可以在望尘山暂时住下。”
宁郁原先的门派满门被灭,他为了躲避平厄门的追捕,只能四海为家,心中的苦痛和憋闷全都化成了复仇的怒火。
他过了太久将报仇作为活下去的唯一意义的日子,现在真的大仇得报,他反而不知往后的方向在哪里了。
此刻听到沈海遥的话,他感激地笑笑,问:“可以吗?会不会……会不会打扰你们?”
多少猜到了这两人的关系,若长久住在望尘山,难免有些尴尬。
沈海遥只含糊地说:“我们……我在望尘山也待不了太久的。你在望尘山的话,刚好可以替我照顾白玉箫。”
回到山上之后,褚鹤闷闷地坐在床上,一句话都不说。
沈海遥知道,自己对宁郁说的话一定暴露了些什么。他坐到褚鹤身边,两只手撑在床上,揉了一把那人头顶,说:“跟你说个事。”
褚鹤立刻紧张起来,“我不想听!”
“不听不行。”沈海遥笑着说。
他笑得轻松,好像这些事完全与他无关。
“‘生花’如果毁了,我可能也活不了了。”
*
这一次的幻境开启后,沈海遥奇迹般地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发生在他襁褓时期、明明根本不可能记得的事情。
他想起他的母亲夜夜哼着摇篮曲哄他入睡,想起平厄门血洗沈家庄那一天时,父亲抱着他惊慌逃命。
当然,也想起了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生花”是他们沈家的劫,每个新出生的孩子身体里都有这样一个东西。它就像是贪婪的寄生虫,寄生在沈家每一代人身上。随着时间推移,“生花”会逐渐变成宿主,到了最后,沈家的人反而成了“生花”的附属品,依附于它而活着。
“生花”和被它寄生着的人,一体同命。
*
“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破毛笔始终都没有损毁。”沈海遥用下巴指指桌上的毛笔,说,“因为我还活着,所以它就活着。反过来,我想,如果它毁灭了,我多半也活不了了。”
褚鹤安静听着,他一直低着头,不肯说话。
沈海遥莞尔一笑,“你总要离开我,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褚鹤终于肯抬头看他,那脸上并不如沈海遥想象一般挂满眼泪。
褚鹤神情坚定,“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又说傻话。”沈海遥无奈道。
“不是傻话。”褚鹤也慢慢放松了神态,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说出这番话时,沈海遥的表情竟然是轻松的。
他说:“说起来,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如果没遇见你,我早就死了。”
褚鹤张开双手抱住沈海遥,抱得紧紧的,好像一松手他就会不见。
沈海遥笑着挣扎,“你又勒得我不能呼吸了!”
即使沈海遥再三抱怨,褚鹤也不肯松手,反而越抱越紧,直到沈海遥支撑不住,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褚鹤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无比虔诚地说:“反正你别想甩开我!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沈海遥无奈着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褚鹤一口叼住了嘴唇。
第79章 79-正文完结
之后的日子里, 沈海遥没再提过这些事,褚鹤也没有问过,两人默契地闭口不提, 只专心过自己的日子。
趁着叶檀的灵力还未完全耗尽, 沈海遥又用“生花”开启了几次幻境。
他想回去看看甄臻他们。
他和褚鹤又去平厄门翻箱倒柜, 终于找出来当初叶檀写下的剧情, 重新开启了小世界。
那几人一切都好,他离开之后,他们的日子也都步入了正轨。
本来就是很优秀的人, 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他们会比旁人更加珍惜。
看过他们后, 沈海遥彻底放了心。
之后, 又发生了一件事。
沈海遥和褚鹤安稳度过了大约五年的时间, 某一天夜间, 两人熟睡中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声。
白玉箫……变形了??
变成了一块手掌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玉。
褚鹤又贴上去听听,听了好久才笑眯眯地说:“海遥,也许……它真的能化形呢!”
白玉箫——现在只能算白玉了——如今的状态和当时还是仙鹤的褚鹤差不多,能感知外界,有自己的意识, 吸收了天地的精华,想要化形只需等待天时地利。
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又过了一段时间,某天早上宁郁慌张跑来找沈海遥。
“沈公子!叶檀快不行了!”
幻境里的小世界不知轮回了多少次,如今叶檀的灵力濒临干涸,幻境即将强行关闭。
褚鹤看着沈海遥平静的脸庞, 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沈海遥转过头来看他, 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之后,沈海遥取来“生花”。
“生花”原本柔顺的笔毫变得干枯如草, 笔杆上的漆也一块块地掉落。沈海遥想,这个毛笔实在厉害,连自己毁灭这种情节都能发生。
他把笔丢开,转过身抱住褚鹤,低声说:“我可能也要走了,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褚鹤扣住他的后脑,吻了上来。
他撬开沈海遥的嘴,把之后的话全都吞下。
“生花”滚落在地,片刻后笔毫竟开始冒烟。
短短一瞬间,整只笔烧起了熊熊大火!
宁郁才走出几步,便感觉到了身后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他匆忙回头去看,沈海遥的卧房已被火舌吞噬。
“沈公子——!”
*
双眼酸涩,入目一片雪白。
沈海遥眨眨眼睛,无法适应眼前的亮光,眼角流下几滴生理性的水渍。他闭了闭眼睛,反复几次后视线才变得清晰。
“哟,醒了?”
沈海遥费力转过头,右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拿着一个本子做记录。
“知道自己是谁吗,知道这儿是哪儿吗?”那人问道,又低下身子,扒着沈海遥的眼眶,查看他眼底的情况。
他是……他是……
对了,他是沈海遥。
这里是……
“这是医院,你都昏迷一周了。”那人说着,按响了床头的铃,“没找到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也联系不到你的家人。如果你能想起来,一会儿记得告诉护士。”
没过多久,病房里进来了一大群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