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星本以为自己发过了一次脾气之后,群臣总该有所收敛,起码不将选秀立后宫催得那么急,谁知刚过了祭祀大典,这事情就又被周俨提起来了。
周俨看似正义凛然地拦住郁文星道:“王上开拓疆土是为国,繁衍后嗣同样也是为国,如今咱们齐国风头过盛,若是持续扩张,难免会引发怨恨,倒不如王上先以国之本为本,休养生息的同时为我们齐国添上几名王子,如此才能让大王之名流芳百世啊!”
郁文星几乎都要被他的执著气笑了。
这种带点酸腐子气的文人最不好处理,他们总是喜欢拉帮结派,若是惩处了其中一个,另外几人保准会有怨言。
“老臣已经为王上请教过祭师,说八日之后,是个百年难遇的吉日子,最适合婚配,”似乎是看出了郁文星的无奈,那老臣愈发得寸进尺,“不如王上就趁那个时候广召美人入宫,就算是只能立上一位王后也是好的。”
郁文星冷笑道:“爱卿是来逼迫寡人的?”
“不敢不敢,”那周俨恭敬地低下头,“若是王上召了美人进来,仍然没有喜欢的,那老臣自然也不能逼王上。”
郁文星上下打量了周俨几眼,语气中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周爱卿直言敢谏,寡人都不知该如何赞赏了。”
上次周俨挡路,郁文星就呵斥了他,可这次当着众人,面子上的工程,他也得维持着。
“王上若是肯听,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们的福气。”
那周俨笑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罢,既然周爱卿如此热心于寡人的后宫之事,那这件事情,就交由周爱卿来办吧,”郁文星拂袖转身,“若是办好了,寡人重重有赏,但若是办不好……”
“那寡人可就要唯周爱卿是问了!”
郁文星回去之后,把选秀的事情告诉了江引,江引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也知道郁文星身居高位,被逼无奈。
他开玩笑道:“那若是遇上了心仪的美人,你怎么办?”
“你说的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存在,”郁文星的手指抚过江引眼角下面的一颗泪痣,“你明知道寡人有多心悦你,更何况,那些人口中的美人,哪有一个比得上你的。”
江引愣了愣。
这好像还是这个世界里,郁文星第一次对他直白地说喜欢。
之前他就知道郁文星是喜欢自己的,但古人本来就隐晦,方方面面都代表着他的在乎,却唯独不肯宣之于口。
如今,这具“喜欢”就这么被他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江引……
江引竟然还有点羞耻?
江引思索了一下,凑近郁文星笑着问:“既然如此,那你让我和你一起去那劳什子选秀,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在意那些大美女们?”
他本以为郁文星必然会否认,然后他就可以借机嘲讽他一下,“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了,江引却听到郁文星轻飘飘地说了句:“好啊。”
江引:“???这都可以?”
“寡人只是想让他们看看,你在寡人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郁文星注视着江引的目光里盛满了温柔。
江引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要掺和进郁文星的选秀里的意思,谁知道到了那日,他一大早就被郁文星捏着鼻子叫醒了。
“不是说要同寡人一起去选秀,怎么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郁文星的声音里还带着点调笑,江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口咬上了把他吵醒的罪魁祸首。
“嘶……”
郁文星另一只手捏住了江引的下巴,强迫他把嘴松开,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牙尖嘴利。”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刚醒不久的沙哑,意外地让江引红了脸。
被郁文星折腾了这么一阵,江引也醒了,他缓慢坐起身来,胡乱揉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他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软软地抱怨了一句:“这么早?”
“这还早,”郁文星觉得他这没睡饱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不由得笑了,“也是,像你这么懒的人,往日都是直接睡到寡人早朝结束的,今日自然是苦了你了。”
江引:感觉被嘲讽了。
他乖乖地任由郁文星给自己穿好衣裳,转眼瞥见郁文星的手指头上还留着自己的牙印,心中愧疚顿生,凑上去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本王不是故意的。”
少年温软的舌尖缠上指尖的触感让郁文星略微愣了愣,笑意也深沉了些:“若不是知道你不屑于做这些,寡人可就怀疑,你是故意的了啊。”
“故意什么?”江引愣了愣。
郁文星的声音更沙哑了些:“故意撩拨着寡人,让寡人去不成选秀大典。”
你猜对了,还真就是故意的,嘻嘻。
小脸通红。
可以看得出来对于选秀大典,周俨确实是用了心的,挑选的女孩都是个顶个的尊贵,个顶个的秀美。
江引被郁文星带着出现在大殿里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甫一现身,有不知道多双带着探究的目光齐齐地落在了他身上,让江引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楚国国君被齐王带回宫里的事情并不算是个秘密,他知道有不少人看到他的长相之后,都是拿他当郁文星的娈宠来看待的。
虽然他们二人如今确实是情侣的关系,如此却有失前一国国君的威严。
江引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自己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一边偷偷打量着来来往往的美女姐姐们。
他只觉得似有香风拂面,行走间的环佩之声叮咚作响,仿佛仙乐一般动听。
论哪个人能够不屈服呢。
但郁文星不,郁文星倔强。
郁文星沉着脸走了一圈,忽然开口问其中一个美人道:“你头上的这枚簪子,是哪里得来的?”
江引本以为郁文星只是来走个过场的,谁知道他如今竟主动和这美人搭话,不由得偷偷抬眼觑了一下,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瞬间,这美人招来了许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得意地抬起了头,甚至还自以为隐秘地瞪了江引一眼。
确实是个好看得水一样的美人,不过还是没有小江好看,嘿嘿。
察觉到美人的敌意之后,江引干脆也不掩饰了,猫儿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美人,勾魂摄魄的精怪似的。
一旁跟着的周太史生怕郁文星等得不耐烦,连忙催促道:“寻儿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王上的话?”
郁文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江引明白过来,这大约就是这个周俨的女儿,也怪不得他如此心急地想选秀,环顾这四周,着实没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长得比他们家周寻好看的。
啧,周太史,老心机。
“回王上的话,”这周寻就连声音都清清凉凉的,格外悦耳,“这是家父给女儿从南方带来的,这是第一次戴出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得意。
如今含蓄之风盛行,男子往往会借称赞女子的某一样东西来表达喜欢,如此才不显得冒犯。
这样看来,齐王一定是对自己有意思了。
“哦……”郁文星意味不明地沉默了半晌,忽然转头对周俨说,“那么周爱卿手中,是怎么会有本王母妃的簪子的呢?”
郁文星抬高声音,尾音重重地砸在了周太史的身上,在整个大殿中激荡起了几层回音。
周太史如遭雷击,他猝然抬头,瞪大眼睛道:“这,这怎么可能?”
在座的所有大臣都知道,郁文星的母妃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禁区。
毕竟当年郁文星出身不好,在齐国过着被所有人嫌弃的日子,只有他母妃含辛茹苦地将他抚养长大。
被送往了楚国之后,郁文星的母妃也因为太过于担心他,最终郁郁而终。
但是这枚簪子……
“把它摘下来,给我。”
郁文星冷冷地看着周寻,那方才眼中还有得意之色的美人现在已经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哆哆嗦嗦地就把簪子拆了下来递给郁文星,一绺头发随之散落,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
郁文星接过那枚簪子,映着阳光一看,簪子侧面果然写着一个小小的“宋”,正是那位夫人的母国,宋国。
“周太史还有什么想抵赖的吗?”
看到那个“宋”字,郁文星的目光彻底沉了下来:“还是你想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王上,臣是冤枉的啊!”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选秀被弄成了这个样子,周俨早已冷汗涔涔,他匆匆擦了把额头,看向周寻道,“寻儿,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枚簪子,还不快速速告诉王上?”
“爹,这不是你前日给我的吗,”周寻看起来也十分茫然,“你去跟朝中其他几位大臣宴饮的,回来之后,就把它交给了我,让我务必要带着它来参加选秀,只有这样,才能被王上喜爱。”
“王上,小女是真的不知道,这枚簪子竟然会是先王后的贴身之物啊!”
说完,美人还泪水盈盈地看向了郁文星,希望他能不再追究下去。
可这话一出口,所有知道些内情的人都同情地看向了周寻。
第20章 渣了小质子后他逆袭了(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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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了解内情一些的人都知道,郁文星的母妃,其实是被先王从宋国强娶来的。
先王曾经非常宠爱她,几度想立她为王后,但却次次遭遇拒绝,慢慢地就恼羞成怒了,威胁着要把她打入冷宫。
这位女子极其刚烈,带着郁文星来到冷宫抚养长大,直到几年后,先王才想起来冷宫里关着这么一个无辜的女子,虽最终是心怀愧疚,把她放了出来,可几年的冷宫生活早已让她失去了当初的明艳动人,先王从此以后就再也没管过她,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些更为明艳活泼的女子们。
当初郁文星即位的时候,就有几位大臣提议追封他母妃为王后,郁文星大发雷霆,自此之后没有人敢再提。
这周寻,可是恰恰好好地踩在了郁文星的雷点上。
他没有当众追究周寻的过错,只是转头面向周俨,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觉得十分危险:“不解释一下吗,周太史?”
凭借跟闻渡海相处多年的经验,直觉告诉江引,现在郁文星已经相当生气了。
周俨战战兢兢地拿过了那只簪子,仔细端详了一下之后,脸色发白道:“这,这是一位友人给老臣的,老臣并不懂这其中的渊源……”
“哦?友人?”郁文星冷着声音道,“那周太史总得告诉寡人,那位友人到底是谁,也好让寡人查清寡人母妃的簪子,到底是为何流落到外人手中的吧?”
周俨终于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后面的美人们本来都战战兢兢的,看到周太史伏在了地上,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雅雀无声,只有郁文星和江引两个人是站着的。
“是,是吴有仪……”半晌,周太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嗓子回答,“那日,正是吴有仪叫了老臣去饮酒,宴上把这枚簪子给了老臣,老臣也不懂这些,看着鲜亮,就给小女戴了,实在不知道这枚簪子竟然是王上您的啊……”
“不知道?”郁文星从他的手中拿过簪子,“多说无益,这件事情,寡人会查清楚的。”
“周太史兢兢业业,寡人一向看在眼里,若是真如周太史所言,这件事与爱卿无关,那寡人定不会让你白受这一番委屈,”他冷哼一声,继续道,“但若是让寡人发现了周太史在说谎,那么……”
“周太史可别怪寡人无情无义,不顾及多年的君臣情分。”
“至于选秀之事……”
郁文星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跪着的美人,为首的周寻披散着头发,细微地发着抖,整个人看起来尤其狼狈。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当年先王就是被美色所迷,所以才导致齐国弱小,莫非这些臣子就这么想让他重蹈过去的覆辙吗?
江引本来还愣在原地,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微凉的手指笼住,是十字相扣的姿势。
“到此为止。”
从前在现代思想虽然开放,但江引也从不肯轻易对不熟的人讲起自己跟闻渡海的关系,生怕会引起别人的心理不适。
可如今,在这个等级森严,规矩繁复的朝堂之上,他跟郁文星牵起了手。
郁文星的声音微微扬起,丝毫不在意那些异样注视着自己和江引的目光:“寡人与江引确实是爱人,其他的,随意你们怎么说就是了。”
“寡人向来觉得,君王之位不该由一姓居之。百年之后,寡人将传位给如今齐国最贤能的人,所以,爱卿就不必担心齐国后继无人了。”
扔下这不啻于重磅炸弹的一句话之后,郁文星带着江引转身离开了这乱哄哄的大殿。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引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到了现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还充斥着大大的疑惑。
“哎,你慢点走,”他扯了扯郁文星的衣袖,“你就如此轻易地将咱们二人的事情宣之于齐国了?”
“何止,”郁文星忽然笑了,“过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从齐国传到整个天下,甚至会被传得夸张百倍,怎么,你怕了?”
江引乖巧地攥住郁文星的手,仰头看着他,实话实说:“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