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之前,他肯定会和顾笙是一样的想法,觉得只是误会。
但现在,薄溪云早已经知晓了学长对自己的感情,而且他也格外清楚李老师的敏锐——从解题思路里,老师就能看出易钟深对他的影响。
所以,薄溪云不可能再欺骗自己。
李老师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薄溪云又忍不住想。
……他和学长的相处,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怎么了?”
身侧传来了易钟深的声音。
少年回来之后的异样,自然被易钟深看在了眼里。
薄溪云回神,他略一迟疑,就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易钟深听完,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李老师一直很敏锐。”
见少年还有些懵懵的,似有忧虑,易钟深又道。
“不用太担心。有顾笙和家里人解释,他们不会多想。”
薄溪云微怔。
他没想到学长会说这个。
易钟深关注的,好像就只有“薄溪云不会受影响”这一件事。
却完全没想过他自己。
其实薄溪云很早就发觉,学长从来没有和自己要过什么。
就好像学长只是觉得,默默喜欢就好了。
甚至在更早之前,易钟深连这一份沉默心意都必须小心隐藏,连一点喜欢都不能表现出来。
怕被薄溪云厌烦。
可明明易钟深并不是这样的人。
不说他平日里落在别人眼中的冷硬形象,就是在除夕那一夜的亲吻中……
少年思忖着,本人毫无所觉,柔软的耳尖却已经无声地烧了起来。
那一晚,学长要薄溪云亲身来体会自己的感受,用身体来告诉他答案,所以未加任何掩饰。
温柔依旧,却不容抗拒。
好像要在每一处柔嫩间,都寸寸贴上自己的标印。
所以薄溪云才得以知晓,有关学长的真实。
也因此他现在才觉得,学长好像一直在克制。
明明是那么冷硬强势的人。
却从未向他索取。
况且,即使易钟深只是沉默的喜欢,他与薄溪云之前的想法也完全不同。
薄溪云也有过看似一致的念头——喜欢只是一个人的事。
可他那单方面的喜欢,好像只需要自己开心就足够了。
而易钟深却不是。
他一直在沉默地付出着,全为了薄溪云的舒服与前路。
即使毫无回应,依旧似海不惊。
薄溪云原本还想要问学长对被误会成男朋友这件事的看法,几次开口,声音却又被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终于发现,这是自己的问题。
是薄溪云还没有想通。
他还没能坦然地接受这份感情。
少年有些茫然地望向前方,未出正月,街上依旧是一片节庆时分的喜气洋洋。
但昨日气温骤然回暖,枝头柳梢已然有了薄薄的春意。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
薄溪云不想再让学长一个人在风雪里独自等待太久。
少年低头揉了揉眼睛。
可能,他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两人的关系了。
*
从老国手那里拿完药,薄溪云还和易钟深在外面吃了顿饭,才回家。
到家之后,薄溪云照旧回自己房间上自习。
易钟深陪他一起。
天色已暗,易钟深接到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便走到了院落里来接。
他原本晚上不忙这些,专心陪人上自习,还是薄溪云担心耽搁学长太多的时间,易钟深才改成了一边工作一边陪。
易钟深当时想了想,也是。
假如就这么一直盯着小孩看,他也担心自己会做些影响对方的事。
少年的皮肤太薄,极容易被染上颜色,原本浅淡的唇色更是如此。吻住稍加一点力度,就会被揉出艳红。
而小孩也从之前磕磕绊绊地和家里人解释,可能是吃了东西才被辣成这样。到现在,他已经很熟练地会用冰敷了。
只是敷过后凉凉软软的。
会更好亲。
易钟深在寒天冷地里接着电话,刚把自己打扰人的念头冷下去,电话一挂断,他抬眼,就看见了正好过来这边的顾笙。
顾笙是来送果盘的,晶莹饱满的大颗草莓在略显昏暗的夜色中依旧相当诱人。
看见站在院里的易钟深,顾笙并没有直接进去,反而叫了人一声。
“哎钟深,正好,我有个事要问问你。”
顾笙把草莓给卧室书房里的少年送去之后,就和好友一起回了自己的房间。
“模型的数据你已经提交上去了吗?”
顾笙找人来就是要问建模比赛的事,虽然官网的提交窗口最近才打开,但他了解易钟深的性格,估计好友已经完成了。
果然,易钟深点了头:“嗯。”
于是,顾笙也一边咨询着好友,一边把自己队伍的作品整理好,提交了上去。
忙完,顾笙顺手把端来自己房间的那盘草莓推了推,问。
“吃吗?”
易钟深没动:“不用。”
顾笙也没在意。
他知道好友有洁癖,很少会和别人分食东西,刚刚也只是随口一问。
顿了顿,顾笙又想到。
好像钟深只和自家宝贝弟弟在一起的时候,会没那么在意洁癖?
想起傍晚的事,顾笙还开玩笑似的提了一句。
“对了,今天还有人误会你是我弟男朋友来着。”
易钟深依旧没什么波动,似乎早知道了这件事:“李老师。”
见男生这么坦然,顾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道。
“李老师也真逗,还能猜到这方面去。我就说嘛,他肯定是误会了。”
只是说完,顾笙禁不住又有些疑惑。
自己为什么会松口气?
他之前又为什么会紧张?
难道这误会还可能是真的不成?
顾笙暗自失笑。
他正想甩开这个完全不靠谱的念头,却听见易钟深说。
“我的确喜欢小云。”
“……”
顾笙愣愣地看着易钟深,表情活像是好友忽然长出了三个头。
过了好一会儿,顾笙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天是愚人节?”
“哈哈,”他干笑了一声,“不过这一点也不好笑……”
可易钟深的声线一如平日的稳定低冷,如同室外的冬夜寒风,无形中迫使人清醒。
“现在是二月。”
而易钟深冷淡的神色和语气,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说的是真的。”
顾笙不由陷入了一股巨大的茫然之中。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刚刚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李老师的事,或许顾笙选择问出口的时候,潜意识里也带了一点试探的意味。
毕竟,易钟深把所有破例都毫无保留地给予了薄溪云。
可即使如此,顾笙也根本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只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呢?”
易钟深:“……”
易钟深其实了解做哥哥的心情,所以他和顾笙交谈的态度,也一直很认真。
但只有这个问题,他真的回答不了。
顾笙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他手里的一颗草莓只留下了绿蒂,红色的果肉反而被扔掉了。
好一会儿,顾笙才终于用自己混乱的思绪找出了一个可以解释的答案。
肯定是好友性格太内敛了,隐藏得这么深,才一直没有被自己发现。
顾笙想了想易钟深平日一贯的行事风格,勉强用这个原因说服了自己。
但很快,顾笙又发现了不对。
“那,那李老师为什么会觉得你们是一对?”
以易钟深的性格,肯定不会把这种事对外人说。
顾笙疑惑:“因为他见过你们俩相处吗……可是我见过的更多呀?”
“不止。”
易钟深这次终于回答了他。
“小云做题的时候,李老师发现他的思路像是两种风格糅杂而成,一种风格像我。”
去年假期里易钟深来B城找李老师补课的事,顾笙也知道,所以易钟深也没有多说,只道。
“小云和老师说了,我指点过他。”
顾笙这时才彻底地发觉了不对:“所以是你影响了他……是吗?”
易钟深点了头。
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这次,连顾笙刚刚还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还是易钟深先开了口。
“我不会因为这份感情去打扰他。”
顾笙却摆了摆手。
他的神色已经不再是刚刚的茫然惊讶,变成了一片复杂。
“你对他而言……已经不一样了。”
顾笙在和人交谈时,其实一向很会抓重点,这次也同样。
刚才他一直在问易钟深,却一句都没有涉及薄溪云的反应。
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
而即使如此,顾笙也清晰得出了弟弟的回应。
“我们两个,都很清楚溪云有多独立,对别人的影响又有多抗拒。”
顾笙低下头来,把脸深深埋进了摊开的掌心里。
“如果对你没有回应……他又怎么会被你影响呢?”
顾笙只觉自己蓦地陷入了一种庞然的无力之中。
他们错过了太多,以至于似乎就连担心薄溪云,都没有足够的资格。
对小孩丢失在外十五年的事,顾家一直于心有愧。
若非如此,在最终得知当年曲折的丢失路线时,顾老太太也不会被激到伤心得如此厉害。
倘若他们能早一些把孩子找回来,倘若当年哪一步他们能做得更好一点、追得再深一步。
今日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这个问题,顾家不敢去想。
却又如此反复地想过了千百遍。
或许他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
不会像今日这般无措。
深埋在掌心里的顾笙呼吸逐渐沉重了起来。
在耳边重新陷入一片嗡鸣之前,他听见了易钟深的低声。
“更多原因,不在我。”
易钟深说。
“是顾家在治愈他。”
顾笙猛然抬头,眼眶已然染了赤色,他有些惶然地问。
“你说是……真的吗?”
易钟深沉声道:“他之前恪守不变,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没有选择。”
少年只能烧耗着自己的力气,朝着自己选定的前路,冷静坚定地走下去。
而现在,顾家给了他别的选择。
告诉他,原来人可以接受善意。
原来小孩子可以被全家人宠溺,被捧在掌心里。
“只是他,”易钟深垂眼,低声说,“可能会慢一点。”
其实易钟深又何尝不清楚,这句话轮不到自己说。
顾家人对薄溪云心有愧疚,而易钟深作为一个外人,平白论起,更无资格。
只是他藏不下,掩不住。
分明素来寡言冷淡,却是在字里行间,袒露了顾念。
听到这话的顾笙又有些眼热:“多久我们都可以等……都可以的。”
“只要他好好的,就没事了。”
而顾笙说完也发现,自己会这么对易钟深说。
其实潜意识里,也默认了易钟深不会伤害薄溪云。
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追求者,顾笙都不会对那些痴心妄想的人这么说。
这些天来易钟深对薄溪云的态度,让长眼睛的、没长眼睛的都看出了这种特殊的袒护。
顾笙又心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问出口。
“你们现在……是真的在交往吗?”
顾笙一方面觉得弟弟不会接受那么快,一方面又想到弟弟被影响后的改变那么明显,那……
易钟深给了他一个预料之内的答案。
“没有。”
无论是对顾家,还是对自己,易钟深都是同一个态度。
“时间很长,他可以慢慢想。”
就像之前薄溪云茫然问他的喜欢时一样,易钟深给的都不只是自己一人的答案——
“不管是我,还是顾家其他人。”
“喜欢你,从来都是一件开心事。”
他一直站在薄溪云的角度上。
从未把自己的感情单拎出来,突出地悬置为第一位。
这话让顾笙也愣了愣。
“那你还要等……”
易钟深声线淡然。
“他做题很厉害,但算感情不用这么快。”
今天傍晚在去老国手家的路上,少年安静了许久。而易钟深没有问,弄不是因为没察觉。
只是不想催促。
“无论需要多久。”
男生嗓音平静,并无强调。
却平白让人觉得如此笃定。
“我会继续等。”
连顾笙都有些意外。
就好像易钟深明明是一个这么冷漠强势的人。
在最脆弱敏感的爱情这件事上,他却毫无设防。
坦然地将主导权拱手出让。
让少年每一步都绝不会踩空,永远走在他的心上。
*
这一晚顾笙和易钟深的谈话,薄溪云并不知情。
他仍在独自考虑着自己和学长的事。
充实的生活相当规律,一眨眼,就到了元宵节这天。
中午,一家人在医院吃了顿团圆饭,吃完,大人们又各自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