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简青先接过水杯,付了小费,他确认水是温热的之后,才递给薄溪云。
“喝一点,”他说,“垫垫胃。”
薄溪云接过水杯,抿了一口,侍者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他们两人,何简青才道:“家里催相亲,我提前躲回学校了。”
按时间来算,现在还是寒假期间。
何简青读的是医科,他参与了内陆和香江的联合培养计划,这个学期,他应该是在燕城医科大学读书。
薄溪云愣了愣,手中水杯都晃了一下:“……啊?你不才十九吗?”
怎么家里这么早就催起了相亲?
不过小少爷又想了想,自己十九岁也快被家里卖了。
好像没差。
“不提他们了。”
何简青皱眉,似乎不愿多说。
“学校安排我在燕城和协实习,闻修森找了和协的专家询问状况,我才得知你的消息,跟着他请的医护一起过来了。”
他转而问薄溪云:“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直没回我消息?”
以至于何简青之前始终没能和人联系上。
“我分化后就被关起来了,”薄溪云摊了摊手,“账号的密码全被改了。”
“……”
身为香江何家人,何简青自然也清楚薄家的情况,不由沉默了一刻。
薄溪云倒没觉得有什么:“我的全部账号都有设备锁,他们就算改了密码也登不上,之前我已经找平台提交申诉了,等等看结果吧。”
就算真的找不回来,薄溪云也没怎么在意,他完全可以去申请新的账号。
虽然少年现在已经没有了香江的电话卡,但他还有内陆的。
何简青听完,停了停,又问。
“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
薄溪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闻修森。”
何简青说,他年纪轻轻,眉心却已经印出了一道浅浅的沟壑,看起来总像是在严肃地皱眉。
他问:“你对他还没厌烦吗?”
薄溪云被问得一顿,下意识地,还把怀里的春卷大衣抱得更紧了些。
大衣被小少爷叠得很蓬乱,从外面已经看不出本貌,何简青也只以为薄溪云抱了一个抱枕,没有多看。
而从何简青口中,薄溪云终于得知了自己当初包养闻修森的事。
“三年前你看上了闻修森,趁着他和剧组外出时,在酒吧里给他下了药。”
结果药物使得闻修森的激素分泌异常,竟然导致他在二十岁的这一年延迟分化。
延迟分化会有相当多的风险和隐患,闻修森状况相当不稳定,还需要大量的药物维持健康,为了治病,闻修森只能答应被薄四少包养。
薄溪云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之前他在网上查到过闻修森被牵扯入涉毒案件,虽然男人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因为毒品被迫委身,但因为治病而不得不同意……这情况似乎也没有好上多少。
而且薄溪云之前也猜过闻修森不是十八岁前正常分化,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少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说的那家酒吧是武叔开的,我记得武叔店里一直不许用禁药啊?”
何简青听了,神色却更沉肃了些,问。
“那你是怎么把药带进去的?”
何简青和薄溪云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相当熟络。但天性严谨的何简青对薄小少爷的一些举动却并不赞同。
薄溪云所说的这位武叔,正是香江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林文武。
直到十年前,林文武才开始洗白自己的产业,这些酒吧就是他开来洗钱用的,没想到近些年来,却成了香江最出名的一批夜店。
薄小少爷身为豪门之后,却和这些人物处得很熟,何简青始终觉得这样做很有风险。
“而且我记得三年前那段时候,林文武刚刚处理过几个在他店里闹事耍横,不懂事带了药的顾客,以儆效尤。”
何简青道。
“但他没有动你。”
这么看来,林文武很可能是因为和薄溪云关系好,才没有因此而为难他。
薄溪云安静听着,他对三年前这件事的记忆并不算清晰,但也完全没有听出何简青这些话的违和感。
少年摸了摸怀里的大衣,如果实情真是如此,那他对闻修森就是实打实地亏欠了许多。
何简青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以后别再去那种场合了。”
他明明比薄溪云还小几天,但操起心来时更像是薄溪云的哥哥。
“养了闻修森之后你还继续去。”
何简青的语气不甚赞同。
“不怕身体吃不消么?”
“……?”
薄溪云这次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简青直接给了他解答。
“一晚上就要用掉成盒的安全套,你真的要为你自己的身体想想。”
薄溪云:“……”
在没脸见人之前,他还有另一个疑问。
怎么感觉,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何简青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有小报蹲过你开的房,你自己宣扬的。”
“之后他们就没少用这种事来编排你。”
薄溪云张了张嘴,回答得颇有些苍白无力:“我,应该也没……”
何简青没再和他多说,直接拿手机点了几下,搜出了什么东西,随即他便把屏幕放在了薄溪云面前。
手机里在播放的,是一个视频。
视频是在一家酒吧里面拍摄的,室内的灯光混乱又花哨,但饶是如此,画面中的薄小少爷也相当惹眼。
花花绿绿的五色灯光将屏幕中的诸多面孔都涂抹得颇为诡异,然而就是在这极端糟糕的光线下,小少爷的美貌也无以埋没。事实上,只消看他一眼,就让人很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叱咤风云的老板和大佬会和薄四少相交甚好,以至于发展为忘年交。
没有人能不对着这张乖巧漂亮的少年面孔心生怜爱。
虽然他只是懒散地侧靠在卡座一角,却一直都是整场酒会的焦点。
视频没有声音,但单是看这画面也能想象出当时的吵闹。薄溪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靠在卡座里。
——他正坐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
小少爷平白把身后的人当成了靠枕,一举一动都有人细心侍奉。他甚至连手都懒得抬,有人凑上前来找薄四少碰杯时,小少爷都懒散地任由身后的男人抬手代劳,直到那晶钻似的璀璨酒杯送到唇边时,才微微启唇浅抿一口。
被他靠着的男人带了副颇为精巧的面罩,在屏幕中并不能看清脸。男人好像只是小少爷的一个陪衬,与桌上昂贵的烈酒,和那材质稀有、打磨精心的酒杯一样,都只是个工具而已。
品相出彩,又无关紧要。
只不过男人的动作相当妥帖,总是遂了小少爷的心意,甚至无需少年开口,就清晰知晓他的情绪与需要。
何简青的手指直接点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看到他了吗?”
其实不用何简青说,薄溪云也认得出来。
那是闻修森。
男人在屏幕里穿的那套西装,还是薄溪云去意大利游玩时给他定制的。
这个视频明显是个偷拍视频,应该是小少爷之前去酒吧时被拍下的。
薄溪云扫了一眼水印,认出了那是一家香江的媒体,前两天,这家媒体还在薄二少特助管理的那个群里发过言。
“这个视频当时在整个香江都传遍了。”何简青说。
这件事薄溪云倒是回想了起来。视频后来被做过公关,不过因为画面中没有漏出闻修森的脸,没影响到他的演艺事业,薄溪云也没有费太大力气去彻底清除。
所以现在,网上零星还有一些遗迹,何简青会找到也不奇怪。
真正让薄溪云意外的,是视频中他和闻修森的相处。
最细节的动作无法作假,闻修森对他的照看与动作衔接没有一丝差错,仿佛能完美地读出小少爷的全部心思。
薄溪云这时才意识到,他之前到底让闻修森做过多少事。
也难怪……
薄溪云不由卡了一下。
难怪前两晚昏迷之前,闻修森会对他的敏感之处如此了若指掌。
薄溪云冷静地分析着,现下看来,自己对闻修森的信任很可能源于对方受制于人,只能听任自己摆布。
不然,薄溪云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闻修森那样冷淡强势的人会甘愿为他做做这种事。
只是现在,很显然,这种信任的条件已经不成立了。
两人的身份似乎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倒转。
恰在此时,何简青也在说。
“Cirr,你之前就和我说过,你看人很准,不会有错。你说闻修森在金融领域很有天赋。这几年你自己赚的钱也没怎么细心打理,开了个投资公司还交给了闻修森去做。”
何简青皱眉:“现在他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你呢?”
他似乎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但还是忍不住道。
“加上你三个哥哥还要插手,现在闻修森怎么报复你都是轻的。”
手机上的视频已经放到了末尾,屏幕自动定格在了最后一个画面。酒吧里,惹眼至极的小少爷斜倚在身后人怀里,漫不经心地托着自己的下颌,仿佛他躺靠的只是一个称心的靠枕。
何简青的视线同样落在了屏幕上,他沉声说。
“同等的事情,闻修森一样可以报复在你身上。”
现在男人完全可以把薄小少爷也拿去展示旁人看,当成自己的一个炫耀工具。
就像薄溪云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
薄溪云沉默。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何简青立刻察觉了什么,收住了话茬,转而问他。
“你不舒服?”
少年没敢点头,怕晃得头疼,只从鼻腔里低应了一声:“抽完血后一直有点晕。”
“你分化时间太晚了,腺体发育不足,再加上刚抽了信息素,需要多休息。”
何简青问。
“午饭真的吃不下了吗?”
薄溪云又低“嗯”了一声。
“那你先休息,好生养着。”
何简青说着,收走了蜂蜜水的杯子。
“腺体不足严重的话还可能会发展为信息素紊乱,那就危险了,你先睡吧。”
薄溪云揉着额角,道了声谢,他那纤巧的鼻翼动了动,神情有些茫然。
“你还叫了茶吗?”
何简青起身的动作一顿。
“什么茶?”
薄溪云又闻了闻,不太确定,他对茶种了解不多,只不过这气息有点像他之前闻过的一款人工香水。
“大吉岭茶?”
何简青这时是真的顿住了。
“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
薄溪云怔了一下:“什么信息素,你不是Beta吗?”
何简青看着他,英俊的剑眉星目颇有些神色复杂。
“我不是Beta,我是S级Alpha。”
所以他才那么难找匹配对象,以至于才十九岁就被家里催着相亲。
薄溪云的确没有想到,面露怔然:“……啊?”
“我之前是A级,上个月才生成了S级。”何简青说。
Alpha与Omega的等级大多是固定的,但也有极少数人因为分化初时情况不稳,在两年之内会升跃级别。不过这种升级最多只能跨越一个等级。
而何简青正是那一类少数。
他抿了抿唇,眉心又浅浅显出了那一道沟壑:“你又把我性别忘了?”
虽然这么说着,何简青的语气也没有多么严厉,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倒更像是对薄溪云没记住的事已经习惯了。
薄小少爷摸了摸鼻尖。
他是真不记得了。
“你也知道,我之前对性别知识的确了解不多。”
何简青没有停留太久,留薄溪云自己在安静的休息室内歇一会儿。
只是躺了片刻之后,薄溪云头晕的状况并没有减轻,反而还加重了,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刚刚被抽血完后的状态,连手臂都开始再一次隐隐作痛。
他只能抱着怀里的大衣,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少年的情况的确有些糟糕,巡视的护士姐姐过来查看时,也发现他状况的不对,立即就通知了医生。
等到薄溪云已经晕到隐约想吐时,他终于闻到了比怀里更鲜明百倍的薄冷气息。
房门被推开,身高腿长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伸手便抱起了床上的Omega。
薄溪云勉强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涣散,愣愣地看着匆忙赶来的闻修森。
“你怎么……”少年哑着声音,忽然问,“没穿衬衣?”
这个问题问得颇有些没头没尾,连一同跟来的医生都愣了愣。
唯独只有闻修森听懂了这句话。男人径直脱掉了身上的外套,露出内里的严整衬衫,这才又抬手揽住了薄溪云。
小少爷怀里,还抱着闻修森之前送来的大衣。
所以薄溪云迷迷糊糊中才以为,闻修森没有了外套。
他没想到闻修森换了一件新的风衣,现下对方还把那新的外套也叠得整整齐齐,一并放到了薄溪云的怀里。
男人的动作比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利落很多,他的三件套也穿得很严谨,还专程将一侧袖箍和缀着细链的领针摘了下去,才重新将薄溪云抱好。
怕他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