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人群中,方才哀求谢时,要将女儿也并带走的女子娘家姓周,逃荒途中,她的丈夫丢下妻女,自己寻出路去了,如今周氏也只当他死了,今后她们母女自个生活。周氏小心端着刚分发到的碗粥,喂给怀中的孩子。那孩子虽然因为饥饿过头没有力气站直,只能靠娘亲抱着扶着,但还能张开嘴吞咽粥水。
周氏慈爱地轻拍着孩子,哄道:“阿苹,粥烫吗?”
扎着两根小辫子,头大身小的三岁孩子努力吞咽粥水,听见娘亲的问话,才停下,声音沙哑道:“娘,好好喝,虽然有药的味道,但这是阿苹喝过最好喝的粥了,娘你也喝。”
女子听到这话,忍住眼底的泪,坚持喂完孩子才去喝自己那碗,好在有齐俟等人在旁看着,其他身强体壮的难民并不敢哄抢别人的吃食。白粥并不稀拉,表面覆盖着层厚厚的粥浆,拨开后,底下还有切成薄片的猪肝和难得见的几颗红枣。
舀大口送进嘴里,温热并不烫口,米粒已经被煮到完全开花,几乎成了米糊糊,入口即化,滑入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抚慰了干瘪萎缩的胃部,猪肝价贱,对于几个月没碰过荤味的周氏却是难得的美味,个大开裂的红枣带来了苦难中唯的幸福甜味。至于孩子说的药的味道,周氏也尝到了,略通药理的周氏还尝出这是桃仁和生地的味道。
想到这两样药材的药理,周氏心中对于这位谢大善人又多了更多感恩,竟然为他们考虑到了如此细心地步,看来她们母女俩这次真的遇到了活菩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周氏总觉得这粥喝下去,身上的力气都多了几分,直隐隐作痛的胃也缓和下来。
见大部分难民都喝完了粥,黄午又敲锣,示意他们个个排队来领凉茶。有些谨慎的人闻着这黑漆漆的东西有股中药味,心里头打鼓,这药可不能乱吃,有胆大的男子便试探着问边上分粥的黄午,“官人,这黑水是干什么用的?我们没病的也要喝吗?”
黄午也没有不耐烦,给他解释道:“给你们喝的是我们福州如今广为流行的凉茶,清热解毒,防疫养气,碗下去,有病治病,没病安身,也就主家可怜你们这些人跋山涉水,流离奔波,亏损了血气才准备的,且放心喝吧,喝过三日,有病也会好的。”黄午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自己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
听到这的难民赶紧饮而尽,这可都是好东西,又纷纷感慨,这谢大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不仅管吃管穿,还担心他们得病,他们这是烧了高香才能遇到这样的慈善家啊。
大善人谢时这时候却是盯着后厨堆积成山的粮食,疑惑道:“我给的银子够你们买这么多粮吗?”
田庄负责做饭的厨子挠了挠头,“听黄管事说,这是韩家那边今早送过来的粮食,我滴个天老爷,足足有五百石白米哩,那运粮的管事还说这是他们家主让人送来的,说是支援主家您的善举哩!”
五百石粮食是什么概念?寻常成年人每年大概吃五六石米,五百石的粮食足够这群难民吃年了!
谢时凝视着这堆如山的粮食,忽而摇头,清浅笑,韩伋这个人真是……很难不让人喜欢。
省下了最大笔粮钱,谢时其余可操控的空间就更多了。如今正好是水稻分蘖期,需要时刻注意田里水位,搁田放水,还得按照谢时的要求,给稻田施肥和制作穗肥,这些难民的到来刚好可以分担巨大的劳动量。
不过这群难民的第个主要工作却不是种田,而是开始基建,首先要给自己造个住的地方。田庄闲置的房子数量很少,并不能够完全让这新增的上百号人住下来,更何况谢时还有福利院的计划,因此基建任务繁重。
这么多人也总不能让他们直挤着住,因此建房子的时间紧迫,谢时只能祭出水泥大法。水泥盖房子速度绝对比木房子快还省钱,不用等木材阴干,不用铺瓦,直接模具架,水泥浇,隔几夜后便能收获栋平房。
谢时在蓝星农村见过这种为了省钱直接用水泥造的平房,虽然没有钢筋,但因为只盖层,且在水泥土中掺入了竹筋稳固地坪,防止开裂,因此安全性上般是没问题的。
虽然这样盖出来的平房,它的建筑耐久度和防震能力肯定不够好,但是这时候,让这么多人安置下来才是头等大事,其余考量都只能靠边站。
谢时还记得土法造水泥的方法,无非就是把石灰石、黏土磨成面儿,再进炉煅烧成熟料,之后再和炼铁后剩的矿渣混合在起,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这三者的比例,但是对于准备齐全穿越的谢时,这个倒是不难,难的点在于材料,石灰石和黏土都不缺,但这炼铁后的矿渣就不是随处可买到的了。
饱食餐稍作休息后,所有难民都被要求下地干活,青壮劳力去干田里的活,小孩和老人则安排些轻活,不劳动者不得食,还会被赶出去,不过谢时让黄午看着点,中午便让他们休息,不要让他们真的累着。
这样的安排不是为了压榨这些可怜流民,而是为了不让他们以为谢时是个好欺负的老好人,干的都是不求回报的事儿,免得产生什么吃白食偷懒耍滑的想法。黄午拍着胸膛,保证定干好。
谢时才安心地暂时离开,找上了大商人岑羽,岑羽刚从府城回来,已经听闻谢时做的事,心下佩服,不是所有家产颇丰的富贵人家,都真正愿意从自己钱袋子里掏出钱来救济百姓的,很多时候,这些要么是被官府逼的,要么就是有利可图,他平生所见的,唯有二人愿意无偿干这种事,个是他家主上,个就是明明腰包也不够鼓的谢时了。
因此岑羽见到他,不禁好通夸,可把没觉得自己多仁善的谢时给尴尬的,好在他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问起谢时他那里情况如何,还缺什么,他立即派人送过去。
谢时道:“粮食衣物如今暂时不缺,不过我今日来找你,也是为了安置难民之事上门求助的。”
岑羽立马便道:“说什么求助,何事探微你只管说,我办不到也得找人给你办成。”
谢时便将自己打算自制水泥给难民们盖房子的事情说了,问他可知哪里有冶炼铁矿的工坊,想要购入大量的铁渣。
岑羽面色整肃,问他:“探微所说的水泥,真有如此神奇?浇筑而成,隔日便能成固墙?”
谢时认真点头,这点他还是确信的,水泥作为穿越人士必备的东西,谢时自然不会错过,还看了从前人们土法制作水泥的纪录片,只要配方差不离,按照他说的步骤来做,制作简易的水泥不难。
岑羽神色比起方才还要再严肃几分,“如此神物,你就把这么方子告诉了我,谢探微啊谢探微,你这人真是……我都不知如何说你才好,我自问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你就不怕我将这方子偷了去?”
谢时笑了,“若是你真这么做了,我可要去同韩伋韩山长狠狠告上状,让他好好清理门户了。”相处这么久,谢时已经对韩伋同书院各位主事者的关系有所察觉,从几位主事者对韩伋的恭敬和敬畏态度可以推测,二者之间绝对不止普通的职场上下级关系,甚至还有那么点主仆意味在。
岑羽被这话弄得,都绷不住方才的严肃神情,也笑了,他朝谢时举起大拇指,“这招真是高,我岑某人竟无法反驳!”
谢时方才自然是开玩笑的,他认真道:“我信固安的为人,且想必不用我说,以固安的才智也能推测到,水泥真正的巨大用处不在于建房,实则水泥在筑城墙和道路铺设等军事交通上的运用,才是国之大利器,但,也是因此,我才来寻你帮忙。因为与我而言,可信之人只有你和山长等人。”
岑羽惊讶:“既如此,探微为何从未想过,将这方子献给朝廷?”
谢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转身,看向外头的天色,神色间有些悲悯的淡漠,“座大厦将倾,若是由内里的腐烂导致的,那么再多的外部缝补都是徒劳,都是助纣为虐,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己所能,问心无愧。”
岑羽眯眼看向廊下那清贵瘦弱的背影,强抑此刻心下因他此话带来的震撼和复杂情绪。
谢时的话透露出的意味过于惊人,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直到岑羽略过这个话题道:“如此,这些制作水泥的东西你不用担心,需要多少我很快都给你送去。”
谢时不好意思让人这么破费,毕竟这事是他自己要担下来的,正欲婉拒,岑羽却摆手道:“探微不必再推辞,山长早已传令,让我等协助你安置难民,听闻齐俟也被派到你那去了,我可得在山长面前好好表现才好。”
他顿了顿,斟酌了言辞道:“反倒是我有个不情之请,望探微能考虑二。”
谢时不解,示意他:“固安请说。”
“既然探微无意献给官府,那不知可有同书院合伙开这水泥工坊的打算?” 岑羽心知自己此话冒犯,但终究抵不过这水泥神物带来的巨大诱惑,如此利国利民之器,若是能得之,主上的大业岂不是如虎添翼?
谢时没想到岑羽竟是想干水泥的生意,该说不愧是岑大商人吗?什么赚钱的事儿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这次谢时可冤枉岑羽了,人家想干的事情可不仅仅是经商赚钱,而是所图甚大。
谢时低眉沉思后,决定点头同意。他无宏图霸业之心,那么这水泥方子在他手里顶多就是个赚钱的东西,他与书院之间又合作甚多,完全可信,如此来,岑羽简直是喜形于色,就差把谢时抱起来顿抛了。两人照旧约定,谢时出方子和做指导,书院包揽其他,双方利润分成,皆大欢喜。
谢时回去时还在想,万万没想到,来趟还把生意给做了,岑固安此人真是闻着商机,比狗跑得都快。
谢时走后,岑羽却是速速来到梅林斋,将此事汇报给了主上。
此时,韩伋正在演武场,闻言,他放下手中长.枪,正色道:“让齐四再加派百人马护卫,务必保证水泥配方不外传。”
岑羽躬身道:“诺,属下即可去办。”
岑羽本想退下,却听自家主上又嘱咐道:“阿时体弱,不宜操劳,难民之事你多派些人协助他。”
岑羽心底暗暗嘀咕,这谢探微听闻从前确实体弱多病,整个就是乐县“卫玠”,但如今瞧着好似身体康健了许多,也如同正常男子般了,可没有主上口中说的这般弱,主上未免也担心太过了。
虽说如此,但岑羽却是不敢反驳的,还真的依言多派了些手下,还把自己也打包送过去了谢家田庄。
岑羽的速度很快,调拨这点物资对他,或者对韩伋手下势力来说,轻而易举,因此谢时很快就见到了源源不断的物资被运了过来,就连岑羽自个也跟着来了,瞧着这架势,还有在这常驻的打算。
“那是,这可是赚钱的生意,我可不得在这盯着,就等着出水泥了,第眼见到呢。山长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人,你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做,千万别自己累着啊。”岑羽笑呵呵道。
就如同岑羽所说的,他带来的那些人很快就和黄午对接,群人把难民的工作都给接了过去,时无事可做的谢时竟然只能跟着他起,看他带来的工匠们制配水泥。
水泥这东西谁都没见过,谢时也没有第时间就用它上墙,而是拌和混凝土混合料后,先在通往农田的泥土路上架好木制模板,而后摊铺了段长达十米的水泥路试验,压实收面后,立即用草袋和麻片覆盖表面,并派人守着不让误踩。
齐俟也在旁围观,他比岑羽还要期待这名为水泥的东西,也更知道它的重要性,此刻迫不及待问道:“就这样等五个时辰就会干?”
谢时摇头,“准确来说,两个时辰之后它就会初步干凝,般而言五个时辰后就会完全凝结,但保守起见还是等久些吧,毕竟是第次试验。”
齐俟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这灰扑扑的路面,他决定了,今夜他便守在这里不睡觉也要好好看着。
于是夜深人静之时,等谢时正在梦中和灶神爷聊天的时候,便被咚咚咚的大力拍门声惊醒,他被吓了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披上外衣就打开门,就看见满身露水却精神亢奋无比的齐俟朝他道:“谢公子,真的凝固了!硬.邦.邦的,我用刀剑砍上去都不伤丝毫!”
心惊肉跳的谢时:……这大半夜的,您礼貌吗?
隔壁今夜同样借宿田庄的岑羽顶着顶乱糟糟的头发打开房门,看着他俩,把羽扇就朝齐俟丢了过去,“齐老四你半夜不睡觉作贼呢!”
无奈被深夜叫醒的谢时只好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和他俩来到了那试验的水泥路边查看情况,确实如齐俟所说,这水泥路已经完全凝固。
三人中夜没睡却最精神的齐俟道:“我刻不停地盯着看的,个时辰前便已经完全凝固了,等个时辰后我用我的刀试着砍了几下,发现表面分毫不伤。”
谢时便道:“那便浇水吧,接下来几天都得喷上水,让表面保持湿润,好好养护它不开裂。”
试验成功,等到第二日,谢时便让人开始用水泥盖房子,如今对水泥兴致最高的齐俟自告奋勇当包工头,谢时自然乐得有人分担。
今日大早,吃完朝食的难民们没有被全部分配到田埂上干农活,老人小孩和妇女继续留在田里干些辅助的轻活,而几乎所有青壮则被召集到了片空地上开始建房子。
第三日,辆低调的马车来到了如今热火朝天的谢家田庄,身标志性的玄袍,双淡漠冷情的眼,正是微服私访的韩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