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闻言,沉思许久,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韩伋没有再问,许久,久到韩伋以为谢时是默认的姿态,却见谢时轻轻摇头:“我或许有些奇怪,但初闻韩兄的打算,只是惊讶,心下细细想来,却并未有绝交之意,而是在思索,若是韩兄这般为人登顶,是否有利于福泽苍生,是否能成为明君之主?”
谢时反问韩伋,声音是难得的肃然,几近质问:“韩伋,你会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吗?”
作者有话要说:赶不赢了,宝子们我先发了,等会再揪虫和改bug!
作者没有专门研究过古代军事史,所以很多细节方面都是比较粗糙的,后续也不会在军事上多着眼,大家不要纠结可行性哈~爱你萌!
第38章
韩伋曾问过谢时,何人能当这天下之主。当时谢时并不知其打算,他的回答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是以民为基,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之人。如今谢时质问接管了乐县的韩伋,他会不会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实则是在质问他,若是他日,他韩伋荣登九鼎至尊之位,能否做得了他所说的明君。
若是旁人问起,韩伋不会理会,毕竟这天下,不是谁都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他的宏愿他的抱负,无需他人理解,也无需向他人倾诉,即便是一心追随他的下属,都没有这个荣幸。
但谢时此时发问,韩伋却是并未感到丝毫冒犯。他心知,如谢时这般至纯至善、无欲无求之人,你若要拉他入伙,用高官权力、金银财宝、名望地位这些寻常人皆迫切渴望的东西是无法打动他的,纯粹是无用之功,唯有心中有天下苍生的主公,才能获得他的追随罢。
韩伋丝毫不敷衍,也不回避,他来到谢时身边,朝他伸出手,邀请道:“伋愿用此生所为,来成就阿时心中的明君之主。那阿时,可愿从旁监督?”
谢时看着他伸出的手,往上,望入韩伋的眼底,那双眼因长长的睫羽遮住,而有些深邃看不清神色,谢时很少见到男子有这样长的睫毛,但是却丝毫不显女相,反而愈发显得神秘深沉,这长长的睫毛仿佛是一道封印,揭开后,便会被沉沉青影下的如狮如豹的狩猎眼神锁定。
此时,那双望向谢时的眼睛挥去了往日的锐利和淡漠,奇异明亮的星眸中,只余下坚定,诚实,在向他许下郑重承诺,同时在邀他并肩前行。
谢时内心挣扎,犹豫不决。他回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因前世倒霉透顶,孑孓一生,这辈子去掉带来“倒霉不幸”的阴阳体质,从此可以当一个正常人后,他心中便只有蜗居于书院食堂,平日里钻研美食,当一逍遥闲散人的志向,顶多再发挥发挥自己的专业所学,为天下百姓带来增产的良种。喁细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不知不觉便和韩伋成为了知交好友。谢时前世因“体质”原因,不敢靠近别人,生怕给别人带来不幸和灾祸,因此也从未有亲近之交,没想到这辈子放松下来,正常交友,交到的第一个好友便是立志造反的乱臣贼子!其余的几个亲近的朋友还是这造反的党羽!这日子可真的是刺激得很。
如今好友兼乱臣贼子还诚心邀请他一起加入造反大业,是拒绝之后继续咸鱼,还是加入同流合污一起打天下,这对谢时来说绝非是短短几息之间就能做出的抉择。韩伋也知道,因此他只是提出邀请,并没有要谢时立刻给出答案。两人暂且按下此事不提。
韩伋目前办公之所不是在县衙,而是在县衙后的县令府邸,相比起年久失修、破烂到连年漏雨的县衙门,县令府可谓是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穷尽雕丽,甚至这府中还有一座园林,园子中间筑有三层高的一座戏楼,管中窥豹,可见平日里这位范县令是如何榨取民脂民膏挪为己用的。
园子里奇花异草,还移栽了不少名贵树木,民间有谚,“七月红枣八月梨,九月柿子赶上集”,如今白露将至,正是秋露凝霜,柿子结果的时节。这县令府的园子里便栽有两棵高逾五丈的柿子树,估计这位范县令是位讲究风水之人,在园子里种这些,也是为了取“好事成双”“红红火火”的好意头。
此时树上朱果累累,灿若霜枫,谢时走近细细观察,发现这竟然还是东陵名种朱红盖柿,想来是耗费重本,从中原燕地不远千里运来的,而且还以黑枣嫁接枝条,此时这柿子结的果实大多硕大且朱红,可惜今年的甜美柿子原主人范县令是品尝不到了。
谢时对这两棵柿子树结的果子可谓垂涎三尺,在征求韩伋同意后,韩伋直接给他找了几个人,配合他开始爬树摘柿子。或许是南方温暖气候,此时树上的柿子的皮已微微发黄,正是成熟到不需要放置促熟的地步了。
树上的军士还在帮忙摘,树下守着箩筐的谢时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将柿蒂慢慢取下,用清水洗净,轻轻咬开薄皮,汁水迸发,吮浆哜肉,如饮甘蜜,滑入喉间,涤清秋燥。
谢时方才同韩伋说话,便注意到,这人有些微咳,唇上还有些起皮,猜想是体内有秋燥,加上没休息好,谢时让人洗了一盘柿子给还在奋战的韩伋送去。剩下的这些柿子也耐不住久放,谢时便做主做了柿饼和柿霜糖。
柿饼是储存新鲜柿子不坏的常见方法,做法也寻常又简单,去皮的柿子压扁了,整整齐齐摆放在竹筛上,寻一风和日丽,骄阳正烈的日子,风干和日晒至半干,而后取下放进坛子里压紧捂着,等柿子内里的糖分渐渐渗透出来在表面形成结晶,也就是柿子饼外表常见的那层白霜,才可品尝。
柿饼是一种需要光阴参与酝酿的吃食,只能慢慢等待,不过柿子除了生吃、晒成饼子外,还有另一种吃法,那就是入馔熟吃。
韩伋到了午时,正想邀仍在范府采摘柿果的谢时一同用些下午茶,让下人去寻他,却遍寻许久,才发现他是躲在了厨房里头折腾新的吃食。韩伋挥手,让前来禀告的仆从下去,自己信步来到不曾踏入的县令府邸后厨。
谢时正好指点完韩家的厨子,让他做出了满意的吃食,见到韩伋到来,仿佛之前两人的对峙不存在般,眉开眼笑道:“韩兄来得正好,来试试刚出炉的流心柿饼,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
“阿时到哪,哪便有美食。”
这所谓流心柿饼是谢时在吃家唐鲁孙先生书中看到的做法,用柿浆做馅的饼,大部分人应该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尝到了。去了皮红透透的柿肉和鸡蛋混在一起,再加入些许甜栗子磨成的栗子粉,滋味更绝,三者混合和成面,而后擀成厚薄适中的面皮。
包裹的馅料除了去了皮的核桃、杏仁、冰糖这些,还有青梅切成的青丝,用糖腌入味,压碎了便是一味传统糕点中常用到的馅儿,虽不起眼却增添了几丝酸意,中和过甜的内馅。
面皮包入甜馅,压成扁扁的形状,在略施薄油的平锅里两面烙熟,趁着热气,咬上一口,芬芳如桂,香浓味永,真可谓神仙隽品。谢时细细吃完一个,手指上流了一点甜浆,甚至有些想舔干净的冲动,回头见韩伋,好家伙,人家已经是拿着第五个饼在吃了。
谢时问他:“味道如何?”
韩伋吃完第五个饼子,道:“好吃,比生柿子还好吃。”可以说是非常淳朴的赞美了,但谢时知道“好吃”二字就是韩伋对于食物的最高评价了,其余的从他已经拿起第六个流心柿饼开始吃就知道了。
谢时同他商量,其实也是汇报剩下柿子的去处,“我看那两棵柿子树果子结得太多,怕是吃不完,放着会烂掉也可惜,不如给你留两筐新鲜着吃,你再赏些给底下人,剩下的柿子我给你做成柿饼和柿霜糖,我瞧你有些咳嗽,本以为是秋燥,方才问过周管事,才知道你这是旧疾,秋日更甚。柿霜糖有止咳消炎功效,到时每日三片,想必便能缓解你的秋咳。”
柿霜糖,顾名思义,是用柿饼捂出来的外表那层糖霜制成的糖片,《本草纲目》记载,柿霜,乃柿精.液,入肺病上焦,药尤佳。谢时从前认识的一位教授,同时也是导师的好友,老人家患有喉炎,便随身带着这柿霜糖,圆圆的黄棕色的小薄片,有点像润喉糖,吃下去后,也同润喉糖一样,冰冰凉凉,入口即化,对治疗喉炎有奇效。
这些柿霜糖是那位教授的夫人每年亲自做的,谢时有一阵去帮这位老教授整理资料,顺便找些自己需要用到的文献,便恰好遇到了这位可亲可爱的夫人做柿霜糖,晒好的柿饼打霜、澄缸、熬霜、定型、晾片。谢时见老人家辛苦,便顺手帮了几次忙,结果愣是被老夫人拉着传授了这快失传的做法,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谢时的好意,韩伋自然无不应,点头,“任凭阿时做主。”
————————————
谢家田庄,黄午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在田埂上监督稻田水塘放水,旁边,一群拿着锄头的老农也在聊天。
“这一季的稻子长得真好,抵得过往年最好的年岁里上等田种出来的稻株了,想必今年咱能过个丰收年哩!”
“是呀,也真是奇了怪了,这田往年不都是咱在种,怎么就没有今年这样的好长势,今年的年岁光景也只能说一般,还比不上去年,我看隔壁田庄的稻子样子也就跟往年的长势差不多。”
一旁的黄午插入话题,“还能是为什么?咱家的田稻子长得这么好,当然是主家的功劳了。你以为一开始那些石灰还有粗枝烂叶沤的肥撒地里真是在装神弄鬼地祭天?还有后来,每个水稻生长时期,主家吩咐施的那些穗肥,作用可都大着呢。就不说这些肥,咱下半年新换上的深耕犁也有些用处呢,咱这田犁得多好!”
其他的老农细细一想,好似就是这个道理,往年他们只知道埋头苦作,倒没有注意到这稻子的不同时期还需要施不同肥,更没有沤绿肥之说,平白浪费了秸秆这些好东西。
黄午老神在在道:“瞧着吧,就这势头,咱今年水稻的收成绝对是这十里八村头一份,大伙好好干,肯定都能过个好年,主家还说要给咱发棉衣呢!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北边战乱,可不要打到咱南地来,听说距离咱福州不远的蕲州就有人造反了,害得这会流民全往咱这跑。”
几位老农也忧心忡忡,一人道:“可不是,这都是什么事儿,好不容易过了几十年安生日子,结果又乱了,黄管事,你说咱乐县可会有乱军打过来?”
黄午也担忧,不过他还是安慰底下的人,“放心吧,你没听说吗?范尧那群不作为的狗官如今已经被韩大官人下了牢里,如今接管乐县的是韩家的人,还有韩家的上千家兵镇守着呢,那群作乱的流民也被安抚下来,就在咱附近不远的韩家田庄干活换吃的呢!韩大官人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嘛,只要有他在乐县一日,就如同定海神针,咱乐县的百姓就可以高枕无忧。”
谢家田庄前身本就是韩家的庄子之一,前任主家便是韩家,受其庇佑,如今提起韩伋这位前任家主,仍是敬畏推崇。周围听到这话的老农们果然放下心来,“韩家是难得的仁善大户,从未听过他们欺压百姓的事儿,还一直接济贫苦百姓,这一任的家主更是如此,当年我老家遭了灾,被迫逃荒到这里,便是韩家收留安顿在田庄里,才活了下来。”
也有人担心,“也不知道朝廷接下来会再派个什么样的县令来接管咱乐县,若是还是范尧那些吃民脂民膏的贪官,我倒宁愿仍是韩大官人管着哩!”
“你小点声!这是能说的话吗?不过你这话说得也对,还不如让韩家主一直接管呢,听说那些流民,从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如今呢,也跟咱主家之前安置的人一样,有衣有吃,还一样在建水泥房子,到时候建成便搬进去呢!换成原先的范狗官,你看他会不会施舍他们一粒米!”
“果然,韩家家主同咱主家都是大善人呐,只要有他们在,咱乐县就会一直安宁,我今天回去要让我家媳妇给佛祖烧一炷香,让佛祖保佑朝廷不要这么快派新的县令下来,就让韩大官人接管着吧!”
“俺回去也去给佛祖上香,顺便再给俺主家的长生牌上柱香。”
“你家里也立了主家的长生牌?”
被问到的农户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俺见那些流民立了谢官人的长生牌在家,心想俺也受家主照拂庇佑,遇到这样不压榨还担心咱们秋收劳累的好主家也是烧了高香才有,便也在家中立了一个,可得让菩萨保佑俺们谢官人长命百岁才行。”
其他农人纷纷附和:“是这个理!”
福州府城,收到乐县消息的州尹虞先惊得摔了手上的琉璃茶杯,“你说什么?韩家接管了乐县?”
“何时发生的事情?原本的县令范尧他们那些人呢?乐县发生了何事你给本官细细说来!”
传信的是乐县隔壁长宁县县令派来的,长宁县令同范尧乃姻亲关系,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他见乐县沦陷,害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赶紧马不停蹄地让人来府城告信。
那信使按照县令大人交代的一五一十说了,“大人,乐县县令原本按照大人您的吩咐,闭城不出,驱赶那些流民,哪知道那些饿疯了的流民胆大包天,竟然集结上千人冲击城门!那韩家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竟然将乐县的县令抓了起来,开城门迎接那些流民!如今乐县的县令班子全数官员皆被关在狱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人,这韩家莫不是要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