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挑眉,这三人的关系倒是应了他心中的猜测。互相道过姓氏,他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苏老,不知您可曾听闻过水运仪象台?”
水运仪象台听着玄乎,来历也确实不凡,据说它是世界上第一台天文钟,欧洲中世纪的天文钟就是脱胎于此,乃北宋时期由苏颂和韩公廉等人创制,是以水力驱动的一台自动化仪器,既可以用来进行天文观测、演示,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进行报时,又被称为华国古代的第五大发明。
谢时偶尔会叹息于此,华国古代先人在在机械创造上一直处于世界领先的水平,可惜大多数伟大的发明都只是昙花一现,没有得到大规模的实际应用,也不受重视,结果欧洲人却将这些技术偷偷学去,加以改进,国力壮大了反过来侵略华国。
谢时之所以会捣腾这东西,还是因为前头的六分仪虽然解决了航海中纬度定位的精准问题,但是却发现经度的确立才是真正的难题,没有确切的经度,船只走了多远只能靠船速来估算了,那船在大海中走了多远,到了何处,其实也是一门靠经验的玄学。
要想确立准确的经度,古代没法用卫星定位,最简单实用的办法就是靠时间,这是一道比较简单的高中地理题,通过和已知地点的太阳上中天时间的对比,就可以知道船只距离已知地点的经度差距了,比如测得上中天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那么便可以知道船只处于已知地点以东十五度的地方,如此配合六分仪确定所在纬度,最后和海图一对比定位,远洋航行的安全度大大提高。
沙漏无法确立准确的时间,所以谢时思索了半天,又去请教了尚在韩家过年的两位宋先生,得知前朝的魏国公曾经制作了一座水运仪象台,可以实现谢时所说的每日自动报时功能。
谢时一开始不知道这位魏国公是何许人也,但是两位先生提起的水运仪象台他倒是有几分印象,这不就是华国古代的第一台天文钟嘛!虽然听说这东西是个庞然大物,还要靠水力推动,跟谢时所设想的小型钟表相去甚远,但没事,东西存在就行,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发明”这时钟,毕竟这些机械仪器的知识对于农科生来说属实超纲了。
苏老一听,“公子所说的可是前朝苏颂和韩公廉所制的浑仪?”
谢时点头,忽而又想到,这位老先生姓苏,这苏颂据宋先生说也是闽地泉州人,不会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得知谢时的猜测,苏老诚惶诚恐地解释道:“误会误会,祖上曾是魏国公忠仆,有幸得以赐姓,实非魏国公后人也。”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在,如此一来,谢时倒是对复刻出时钟这事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谢时将自己所画的几种时钟图展开同他说明,这其中,有落地大摆钟,有怀表。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谢时对此一窍不通,只能从需求上对他们师徒三人提出两点要求,一是时钟能自动精准报时,误差不可超过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二是小巧便携,像水运仪象台那样高达十几米的庞然大物就无法实际运用到航海中去了。
听到谢时的要求,两位徒弟脸色都变了,显然两人都认为此乃天方夜谭,怎么可能把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缩小到方寸之间,还要变水力驱动为机械驱动!若眼前的人不是家主都奉为上宾的贵人,恐怕这两位年轻的匠人都要脱口大骂了。
谢时赶紧安抚人家,示意自己绝对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故意刁难人,“我知道这机器制造的难度,只是想请各位能工巧匠试试,若不能成,我也不会怪罪几位,成与不成,只要各位能对前人的机械有所改进,我都有重赏。”
苏老一直看着图纸若有所思,此时忽然问道:“敢问公子,是从何处得到的图纸?若能有高人指点内部构造,想必我等会更有把握。”
谢时心中尴尬,他上哪去给他们找现代的钟表匠指导,如今的“高人”就只有他一个,可他是个假高人,纯属外行。
“这是我从海外番人那得到的,如今也无处去寻能制此物的工匠,只知道此物原理同水运仪象台一样,构造上想必也是相似。”
苏老一听是海外的东西,不禁啧啧称奇,感叹出声:“番人如今竟然已能制得如此精妙之物了吗?!”他说完,又好似被激起了斗志,道:“番人愚钝,后来居上尚能达到此等技艺,没道理我泱泱上国还无人能制,公子请让老朽将这图纸带回去钻研一段时日,再来同您回报。”
谢时自然乐见其成,临走前,将宋老先生翻阅典籍给他找来的《绍圣仪象法要》抄本赠予苏老,此书乃苏颂所撰,里头明明白白的记载了制作水运仪象台的步骤和图纸,希望能给这位老先生一些参考。
走前,谢时一直将他们送到院门外,站在廊下目送师徒三人走远,心中唏嘘,华国古代匠人并非无发明创造的能力,只是他们的手艺只服务于贵族的享乐,地位底下一直得不到重视,才会在大航海时代开始后,被欧洲后来居上,走在了前头。
“先生似乎对这些匠人格外重视?”一直旁观谢时同几位工匠探讨造物之术的韩宁忽然道。
谢时转身,二人往回走。他并没有回答韩宁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宁哥儿觉得这些工匠重要吗?”
这个问题可把少年韩宁问住了,按照他一直以来所受的士人教育,士农工商中,儒生最清贵,主持国政,农人乃国之基,不可不重视,工匠、商户皆为下九流。韩家正是靠着经商才有了如今的滔天巨富,因此韩宁当然不认同商人乃下九流这种说法,但工匠这一类人,韩宁思来想去,似乎他们于国于民,都没有太大作用。
谢时没有为难他,只是同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故事。
“从前,有一个古国,她坐拥四海,拥有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绚烂文化,国力之鼎盛,屹立于世界之巅,让万国来朝,八方来拜。她有诸多伟大的发明,领先于世界。但是管理这个国家的人以此为奇技淫巧,玩乐之物,认为不可耽溺玩物,匠人们并不予重视,他们附庸于达官贵族,制作器物只为供上层享乐。
“渐渐的,很多伟大的发明创造有些失传,有些则禁绝,还有的则被大陆另一端的蕞尔小邦的人偷偷学了去,这些番人将这些珍贵的技术加以改进,发展学术,后来量变引起质变,他们在手工业上掀起了一场大变革,发展了机械工坊,以机械取代人力,产量翻了十倍不止,国内狭小的市场无法消化暴增的产量……
“为了开拓海外市场,最后他们将目光投向海外,大陆另一端那片最富饶的领土——闭关锁国的东方古国。开展了工业革命,大力发展机械从而拥有坚船利炮的蕞尔小邦联合起来,轻易地便轰开了武器落后、不思进取的古国国门,残暴奴役礼仪之邦上的四万万黎民。古国面临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山河破碎,国将不存……”
谢时说到此处,便停住了,反而是听得入迷的韩宁追着问:“先生,后来呢?那个古国战胜了敌国,收复山河了吗?”
“你猜?”谢时笑着逗他,漫不经心的态度逗得沉稳内敛的小少年都急了。
“我猜,他们赢得了那场灭国之战。”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谢时回头望去,只见韩伋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身后跟着岑羽和邱直一行人,见谢时看来,朝他行礼,显然他们在谢时给韩宁讲故事时就已经到了,只是一直不出声打扰而已。
谢时看向韩伋,忽而一笑,笑容明媚,带着无限傲然,“是的,哪怕付出了三千五百万黎民血染山河、家国千疮百孔的沉重代价,他们也赢了,重新屹立于东方。”
谢时的故事听起来像是胡编乱造的,毕竟古往今来,很多朝代人口可能都不足三千五百万,又怎么可能在战争中伤亡这么多人,且若是有这么一个强盛之国,不可能未曾听闻,寂寂无名。但是韩伋一行人听后却是各自若有所思,岑羽心下暗道,这个世界没有,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事情呢?谢探微可是来历不凡的小神仙!
几人步入堂内谈话,谢时问道:“伋兄可是找我有事?”看这架势,他们几人是刚刚谈完事情从书房出来便找上门来。
果然,韩伋道:“齐俟他们回来了,可要一同去城楼上迎接得胜归来的诸将士?”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机械乃工业之根基,工业乃国力之支柱,谢时来自后世,最明白这个道理,当然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人,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友友们应该都看出来了,之所以一直写韩宁和谢时的相处和谢时对少年的教导,是因为韩宁其实就是接班人呀!
昨晚查了很多机械时钟的资料,查到最后我一看,好吧,没时间更新了!我一个文科生,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写这些东西……
最后,感谢一直默默支持的宝子,也谢谢新加入的股东们~给我更新的动力!
第78章
城外旌旗猎猎,军帐林立,得胜归来的大军大部队会安置在郊外建好的军营中,代表全军入城的唯有将官和在此次征战中立功的三千士卒。巍峨耸立的城墙上,谢时站在韩伋身边,看着军容整肃的黑甲将士长龙慢慢从远处天际行到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谢时滤镜太厚,但眼前韩伋的军队治军之严整,军容之肃穆,颇给他一种后世军队的感觉,这样一支军队也难怪能够在短短不够三月的时间,便征服了闽地全省,让那些官军望风而逃。这是谢时第一次亲眼看到古代的征战军队,但是原身却是曾见过府城总兵府那些吊儿郎当流连花楼的官兵的,对比之下,云泥之别,高下立见,前者是猛虎之师,后者则是一群养废了的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软蛋。
待长龙快到跟前,众人预备下城楼去城门前迎接,这期间还出了一个小插曲。韩伋先行,谢时没想出风头地走跟前,便落后几步。刚才上城楼时纯属意外,韩伋同他一道,两人边走边聊,他无意间便走在了众人跟前,同韩伋并肩。私下相处不说,但在众人面前,谢时一直谨记上下级关系,给足了韩伋这位主公面子和尊敬。奈何谢时一心想着低调,却没想到他不动,其他人也跟着不动,就等着他先走,场面一时还有些许滑稽。岑羽还悄悄推他,让他先行。
废话!看主公的姿态,显然就是将谢先生放在了顶顶重要的位置,不然也不会听到消息,还亲自折返跑一趟,去邀人一同迎接将士。况且他们这群亲近的幕僚可还没忘记年末聚食上主公亲口说的那句“不居于下,亦师亦友”,所以这会这些人精也不会没眼色地越过谢时,走到主公跟前,打扰他俩。
说来时间久,但其实这段插曲只是发生在一瞬间,韩伋见后头没人跟来,还转头看向停在原地的谢时,轻声问道:“怎么了?”谢时哑然失笑,朝他摇摇头,示意无事,便紧随其后,与他并肩同行。
众人下了城楼,站在城门前,只见黑甲骑兵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齐俟骑在马上,身形高大,气势不凡,待到离城门尚且有十尺地,他便勒马停住,他一停,后头诸将士也齐齐不再前进。
齐俟从马上一跃而下,疾步来到韩伋跟前,单膝跪地,铁甲在水泥路上碰撞,敲击出清脆的声响。他姿态恭敬,声若洪雷,“参见主公!末将幸不辱命,闽地尽归!此乃吾主天命所归,得天之佑!”
话音未落,身后的三千将士倏地也齐刷刷下马,跪地吼道:“吾主天命所归,得天之佑!”,其声震天响,将周围好奇前来围观的一干老百姓唬住了,愣在一旁不敢发一言,我滴个乖乖,这韩家到底是养了一支威风堂堂的军队呀,这身上穿的衣裳那叫一个厚实呀,手上拿的刀寒光闪闪,一看就是砍人的好东西,而且就连普通的士兵那精气神,都跟那些软脚虾似的的官军不一样!
站在韩伋身边,目睹这一切的谢时心中赞叹,韩伋的部下军容整肃竟到了如此地步!
韩伋上前,亲自扶起满身铠甲,鬓发尤带风霜的齐俟,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了一句:“齐将军辛苦!”
二人寒暄,谢时本以为没他的事儿,就跟壁花一样站着,然而没想到齐俟同自家主公叙旧完,又对站在身边的他拱手行礼,郑重感谢:“此次出兵,还要多谢公子发明的一干军粮,即便寒冬腊月时节急速行军,将士们依旧能吃上热腾腾的饭食,因而战力十足,未让天气耽误主上的大业。”
谢时当时捣腾那些自热锅和拌饭酱,本是为了让书院中那些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崽子们能够在考号里吃上一顿热饭,谁能想到,短短几月之后,这书院山长说反就反,还要拉着他一起造反,刚好这东西就派上了用场。自热锅的东西由工坊里的工人加班加点生产,还改进了贮藏的手段,让其能保存更久,接着便被发往战场。按照岑固安的说法,这就是天命,说明谢时合该就是他们中一员……
此时得到齐俟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谢时颇受宠若惊,直言道:“此乃分内之事,齐将军无需如此。”
齐俟闻言,看向主公身后的岑羽,岑羽笑得欢快,似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遂点头回应。
齐俟见此,喜出望外,倒是显得比韩伋自己还高兴,当即便贺道:“恭贺主公,得谢公子此等国之大才辅佐左右,大业何愁不成!”
既已迎来了得胜归来的将士,一行人或乘坐马车或骑马,重新往城内走,接下来便是大酬诸下的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