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们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晕乎乎的,一个个都脚不着地,胸中激荡,恨不得立马让外地那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酸儒们瞧瞧,他们敢说,就这束脩和待遇,翻遍整个大蒙朝,也再找不出另一家了!
只看书院这帮夫子对待这新纸笺的态度,就可以想见其余收到讲会邀请帖的士子们之反应了,那邀请帖可比这单纯的信笺还要精致好看哩,可废了谢时不少宣纸才想出来的设计方案,得亏他幼时学过画画,这么多年也没落下多少!
这些本打算推了讲会的士子们一抽出这与众不同的请帖,心底便已经有所动摇,待看到那明显不成套的书签,更是心中泛痒,波澜丛生!又有那谢时和秦睢的“科学之道”讲会士题激着,可不就来了大半嘛!剩下没来的那些人,往后听人讲起东沧书院讲会当日情形,更是捶胸顿足,后悔错过了这番文人盛会。
话说这头,谢时在邀请帖上花费的心思其实不多,只给了个书笺方案和套色印刷的口头指导,他剩下的大半精力都花费在一出大戏上了。
临近讲会前三日,吃过夕食,谢时便来到了书院的大讲堂外。此时的讲堂门前早已大大变样,被由里到外重新布置了一遍,只见正当中耸立着一座遮天蔽日的戏台子,此时外头蒙着幕布,看不清里头的布景,但足以见排场之大,底下则排列安置着数十排座位,若是挤一挤,这个小广场可容下上千人。
那原本在戏台子底下吆喝指挥的管事一见到谢时,立马小步跑来,连声道歉:“官人,您来了,得劳您稍等一会,大家伙这还在调试当中呢,马上就好了!”
谢时摆摆手,安抚他的心,“无事,不用顾忌我,你们仔细调试便是,尤其是那灯光和音乐,万不可出什么差错,必须要达到我所说的效果才行。”要不然他这筹划了许久的一出戏可就没法从如今世面上那些元杂剧中脱颖而出,惊艳全场了。
“您尽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您安排的匠人手上功夫都是这个!”管事竖起一个大拇指,奉承了谢时一句,“奴这十几日看着他们和小先生们一点点布置,安装设备,大开眼界,都以为见了仙法哩!”
谢时对他的奉承不放在心上,反倒是被他的最后一句逗笑了:“你不是全程都看了工匠和学生们怎么做的这些东西,应该知晓,这可不是什么仙法,都是有理可据的现实之物。”
左不过是一些光影折射,声音传播、杠杆原理的知识,这些都是他上“格致课”的时候给学生们所讲的东西,因此,布置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也让学生们都参与进来,和匠人们一起研究。这会虽只有他一人在场,可是待会自有学生们过来同他一起验收成果,顺便进行第一次节目彩排。
那管事笑着点头应是,心下却不以为然,只一心认定了他们家官人是天上的仙君投胎转世,因此自带法力,才能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神仙之物!
很快,一群穿着蓝白二色襕袍的翩翩少年郎君便排着队来了大礼堂,领队的是韩宁。谢时笑道:“小先生们,今日我们就一同来看看咱们师生连月来的成果如何。”
其余学子都兴奋异常,盖因待会他们还要登台表演哩!唯有韩宁沉稳依旧,士动问道:“先生,我们是现在去后台候场吗?”
“不用,这会都是自己人,不拘其他,都先看看前面的歌舞表演,待会也好点评点评,好让匠人和戏班子们过后加以改进,等要到朗诵环节时,你们再去不迟。”
“是,先生!”一群学子强自掩饰心中的兴奋,纷纷在座位席坐好。不想谢时久等,匠人们抓紧了速度,终于在天黑前堪堪备好一切,管事小跑过来,请示谢时,得到谢时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便忐忑地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京下雪啦!!!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雪!!!今年一定会遇到心软的神的,对吧!
今晚还有一更,骗人是小狗!
第111章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讲堂外的小广场,余音淼淼,烟雾环绕,光影渐渐淡去,人声渐渐停息,在场的学子们和其余人却仍然沉浸在方才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久久无法回神,反倒是看惯了现代大型歌舞晚会的谢时不觉得这有什么新奇的,甚至微微蹙起眉头,径自专心提意见。
“男子独舞那块,方才的追光没跟上跳舞的优伶,负责灯光的匠人需眼疾手快,勤加练习,务必要做到准确无误。”从戏台子的左帘子那块,出来一位毕恭毕敬的黑脸匠人,此时诚惶诚恐地给谢时鞠躬行礼,连连保证下去苦练。
谢时打一棍子,又给塞了颗甜枣,温和笑道:“你今日应当是第一次见到完整的表演,只是有一些地方稍稍跟不上而已,已是极好了。”
挑完了灯光的刺,谢时微微皱眉,又说起了舞蹈这一块,这一块正是他极其在意的一处,“女子和男子群舞这个环节尚且不很整齐,这舞蹈不齐,看起来便没有了震撼之感和韵律之美,劳烦戏班子的东家,让娘们班子里的优伶们再抓紧时间,排练整齐一些,到时候演得好了,我会再另外给赏钱的。”
戏班子东家自然赶紧点头应下,打算回去就没日没夜地督促他们练习,这位官人阔绰得很,这一次请他们来,给的酬劳就足矣让他们戏班子半年不开张了,可不得好好捧着,别说只是把舞蹈练整齐了,就是让他们练胸口碎大石都得上啊!
谢时又挑着音乐和舞蹈没有完全合拍,戏班子的演员动作到位了,神情不够之类的瑕疵说了个遍,就对学子们道:“轮到大家来点评了,可觉得有尚可完善之处?”
学子们一个个都跟看神仙一样看他,听他问起来,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连韩宁都挑不出来方才那表演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在他们看来,那已经算得上仙乐神舞了,他们随着音乐和剧情而心神涌动,时而骄傲,时而愤慨,时而悲伤,时而喜悦,身心全然投入到了当中,哪能注意到什么光没追上,舞蹈不整齐哩!
“好吧,接下来轮到你们登场了,记住,你们可是压轴,到时候满场来客贵宾多少双眼睛可都看着你们呢,可别给为师丢脸啊!”谢时见他们一个个魂不守舍,敲打了几句,果然听他这么一说,不少被方才的表演摄住了心神的学子顿时压力骤增,将什么圣人、神女和仙君完全抛到脑后,赶紧拿出兜里的小抄来临时抱佛脚,就怕待会在台上忘词了!
谢时在台下,双十抱胸,满意地看着台上东沧书院那一群天之骄子们,听他们铿锵有力,振聋发聩的声音,不由心生骄傲之感,这可是他们东沧才子们,其中不少都是神童,少有才名,自然要借此机会拿出来让各位名师巨儒们瞧瞧,说不定就有些人为这昌盛学风所吸引,愿意留下当老师了呢?
因着路途有远有近,宾客们到达东沧书院的时间不一,但远来皆是贵客,都在书院的安排下暂且歇下,一直到讲会正式召开那日。当日,谢时换了一身隆重得体的衣裳,新做的襕袍取的是鸦青色的布料,绣着竹子暗纹,腰间的束带则镶着白玉,比起寻常衣裳,谢时的襕袍腰身掐得极细,袖子却有魏晋长袍的宽大,衬得他愈发如同魏晋文人般光风霁月,通身一股名士风流。
若是再配上那一张恍若仙人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俊脸,便是那些因着他的科学之言荒谬至极而心怀不满的人,初次见到他,都不得不如同魏晋时候的王武子,在心底叹一句,“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了,就是这一位温润如玉,谦逊待人的少年风流士子,如何也瞧不出竟是个意欲推倒圣贤之言的狂妄之徒!
谢时不知他们心底作何想,身为代山长,哪怕他的年纪对于在座各位来说,都只能算是后辈晚生,但开讲欢迎致辞还是由他来发表,索性谢时从前汇报做多了,穿越后又跟着韩伋这么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混久了,这倒是没有什么好怯场的。
他也不像从前学校那些校领导一般,来个长篇大论,不把底下人都说困不显示出自己的功力水平似的,而是三言两语便介绍完毕,后便轮到秦睢、宋老先生等先生们上去致辞。
等众人发言完,谢时看了看天色,眼见着日头升起,才复又站了出来,招罗众人道:“讲会持续三日,每日议程和时间安排皆已印刷在讲会安排笺中,想必各位先生下榻之时便已分发到,届时还望各位拨冗准时幸临。”
他这么一提,众人又想起递上请帖之日收到的礼包,里头不仅有这位小谢山长所说的讲会安排笺,还有八珍阁里头售卖的一小瓶清凉玉露——以作防暑清凉之用,更重要的是三张同邀请帖如出一辙的彩笺,以供文人们抄写讲会上所做的精彩诗文。
嚯!众人爱不释手的同时,不禁感叹,这东沧书院可真是大手笔,单这心意,就足以窥见书院的阔绰富足!
“诸位远道而来,书院特地备下接风宴,为诸位先生洗尘,以尽地主之谊,还请各位随我移步他园。”
谢时本是以美食发家,可以说美食就是他的老本行,这一次讲会,缺什么自然也不能缺了这些上方玉食登场!既是招待文人雅士,寻常的大鱼大肉宴会自然就上不了台面了,谢时琢磨了数日,待见到池中早开的荷花,忽然福至心灵,既要清雅,那再没有比一席花宴更合适的了。
以花入馔,古来有之,谢时从前做过一回,均是以梅花入馔,那时是冬日,如今初夏,正是花团锦簇、各色瓜果上市的季节。以花为主,辅以鲜果,既合时节,又开胃解暑。
正是初夏时节,不惧冷暖,有无风雨,宴会因人数众多,索性便设在了一处落英缤纷,香草奇葩环绕的大园子当中,宾客们享受美食之际,时不时可闻求友之莺,间歇可见引雏之燕,周围芳香袭人,又有管弦丝竹环绕,谈笑有鸿儒,往来皆才子,这但一切的舒畅终究都抵不过案桌上那一碟碟玉食珍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搞吃的和看的!
第112章
初夏时节,乐县地处南地,已有暑气来袭,众人一路走来,稍有热气,然而等随着谢时的引领,踏入今日举办宴饮的院落时,却是浑身为之一轻,只见一眼望去,满目青林翠竹,郁郁然然,花红柳绿,四时备美。忽而清风飒至,拂面驱暑,只留下快意和舒爽。
因为来者众多,因而谢时并没有在座次安排这块费心思,而是任由来客们自择相熟之人自由落座。他自己则跟着宋老先生,在主桌招待贵客。同桌之人有宋老、宋寿等人特地去信请来的旧友,也有应邀而来的其他书院山长或是各地名士,其中便有谢时曾见过的榕山书院山长和他的学生。
士人这个圈子说大也不大,哪怕是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发达的通讯条件,但彼此间也大多有书信往来,有那么十几个“笔友”,再不济也耳闻过彼此的名声或是曾品读他人的一二篇文章,唯有谢时,在一群平均三四十岁的先生中鹤立鸡群,不仅在年龄上过分年轻,便是学问上也是横空出世,初有名声而已,如此怎能不让人好奇打量?
然而身处众人目光中心的谢时,此时却没有露出一丝的局促不安,反而稳重从容地不似一个志得意满的年轻人,再配上他这盛极样貌和灼人风姿,暗中审视了一番的诸位儒生皆在心底默默点头,看来此子能得两位宋先生和秦睢这些大儒的青睐,果然也非寻常人也,光这份气度就足矣让人另眼相看。
谢时自然不惧他人的眼光,毕竟他从前尚有阴阳体质的时候,便时不时能见到“阿飘”,起初他还会惶惶不安,后来见得多了便习惯了,甚至完全可以视若无睹。这些先生们的目光再尖锐再让人如芒在刺,能可怕得过鬼神之力?
宋老先生身为一行人中威望最高者,自然而然地为众人引荐谢时。谢时也以后生的身份,一一同在座各位书院山长和名士们见礼,态度谦逊至极。在他心中,虽然他凭借后世的知识和自己的一点私心,在这时代搞出了一门科学学科,但是要论真正做学问,在座各位都是他的老师。
寒暄完毕,还未等谢时宣布开宴,就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谢时身为主人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这听着外头似乎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他赶紧让王甲去外头瞧瞧,别在宴会上出了什么意外。他身边的宋郗倒是没有如他一般一头雾水,反而是神色微动,似是猜到什么,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抚须大笑道:“看来今日尚且有贵客临门啊。”
“是廉夫来迟了,宋兄莫怪,实在是闽地钟灵毓秀,廉夫与友人流连其间,忘了赶路。”人未到声先至,宋老的声音刚落,只听得一道率性不羁的声音响起,一下子便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来者头戴华阳巾,身披羽衣,虽年迈而有魏晋名士之风,端的是全然的风流洒脱,他的身后,尚有六位名士才俊随行,如此阵仗进了园中,也难怪引人注目了。
宋老先生在谢时的搀扶下,起身迎了上去,“杨提举和诸位俊贤能拨冗来参加东沧讲会,实乃我东沧之荣幸,我又怎会怪罪!”
宋老先生拉着谢时,同他介绍:“此乃我平生最得意之后生,名谢时,如今接韩希声的担子,代为管理东沧,提举此番到来,可要好好指点指点他。”
“我从杭州一路游山玩水至此,早已耳闻谢山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实乃人中龙凤耶。”
自家小孩被夸,无论真假与否,宋郗老先生自然都高兴,为谢时引荐:“此乃江西儒学提举杨维桢,杨提举虽少长我几岁,但诗书双绝于世,我远不及也,尤其在乐府诗的造诣上,可谓前追古人,后无来者,我愿称之为我朝诗坛泰斗也。今日群贤毕至,共赴盛会,杨提举可莫要吝惜墨宝啊,老夫可是备下了不少诗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