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伋抚上怀里人的青丝,在他语调渐渐低下去的时候,缓缓打断他的话,“这些不急,阿时先好好休息……”
在潺潺月色和温柔低语中,谢时闭着眼,唇边泛起了笑意,就在即将坠入梦境的前一秒,他恍惚听到韩伋提到了韩宁。
韩小宁这会儿估计还在生他的闷气呢,小少年一直谨记他家小叔的教诲和吩咐,得知他要离开乐县,前往福州,便坚持要同他一起启程。
谢时身为山长,又是他的长辈,哪能让他涉险,再说了他那时还打算安定好福州后,便北上去找韩伋,路途遥远,途中不知有多少危险,谢时便狠下心来,强制要求他在书院待着,帮着宋老先生照看好书院诸事。想到临走前小少年那泛着红的眼眶,谢时心下叹了一口气,开始在梦中烦恼该给韩宁带什么礼物才能哄好人。
韩伋不知这一出,高大尊贵的男子此时垂着眼,一双深邃却温柔的眼眸始终注视着怀中之人,听他呼吸渐渐平稳,眉间却似有烦恼,便忍不住伸出指腹抹平,直到睡梦中的人眉眼全然舒展开来才罢。
“阿时,你觉得韩宁如何?可担得起大业?”那是谢时错过的问话,但显然,提问之人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并不是真的想要谢时的回答。
这一夜,无人知晓,有人愿以万里河山为生辰礼,换这一场只为他绽放的盛世烟火,和仙人入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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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二年,蒙朝的这一场旱灾从初夏持续到入冬,大地干涸,绵延大江南北,而秋天之时,果然如同谢时和诸多有识之士担忧的那般,本该是丰收时节,瘟疫却开始爆发。先是干旱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因为土地颗粒无收引发了饥荒,饿殍横野,尸骸暴露,无人收拾,加上盛暑炎炎,高温之下,病菌肆虐,传播开来。
即便是在医疗卫生发达的现代,控制瘟疫都需要举国众志成城,付出大量人力财力才能遏制,放在落后的古代,又碰上无所作为,只知压迫底下百姓的官府,这瘟疫非但没有控制住,反而同当下过境的蝗虫一般传染到周围。
大都那帮子文臣宰相也不都是没脑子的,只知道贪污腐败,眼见着旱灾和瘟疫如此严重,渐有扩散大半山河之态势,他们也慌了,若是继续放任不管,任百姓自生自灭,最后真把朝廷覆灭了,他们这帮人成了阶下囚,哪还有如今的人上人官老爷生活?
于是一个个的开始上折子劝皇帝开仓赈灾,减免三年赋税以休养生息,以免引起更多民愤,而当朝宰相谢雍还连上三道折子,请求皇帝召回正与徐寿真作战的十几万将士,一来节省军费开支,二来可将这些人力投入到赈灾当中去。
皇帝被这么多臣子劝着,虽说肉疼,但到底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为保江山,只能点头答应国库拨出银两到各地赈灾,并且减免来年的赋税,后两年的则视情况再定。至于谢雍的建议,也被采纳,两军至此停战。
经此一役,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朝廷的军队虽然后期因为徐寿真内部叛乱,收回了不少城池,但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徐寿真的部下也损失不小,不仅丢了城池,更重要的是官军退走后,南边长期安居一隅的韩伋趁他病,要他命,出其不意,硬是狠狠在他的地盘上咬下几块肥肉,替谢时暂时出了一口气。
后半年,大规模的战火停息了,倒是各地不断有饿极了的百姓起义造反,旱灾和瘟疫一日不结束,民变便屡禁不止。在这样的光景下,翻过年去,人们渐渐发现,那位韩公治下的南方几省,竟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桃花源!
云州城,来换班的城门守卫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笑着拍了拍汗湿全身的同僚,“辛苦了。”
守卫苦笑了一声,叮嘱他道:“你待会记得喝碗凉茶,白二那小子嫌凉茶苦,没喝,刚才中暑直接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可把脸丢尽了,凉茶这么好的东西,外地人想喝都买不到呢,就他小子一个大老爷们嫌苦,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如今谁不知道南边来的凉茶是防疫的好东西,多少人都高举着银子就为了买上几包凉茶粉呢!
换班的门卫们一听,让城门下的弟兄们等会,便火急火燎跑去后头一人灌了一碗凉茶,最后才抹着嘴回来,“快去吃饭吧,今日食堂可是有福州城运来的秃黄油,拿来拌白米饭,香得人恨不得把碗都吃下肚去。”
那原本穿着厚重防护服,又在日头下站了半天执勤以至于有些蔫的守卫一听,顿时眼神一亮,声音都大了几分,“还有这等好事!今日伙头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如此大方?”
“是福州城那边运来的,听伙头说是上头的大人们觉得咱们云州这边靠近北边,如今中原大规模流民南下,云州守城任务重,所以送了好几车物资过来犒劳弟兄们,说是什么伙食补贴来着!”
“大人们公务如此繁忙,竟然还心系着我们这些小兵小将,这、这我们何德何能啊!”守卫小兵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家本也是受灾的农民之一,一家子本靠田里的粮食为生,没想到旱灾来了,亩产直接减半,赋税却未减一丝一毫,狗官和乡绅存心不让人活下去。
当时不少乡人都被逼得落草为寇,也有人看着他人高马大招揽他,他本也动了心的,但却迟迟无法做决定,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齐大将军便带着韩公的旨意来了,火速擒拿了一众狗官,招抚了附近的寇匪,按罪定刑,对于那些落草为寇的乡民也大多从轻发落,并在当地开始招收民兵,守卫小兵也是那个时候凭借着过人的体格和老实本分被选上当了城门守卫。
从那之后,没了狗官的压榨,又有韩公派人及时赈灾,不止他们一家的日子好了起来,整个云州都渐渐恢复了生机,是以大部分云州人都对韩公忠心耿耿,生怕朝廷哪天攻打过来,他们又回到从前的非人生活。现如今没想到,大人们竟爱民如子至此,还心系他们靠近北边,额外派了物资犒劳……
远在福州的谢时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赠送物资,竟然又给自家伋兄狠狠刷了一波忠诚度。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父母之间出了问题(前头的一些作话中偶有提及,这次是闹到动家伙,虽然最后还是没分开,但其实还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我都想开了,奈何家长们想不开。)为此鸽了大半个月,极大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我为我这种很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性格和不稳定更新的行为同大家道歉,之后会回归正常更新,直到小说完结。
以下是一些emo的碎碎念:我这种性格是不是不适合写连载呀,但是全文攒稿我又会因为看不到大家的反馈和鼓励而没有动力更新,所以试过后发现根本不可行,所以我想了想该如何解决,或许可以我以后不写长篇了,因为写太久,我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断更。大家是我的读者,我理应为大家的订阅负责,所以如果以后我没有把握稳定更新,我就不应该开长篇吧。或者写一个世界一个完整故事的快穿题材会不会好一点?
感谢大家愿意看到这里,今天订阅的宝宝随机掉落红包,希望宝宝们能开心一点,不要因为不负责任的垃圾作者而生气啊,生气会变老!祝仙女们都有稳定的情绪内核和强大的内心!
明天会更,我发4!
第128章
这头交接的城门守卫因着上头送来的吃食而愈发斗志昂扬,那头难民长龙里头也有不少人注意着城门这里所发生的的事情。
从息州逃难而来的郑壬是家中独子,跟着家中大人们南下逃荒途中,因为有爹娘护着,有一口吃的都给了小孩子,倒是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瘦成大头娃娃,此时他咽了咽口水,拉拉娘亲的袖子,小声问道:“阿娘,什么是秃黄油呀?好吃吗?”
他的娘亲郑郭氏方才也听到几位守卫大人们的话,毕竟两地相隔不远,方言倒也相似,不过不像小孩子家只关注到吃的,她更在意的是从对话中透露的的信息,看来此地父母官治下十分慷慨,不仅城门处的守卫一个个都人高马大,一看就不缺吃食,还有多余的吃食补贴,比起缺粮闹荒的家乡,着实是天壤之别,他们一家子总算有活路了。
郑郭氏心中直呼佛陀保佑,面上又安抚幼子,“阿娘也不知,但定是云州的好东西,等登记过后,爹娘就可以分到活干,到时候拿了官府给的工钱,再给壬哥儿你买这秃黄油吃。”
郑氏一家子本就排在前头,很快就轮到他们登记。也不知怎的,这些官人们都穿着厚厚的长袍,面上还戴着一个布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问话都瓮声瓮气。这些难民以为是云州城的风俗,也没敢多问,老实回答了从何而来,家中营生等问题,便被另一位官人领到一处草棚中,周围架着高炉,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显然此处煮着的是防疫的凉茶。
“一人一碗凉茶,七日过去,若是无病症,则可以留下。”领头的小吏吩咐了一句,便让他们自个上前喝凉茶。郑壬捏着鼻子,闻着空气中的药味,看着锅炉中黑漆漆的药水,有些害怕,他不想喝这一看就苦苦的药。郑壬小声同他娘道:“阿娘,壬哥儿没病,可以不喝吗?”愚吸畽堆。
小吏耳尖,哪怕郑郭氏很快捂住了小儿的嘴巴,不让他说话,他明显还是听到了,见是个娃娃,便笑道:“小娃,这凉茶可是个好东西,喝了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安身防疫。”说着,他朝着南方恭敬作了个揖,才接着朝众人道:“如今中原瘟疫横行,此物外头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也只有我们韩公和谢公子爱民如子,不忍百姓受那瘟疫之苦,才愿意免费提供。”
郑郭氏的丈夫也很快站出来,朝那位小吏慌忙解释,就怕一家子被赶走,他道:“小的同妻儿一路走来,途中不断听到百姓自发传扬韩公美名,深知凉茶的珍贵之处,家中小儿年幼,愚钝无知,不知韩公恩情,日后定当好好教导!”说着狠狠打了几下幼儿的屁股,那小孩竟也是懂事的,知晓自己差点闯了大祸,忍住没有哭。
小吏也不会同几岁小孩子计较,见他们都乖乖喝了凉茶,小孩子们也都跟着照做,还因为知道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连一滴都不舍得剩下,喝了干净,遂满意地带着他们去了隔离营地。
其后也正如郑郭氏所料,登记过户籍信息后,在一处地方经过七天隔离查看后,他们一家子被分到一处环境更好的临时落处,和一同逃难的亲朋住同一间大通铺中,还分配了相应的活干。虽说只是临时落处,但郑郭氏惊奇地发现,这房子不知是用什么石头砌成,下雨刮风屋内都安稳得很,竟是比从前村里富户修的青石瓦房还要来得好!
郑郭氏因为有一手好绣活,分到的是缝制衣服的活儿,据说这些衣服都是入冬后给流民准备的,届时可以用工钱低价换购或工分兑换,因此妇人们做工的时候分外用心。
那些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壮年男丁则大多被拉去开荒,据郑郭氏的丈夫说,官老爷们和这些本地乡人都盼着来年能分到南边高产仙稻的稻种。南方的高产仙稻之名本只在小范围随着杂剧流传,如今却随着旱灾而迅速扩散开来,就连他们这些北人也听说了南方的谢公子得到仙人恩赐,种出了亩产翻倍的稻种。
可惜的是,除了乐县和福州外,去年就只有饶州当地的重旱区农民好运地分到了一些,当年秋收便获得了大丰收,消息封锁不住,传到外地,可把其他州县的人给眼馋坏了。都是韩公治下,凭什么厚此薄彼?当官的一个个都托了关系想要到高产稻种,还有不少大商人也纷纷找上门求购,可惜这高产稻种到底优先分配何地,端看最上层的大人们的考量,那些商人也没辙。
云州虽身处旱区,但附近河流水系众多,只需要广为修缮灌溉设施,减免赋税,便能勉强度过灾年,所以这高产稻种自然还未轮到云州播种,但却让当地农民和流民们都有了盼头。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南边的诸多州县,谢时来自现代,经历过特殊的疫病大流行时期,在他的建议下,韩伋和他的幕僚班子针对防疫和救灾,制定了一系列政令,层层推进到乡里,又命手下的情报头子闵秫往各地暗自输送了不少探子,一旦发现有阴奉阳违导致疫病和旱灾救治不力的官僚,即刻处置。
如此一来,南方的一亩三分地愣是被韩伋管控得安安稳稳,在如今水深火热的大蒙朝当中宛若一朵奇葩,吸引了不少北人和内陆人投靠,也让朝廷和周围势力恨得牙痒痒,又因为对那抗疫的凉药方子和仙稻稻种馋得很,只能没奈何的捏着鼻子,同韩伋做交易。且令朝廷和其他势力憋屈不已的是,还不是一回买卖,可以事后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盖因那凉茶方子的大多数药材还从岭南那块进,别处找不全,气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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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至,身处南边的乐县早已进入了夏收季节,今年周围不少农人都沾谢时的光种了一季高产稻,这会若是到了地头,便能见到金色的稻穗沉甸甸的,压垮了枝头,田中幼儿嬉笑打闹,男丁割稻,妇人送饭送水,人人脸上都是喜悦溢于言表,哪怕是不通农事的人看了,也都能意识到此乃大丰收。
龙峰山上,巨木成荫,云雾环绕,却不知从何处幽幽地飘出一阵难以忽视、惹人生津的香气……
岑羽久违地踏入谢宅,此乃常客,门房哪能不晓得这是哪位大官人,都不用通报,便将人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