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时候。”景玉危被小鹿撞乱的心总算静下来了,重新坐到书桌前,“小馆被封,从燕国挖财的路被断了,他还会想别的办法,先看看沁芳楼有没有大动作。”
一旦有动作,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本来也没打算那么快对景昭动手,无奈此人蹦跶得太欢了。
他还记着八岁那年寒冬被对方推下湖的仇,那次差点被烧傻了,这些年来景昭没少给他找麻烦。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景昭对郁云阁的觊觎,似龙被碰到了逆鳞,必要出手。
“王庭有消息吗?”
自打景江陵下旨让大理寺彻查此次刺客的事后,王庭便没了声响。
他身子不好,搬出王庭到现在也很少去早朝露面,每回有要紧事,都是景江陵命蕉公公送过来。
和郁云阁成婚后,蕉公公没再为此事来过,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燕国查小馆动静太大,听说要递国书过来,王上忙得焦头烂额,将大王子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折柳道,“南边秋冬干旱,颗粒无收,今年不是个好年,王上正考虑让哪位王子去赈灾。”
景玉危心里微动,去南边赈灾,还能顺便去趟燕国。
“王上本想让殿下去,奈何太子妃受伤,殿下伤还没好全,便有人提议让三王子去。”
“还有让四王子去的,说是四王子亲厚待民,能妥善处理灾民。殿下?”
景玉危取过披风披上:“孤要请命去赈灾。”
折柳张大嘴巴:“殿下,那不是个好差事,您、您刚康复。”
“无妨。”景玉危想了想,还是取了条白绫遮眼,并主动坐上轮椅,“孤需要个离开梁溪的机会。”
一旦他明面上不在梁溪,那不管是想对他下手还是对郁云阁抛出橄榄枝的人都会露出面目。
池浅王八多,就看谁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折柳没想到这层,满是对他的关心:“南边固然暖和,可殿下经不起舟车劳顿。”
“你猜孤的好父王会不会想到这。”景玉危翘起唇角问。
折柳打了个冷颤,这么好坐观龙虎斗的机会,景江陵绝不会放过。
“殿下,值得吗?”
“不破不立。”景玉危往雪白围脖里埋了埋脸,相信那几位兄长都已经察觉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撇开真傻不愣登的景臣晖不谈,还有个不知好歹的景弍辞在,四面受敌,他在梁溪待得太久了。
这是个跳出舒适圈子看格局的好机会,他得把握住。
去之前折柳还担心他会被景江陵婉拒,谁知道过程顺利的不像话,看景江陵老奸巨猾的模样,拖那么久,分明是在等景玉危自投罗网。
眼都不眨地拿亲儿子做饵,心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折柳魂不守舍的随着马车轻晃身子,时而看眼稳坐着闭目养神的景玉危。
“想说什么?”
“殿下会告诉太子妃吗?”
纵然折柳很不想他家殿下和目的不纯的郁云阁有太多瓜葛,可思来想去他俩毕竟外人看来关系最亲近,这种要远行的事是不是要提前打招呼?
柔软的唇,纤细的腰肢…景玉危感觉眼尾发烫,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羞赧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孤会和他说。”
至于是今日还是明日,景玉危暂时没想好,主要那是个人精,一听说他要离开梁溪,绝对知道他要做什么。
“殿下,容我再多嘴一句,太子妃是敌是友还不得而知,殿下对他是不是该多点儿……”
折柳用手比划了下,见他家殿下盯着他的动作看,紧张地猛咽口水:“…距离。”
提醒晚了,景玉危面无表情道:“他是孤的太子妃,要什么距离?”
折柳大惊失色:“殿下,你不会对病卧在床的太子妃做了什么吧?”
景玉危:?
“虽说太子妃是您的枕边人,长得又好看,他到底身份不明,又和刺杀您的那批刺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殿下这样着实不太好,况且他伤还没好全,经不起折腾。”
景玉危从折柳的眼睛里看出了责备,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脑补了什么?
他不想解释,只道:“…你也认为他长得好看?”
这重点简直从南川偏到了燕国,折柳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自然是好看的,不是,殿下,您、您太过分了。”
折柳为先前谴责郁云阁仗着经验丰富诱惑他家殿下感到羞愧,搞了半天,是他家殿下仗着身份尊贵欺负了人。
景玉危缄默。
“您为他传唤御医了吗?”折柳又问,不等他发出疑问,愁容满面,“男子固然没有贞操一说,凭白被人欺负了也是不舒服的,估摸着不太想让御医看见自己的伤处。”
折柳越说越恼景玉危的乱来,大抵明白他为何会对郁云阁下手。
人长得好看,被景昭盯上就算了,又和景弍辞有点儿说不明白的牵连。
本该是自己的枕边人,却遭到各路人的觊望,骨子里的占有欲发作,想要给人烙上专属自己的烙印。
一种生在王室之中难以磨灭的霸道因子。
折柳太了解他家殿下了,以至于脑补出一番强制交合大戏,明明两人堪堪只亲个嘴。
景玉危的脸快挂不住了,从不知道东宫詹事脑瓜子如此灵光:“打住。”
折柳极为不满且大胆地瞪了他一眼,嘀嘀咕咕:“我同情太子妃了。”
“他犯得着你同情?”景玉危凶了他一句,“他是孤的人。”
折柳撇嘴:“我没说什么啊,殿下不用这么大脾气,这趟要走,留下太子妃在梁溪,怕是不安全。”
好几个人盯着郁云阁呢,在外人眼里,能罩着他的景玉危走了,就能为所欲为,即便景玉危自身难保。
“你要留下来陪他?”景玉危危险地盯着折柳。
莫名的杀意涌来,折柳缩了缩脖子:“没有,我自然以殿下为重。”
景玉危笑哼了声,像是在嘲笑他,折柳涨红了脸,暗想郁云阁的到来不全是危难,至少让他在景玉危身上看见少许同龄人该有的活力。
经过那场大雪,梁溪的天彻底放晴了,今日半下午热烘烘得像初春。
或许景玉危有过交代,让内侍开窗没再遭到求饶。
郁云阁手里翻着本南川游记,床边跪着个年纪不大的内侍在剥板栗,巴掌大的玉盘放了好几颗,他始终没吃过。
内侍也不多问,剥完板栗又自发净了手要给他捏腿。
郁云阁立即往旁边挪了半步:“不用,你下去吧。”
内侍听话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一人,这时他合上游记:“进来吧。”
窗口闪过道黑影落在床尾,江开瘫着的冷脸露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跑回苍莱山了呢。”郁云阁调侃了句。
江开:“公子还在这。”
“你也知道我还在这,怎么擅作决定离开东宫?”
“我想公子醒来立即知道刺客一事的来龙去脉,先离开这去找了玄云楼的堂主。”
郁云阁也不是真要和江开过不去,听这有理有据的话,便问:“查清楚了吗?”
江开一犹豫,郁云阁就冷了脸,江开顾不得帮人打掩护,相当干脆:“曲闲不肯和我说。”
很好。
“他想让我亲自去找他吧?收到飞鸽传信,还假模假样的装矜持,他这么能装呢。”
郁云阁数落完又看两手空空、光来表忠心的江开:“别说他是因为我受伤才来的梁溪。”
不然他会对曲闲痛下打手。
“他按你的意思重查大公子可能出现的地方,有了新进展。”江开说。
郁云阁揉了揉眉心:“他是不是又不肯和你说?”
江开再次干脆的将曲闲卖了个干净,点头:“公子也别怪他,他想确认你是不是自由安全的。”
“那他对你真放心,要我很危险的话,你这趟出去,指不定被景玉危一网打尽。”郁云阁没好气说。
江开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他的人跟不上我。”
郁云阁见不得这糟心玩意儿:“你脸上可真有光,让曲闲等着。”
江开点点头。
“让他盯着景弍辞查,我怀疑小馆的幕后老板不单是景昭,他那么简单的脑子搞不出这样的地方来。”郁云阁深知身上的嫌疑不可能因为查清刺客的事而洗干净,要多抓点筹码,好让景玉危再松松心。
江开其实不太理解:“公子,真不能离开这吗?”
他们已经查到郁双泽的踪迹,继续留在东宫只会招惹更多麻烦。
“你不懂。”
这是夫夫间别开生面的乐趣,只不过他和景玉危这乐趣玩得稍微大发了点,与人命挂钩。
江开无言,对仗剑走江湖的剑客来说,兵不见血刃的交锋里掺着交织的爱恋,非常黏糊,也不乐意懂。
“回头和人家折柳道个歉,谁教你求人办事要威胁的?”
江开很茫然:“以前不都是这么办的吗?”
更甚者干脆见血,砍手砍脚都有。
郁云阁心里藏着只个为爱作乱的鬼,哪能让愣头青江开坏了好事:“入乡随俗,懂不懂?”
江开懂归懂,还是不太想用客客气气的那套:“不见得有效果。”
“你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郁云阁随口说,说完又觉得这对江开难如登天,懒得掰扯,“小馆的事处理怎么样了?”
上次他被迫接了口锅,心生不爽之下直接让曲闲下了狠手。
小馆被宁逾白亲自带人封查,惊飞雾廊镇藏着的妖魔鬼怪,惹得边境不法人员犹如青草丛里的蚂蚱四处乱蹦,又恨不能寻个草窝待着,渡过这波名为宁逾白的秋风。
谁知这秋风风力大刮得广跑得还快,直接将远在千里的景昭伤了个重创。
预料到有这结果的郁云阁早让玄云楼盯紧人,等着看热闹呢,万没料到他受到了殃及,热闹到现在才看上。
“他被景江陵召进宫骂了几顿,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燕国刮来的财富被迫上缴国库。近来颓废不少,老老实实待在大王子府。刺客的事和他关系不大,那日他前脚刚走,后脚安排人杀景玉危,人到的时候你被重伤,景玉危去梅园接你,他的人没机会再下手便退了,这事儿不了了之。”
郁云阁缓缓摇头:“关系不大不代表没关系。”
“更多细节我不知道,全是经曲闲手查的。哦,不过他知道我来见你,让我带了句话。”
“什么?”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去小馆上二楼用的那枚信物?”
郁云阁猛地皱眉。
一枚水色极品的翡翠戒指被泛粉的指尖轻缓的捏着金环转动,似乎在仔细品看,预估这东西价值几何。
折柳能看出他家殿下心思不在手里东西上,不知又飞到哪里去。
“传令下去收拾东西,后日卯时出发。”
折柳回神,见他将戒指收起来:“要不要我留几个人守家?”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门关得太严实了,没东西愿意来。”
“殿下,这毕竟是您一手建起来的安全堡垒,泄露一丝缝隙,很难再做到严丝合缝。”
折柳还是希望他能再考虑考虑,东宫能有如今严密的防守,都是他竭尽全力换来的。
景玉危想他考虑得很清楚,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没事。”
这是他对郁云阁最后的考验。
“折柳,孤比你更明白这笔代价有多昂贵,为了自由,值得。”
折柳劝慰的话混着心酸囫囵吞下,轻舒口气:“就这一回。”
景玉危露出个浅淡到风轻吹便不见了的笑容:“嗯,仅此一次。”
“殿下,这戒指有问题吗?”折柳见他将那抹绿收进掌心又捻在指尖,来来回回,拿不起放不下,嘴欠问了句。
景玉危眉眼浅淡,像被提醒才注意到自己举棋不定的动作:“是枚很重要的证物。”
折柳思绪飞到了那日在梅园门口景弍辞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提到的东西。
“这是…三王子送来的?”
“你说他看见这东西,会不会事无巨细的解释?”
“不见得。”
景玉危倏然冷脸:“他会的。”
折柳正低头研墨,没发现他家殿下变脸了,依照对郁云阁的了解继续发表见解:“太子妃不是那么乖的人,一枚戒指诈不到他,我知道他对殿下孟浪,口嗨和交代真事是两码事,他那么聪明,不会拎不清。”
放下墨条的折柳又想起前几次他家殿下被撩得招架不住的样子,再想补充两句,不小心注意到他闷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
“孤听闻坊间流传诸多以孤和太子妃为主的话本子,你看过了。”
他话语间的笃定让折柳没办法反驳,硬着头皮点头。
“搬上车。”景玉危不容拒绝道,“别让太子妃知道。”
折柳失言,甚至揉揉耳朵,被景玉危看傻子似的眼神盯得虎躯一震,满脑子昏沉地转身去办了。
等从坊间各大书铺里转悠个遍,确认无遗漏的折柳身心疲惫回东宫的时候,才有功夫细品景玉危的心思。
这后知后觉该被罚的东宫詹事才发觉他家殿下好像有点儿醋。
醋缸子都快掀飞的太子殿下借着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摸进了冠云殿,蹑手蹑脚似做贼。
听内侍说郁云阁老老实实养伤,饭和药都没落下,那月上半空时人该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