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书通身布满猩红的血点,血点与血点之间会有一道丝线般的血线相连,乍一看过去,就好像是一具身体被刀刃切割成无数块一般。
他走入那血色的浴桶,任由血蛊虫钻入他的身体,为他植入药人的血液。
那种痛感比活生生割去舌头还要痛苦百倍,即便是忍耐了十几年了,沈玉书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喉头克制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甚至从桶内徒手抓起一只血蛊虫,在血蛊虫钻入他的身体之前,撕咬着将它先吞噬。
这是比兽类还要血腥残忍的一幕。
也是沈玉书,或许叫巫晏清更恰当,当年改天换命的代价。
巫晏清便是当年传闻中被毒杀的六皇子。
门外忽的传来脚步声,巫晏清猛地睁眼,深黑泛红的眼死死盯住那门外慢慢映上的人影。
浴桶中的‘血’开始沸腾,血蛊锋锐的口器纷纷从巫晏清釉白的皮肤上拔出,虎视眈眈的‘看着’门外的入侵者。
门被轻轻推了一下,可能是发现推不开,门口的人似乎有些疑惑,与此同时,血蛊们纷纷从浴桶中爬了出来,锋锐的口器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刺音。
谢慈怀里抱着玉萝丝豆腐汤,用的力气大了许多,他道:“沈郎君?玉书?你在里面吗?”
沉默了一会儿,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谢慈本就有些等不及了,今天的丞相府很奇怪,谢慈进府的时候本是在大厅等着,但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沈玉书,便急不可耐的去了后院。
一开始还有寺人拦着,但是到了后院后,所有人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冬日的风有些瘆人的冷,谢慈搓了一下胳膊,用力的推了好几下还是推不开。
谢小侯爷有些挫败的侧靠在门框,手中的食盒泛着浅浅的温,他低声嘟囔道:“玉萝丝汤都要凉了·······”
没等他多说两句,门突然毫无征兆的开了。
谢慈一个踉跄,直接跌进了屋内。
他下意识护着怀里的玉萝丝豆腐汤,额头被磕红了好大一块。
谢慈下意识眼前泛起雾气,眼眶红红的,眼泪水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
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乖乖娇娇的跌在地上,好像正等着人将他搂紧怀里好生哄哄才好。
密密麻麻的血蛊虫围在谢慈的身边,像是交头接耳的在交流什么一般,口器上锋锐的利器莫名的收敛了起来。
因为血蛊虫全部都跑了出来,那浴桶中的水色便重新恢复清澈,雾气缭绕上升,掩盖了巫晏清露出的上身,他咬牙压抑着面上的异常,尽量让自己显得与平常无异。
谁也不会知道,在谢慈误闯的前一秒,室内是一种何等炼狱的场景。
所有的血蛊虫等着蚕食门口那人的血肉,包括被疯狂与彻骨痛意纠缠的巫晏清。
谢慈擦干眼泪,刚要抬起眼,便听到巫晏清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闭眼,别看。”
谢慈哪里忍耐的住,旋即又听到巫晏清哑着嗓子低唤道:“乖一些,谢慈。”
谢慈、谢慈低着头,脸慢慢红了。
今天的沈玉书太不一样了!
呜呜呜他终于要守得见云开了吗?
巫晏清眼中带着猩红的厉色注视着那些踌躇的想要靠近谢慈的血蛊虫们。
血蛊虫仿若有灵智一般,口器一张一合,黑珍珠似的眼中表露一种难言的渴望,就好像在与巫晏清商量。
就让我碰他一下好吗?
我不会伤害他,我只想碰碰他,亲亲他,我不会弄哭他的。
巫晏清手指死死捏住木桶的边缘,他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试图用血液操纵那些蛊虫回到浴桶中。
蛊虫们躁动难安,却迟迟不肯回到巫晏清的身边。
这边谢慈也终于忍耐不住的抬眼看过来,先说了,谢慈其实是个非常怕虫的胆小鬼,平时有只蟑螂都能嚎着让所有人来赶,所以当他看到满地密布的蛊虫、乌压压的一片锋锐的口器的时候,直接愣在了原地。
然后就是惊恐与窒息,谢慈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四周全部都围上虫子,无处可逃。
可怜的小侯爷眼眶又红了,他吓的浑身发软,甚至没法发出尖叫声,脑海一片空白,泪水同娇嫩的花蕊似的滑落。
他摇摇欲坠的看向浴桶中的巫晏清,在看到对方眼中隐隐的担忧之色后,终于像找到依靠似的,崩溃的一边擦眼泪一边大哭:“呜呜呜,沈、沈玉书,你、你救救我啊,我好害怕呜呜呜,它们要吃掉我了!”
巫晏清看着吓的崩溃大哭的青年对他下意识的依赖,身体中的痛感竟慢慢消退下去,心口漫上密密麻麻的刺痛,他起身,随手披上潮湿的衣衫,几步走到谢慈的身边,冰冷如死人的手臂揽住那哭的惨烈的纨绔,用生疏的、小心的口吻轻哄道:“不哭,我来了。”
谢慈紧紧揽住他的腰,浑身颤抖着,却还要忍着,眼睛红彤彤的:“哪里来的这么多虫子啊,它们是不是也想吃掉你,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周围一圈血蛊虫猛地摇晃着小而瘪的头部,口器也在摇晃,好像是在急切的想要说什么似的。可惜谢慈吓得不成样子,自然也看不到。
当然,看到只会更害怕。
巫晏清垂眼看着怀里瑟缩的青年,胸腔中并没有升起往日的杀·欲,他颤抖着将手放在谢慈柔顺的发顶,轻轻抚着,哑声道:“不会,我们不会死。”
算了,他服输。
即便是被这小傻子撞破最大的秘密,他也完全不想杀掉对方。相反的,他想在此时吻一吻对方桃花色泽的唇。
那更像是一种蛊惑,连佛都没法救他。
巫晏清垂眼,手腕的佛珠微微作响,在一片寂静中,他垂头轻轻吻了吻谢慈的唇,像是某种虔诚的跪拜。
第85章 第三只备胎19
或许人们都已然忘记, 当今圣上的诸位皇子中还有一位不幸死于毒杀的六皇子。
多年前,六皇子巫晏清的母妃穆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迎穆贵妇入宫的规格几乎与皇后无异, 恩爱一年后, 便生下了六皇子巫晏清。
巫晏清出生的时候正值寒冬, 漫天飘雪,天泛异色, 观星君皆道明君降世。
由此,巫晏清打小便受尽宠爱。
当时皇宫中一共加上巫晏清便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性情焦躁不定、空有野心,二皇子流连风月、不知所谓, 皆是不堪大任,三位皇子中唯有最小的巫晏清性情聪敏沉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之位必定是三皇子巫晏清的囊中之物时,皇宫中却突然传出消息, 巫晏清身中剧毒, 死生不明。
那一夜灯火几乎照彻皇城, 整个太医院都被搬进了栖园, 皇帝想尽法子寻找各方名医,却皆是一无所获。
几乎所有人都摇头叹息, 只说诊断不出六皇子所中何毒, 唯有一点得以确定, 这毒是从口而入,或许是掺杂在饮食之中。
穆贵妃哭的双眼红肿,发誓要找出毒害自己儿子的人。
她日夜难眠, 一边寻访杂怪的江湖名医, 一边搅弄得宫中人人自危。
皇帝或许是体恤她作为母亲, 自己的孩子被人这般构害, 便也任由她发疯。
直到某日,一位行脚僧伪装成江湖行医,从宫门处入了贵妃的宫殿。
穆贵妃看到他便哭的情难自已,这行脚僧乃是她从前学艺的师兄,术法精湛。
行脚僧心疼昔日的小师妹如今被折腾成这般苍白疯癫的模样,勉强安慰几句,便仔细为巫晏清诊断。
别说,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巧合,行脚僧曾去过一个名叫“三日寨”的世外之地,那里的村民寿命很短,只有一般人过半的寿命,并且人死后整个身体会被一种名叫血蛊虫的虫子掏空,化作风化的干壳空尸。
行脚僧细细研究过,这些看来恐怖的血蛊虫其实这些村民的‘第二生命’。
通俗说就是,这血蛊虫本就是村民体内的血液的具象化,它既可以是村民本人,也可以是一种储存血液的容器,脱离宿主本人。
但若是宿主脑死亡后,这血蛊虫便也会慢慢化成死灰。
人化蛊虫是需要虫种的,巫晏清不巧,恰好被人种下了这虫种,并且那下种之人极其恶毒,在虫种之内下了一种坏血毒。
坏血毒一旦进入人的体内,三日内便会将人体的血液全部感染为死血,药石难医。
而虫种在其中最大的作用便是起到一种掩盖、剥离的作用。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要巫晏清不明不白的死,血蛊虫会抽干宿主的坏血,叫人察觉不出毒素异常,最后让那些充斥着坏血的血蛊虫爬出躯体,营造出一种精怪霍乱的名头。
险恶至极。
穆贵妃纵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暂时隐忍。
行脚僧当夜便找人帮巫晏清通身换血,但坏血毒一旦入体便永生难除,需要定期换血,否则迟早都会死于非命。
就在黎明将到的时候,穆贵妃陡然得到一个消息,世世代代为官、清风亮节的穆家被皇帝灭门了。
几乎是一瞬间,穆贵妃便想通了一切。
她头发散乱,无名指上的金色长甲在冷光下泛着阴森森的暗光,穆贵妃双目通红,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原来,要害她孩子的,正是皇帝。
一切疑窦通通被摆在天光下,叫人心寒。
原来鸳鸯交颈的枕边人,竟是匹毒辣无比的饿狼,要将她一家都吞噬干净。
连亲子都不肯放过。
穆贵妃表情逐渐变得平静,她哑着嗓子对行脚僧道:“师兄,皇帝无心,今日师妹怕是要折在此处了。师兄多保重,定要、定要救救我儿。”
说罢她便带着行脚僧悄悄入了殿内密室,打开一道密门:“此处可通往南下城,师兄带着晏清快些离开吧。”
行脚僧心中百感交集,他想带着穆贵妃一起离开,可穆贵妃却流着眼泪,轻轻的声音带着几分死寂道:“师兄,我走不掉了。”
她猛地将行脚僧与巫晏清推入密道,最后只余下了瘦弱坚定的背影。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风云变幻的一日,巫晏清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无法动弹的清醒。
他的皮囊是沉寂的,可心脏却在嘶吼哀嚎,迸发绝望。
他还只是个孩子,却要知道这样残酷的事实。
父亲要杀他,母亲为他而死,姐妹兄弟幸灾乐祸,其中都有他们的手笔。
巫晏清不知道母亲最后是如何死去的,从前只有人谣传皇帝深爱穆贵妃,即便穆家如此背叛也只是将穆贵妃被囚在深宫,多年后巫晏清拥有了自己的力量后去寻查真相,得到的只有一句极为简单的字句。
自吊于殿内,侍女寻至已亡多时。
这便是昔日风光无限的穆家长女、穆氏贵妃最后的结局。
巫晏清怎么能不恨?
每一次血蛊虫从他的体内钻出,他都无比疯癫的想要抽出皇帝的脊骨,挖出对方的心脏,他要瞧瞧,那到底是怎样一颗黑透腐烂的心脏。
巫晏清当年被行脚僧护着逃出生天,却没想到,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在去往明远寺的路途中,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次阴谋阳谋、毒杀围攻。
小小的少年从一开始杀人后发起高烧,到后来血溅眉骨毫不动容,也仅有几月而已。
他的脸越来越冷,血越来越冰,他身在深渊,甘入泥沼。
在侥幸逃入明远寺后,巫晏清勉强才能松一口气,但还是不行,只要他的命格还在,只要他的命星还是亮着的,皇帝、他的好父亲就永远不会放过他。
不得不说,巫晏清的气运确实不凡,在他每逢死难的同时,便又会有转机出现。
时逢沈家众人入明远寺拜佛为沈家大郎君的身体祈福,行脚僧撞见那沈家郎君脸色苍白病弱,一副早夭之相,如果一直顶着沈家的名头注定活不下去,但巫晏清气运磅礴,能压得住沈家的小鬼。
说来也妙,那沈玉书是个病秧子、迟早活不下去的半出窍的魂,按上巫晏清显贵无比、多灾多难的命格却意外的能压制住‘灾’与‘难’。
如此一番,他心中便有所盘算。
他本是想与沈丞相商议此事,但如此巫晏清便会直接暴露。
于是在一个昏黑的夜里,那行脚僧起卦敲木鱼,硬生生为巫晏清和沈玉书转换了命格。
凡人窥伺天机本就罪无可恕,更遑论行脚僧大胆到换命!
几乎是在转换完命格继承后,行脚僧通身便显出一股灰败之气,他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给巫晏清易容,让他与沈玉书相貌一般无二,嘱咐他等年岁稍长后才可以取下易容。说完,那行脚僧头一歪,便断了气。
至此,世界上最后一个对巫晏清好的人也彻底死去。
他注定是天煞孤星,注定孤身一人,永寒无边。
巫晏清最后沉默着烧去行脚僧的尸体,安葬在明远寺外的桃花树下。
忙完后,他脑中一片浆糊,只有一种行动的意志支撑着他的躯体,告诉他,你不能停下,绝不能停下。
他还需要去将那位沈家郎君的事情处理好。
行脚僧最后还告诉巫晏清,此事转换命格并未告知沈家郎君,便是属于抢夺他人命运,是轮回大罪。巫晏清动谁都绝不能动沈玉书。
一番思量之下,巫晏清连夜命最后几位心腹将沈玉书送去一乡下小镇,化名沈棠之,让一位盲人婆婆收养。
至此,此间事才算是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