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流风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没有立即说什么。因为真相远远比能知道的,更沉重。
“我也不知道,每次想要说出来,可看着他的眼睛,便又觉得,能瞒着他一时是一时。即便他身不由己入了局,可这荆棘与风雪,没一个该是他的。”
…………
掬月峰上,一双素净的手展开了一封仙鹤嘴里衔来的信,夸张地啧了啧舌。
“云庭侄儿亲启,我在魔界之时遇你宗门弟子。和他共患难,同生死,终于找到与魔尸毒有关之阵法。只阵法玄妙复杂,尚不得解,而今他却已中了魔尸毒,危急万分。更可惜,他执意与我分道扬镳,各自西东。我心有所及,却力有不逮。所幸,他与你同为破岳峰弟子。你威名在外,我猜他会找你帮忙。若遇见他,请务必帮助他早日解开阵法谜团。青昭宗山高水远,我有要事去做,暂不能与他一路相随,护他周全。请务必提醒他,莫要涉险。在我心里,他的命才最重要。最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阅后即焚,多谢。)”
容霜至终于攀上掬月峰,到了峰上迎客亭的时候。晨雨飘个不停,扑在人的衣袂上,将他的蓝色宽袍濡成了深色。
容霜至清艳的面容上带着栉风沐雨的疲倦,风月剑因为被当做攀爬工具,染了满身的泥泞,连剑鞘上的纹路都看不清了。
“上掬月峰者不胜枚举,像小友这样狼狈的,倒是只有你一个。身穿青昭宗宗袍,却连一丝灵气都不肯泄露。倒不知道,小友此行何为?”清润的声音响在耳边,先递过来的却是一只拿着帕子的手。
容霜至甫一抬头,便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青丝里夹杂着几多白发,被一根木簪轻簪住,看似瘦弱却颀长的身体笔挺地立着,像是在那山间风雨里洗净了的一根苍竹,端得一副明净孤拔的气质。
那张脸倒是意料之中地让人看着陌生又熟悉,让容霜至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掬月峰算是一座孤峰,早已被青昭宗弃置不用。荒郊野岭的,本以为会踏破铁鞋,却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找到了人,倒是运气极好。
“你为何不先问我是谁?”容霜至接了帕子,颇有些不适应地擦了擦脸。一掸袖子,似乎要抖落一身的风霜。
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顾家的基因果然强大无比。无论是顾流风、顾云舟,亦或是眼前的男人,皆是眉弓深,鼻梁挺,嘴唇薄。简直不要太好认。
“封了灵力上来,本就是为隐藏身份,深怕宗内有人察觉。你不欲说,我又何必要问?”顾云庭笑看着他,声音比这山上的风还要和润。若不是岁月已在他发间留下痕迹,容霜至都被那容恬的气度给骗了。相信眼前人不过是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不过,能在这修真仙山里老去,本身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看来,相传天之骄子顾云庭三十年前修为尽失,避隐在掬月峰里不问世事,从此再不问修行,准备了此残生,这件事,是真的。
容霜至听他一下子点破了自己的心思,倒是大方笑了笑。开门见山问道:“来此叨扰,是为一件事。此事不宜声张,更不宜让别人知道我在调查,是也才隐藏身份,师兄莫怪。”
“听闻师兄当年是破岳峰上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最是精通阵法奥妙,在此上造诣更是一骑绝尘。倒不知道能不能帮师弟个忙。”
破岳峰上皆是容霜至这般对阵法有所长的弟子。只是,阵法这件事,本就运气与天资大于努力。再加上生在顾家这样有阵法渊源的世家,有无数的资源供应,自然会事半功倍。
顾云庭是罕见的三者皆有的人,比容霜至这等连无相仙尊的亲传弟子的门槛都没摸到,只靠看书自学的人,自然功力高了不知多少。
时间紧迫,容霜至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该是先去找玄冰玉的线索要紧。可一想到,顾流风从无忧谷带走的,是一个被下了魔尸毒,生生被磋磨的生魂,便总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无情阁底下,那洞里的罪恶并非只有自己看见,能为顾流风作证。那被残害过的生魂,同样可以。
只要,他能让生魂说话。
好在,青昭宗里,这位对阵法最精通的弟子,是自己那位发小,顾云舟的亲哥哥。哪怕不问世事,想来,借着顾二的几分薄面,这个忙应该也是能帮的。
只是这报酬,倒不知道顾云庭想要什么,而自己又出不出得起了。
“帮忙?”顾云庭淡笑看着他,干脆道:“你已叫我一声师兄,想要什么忙,你直说无妨。”
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付不起报酬的容霜至:“?”这么简单?
“敢问?师兄从来都是这么乐善好施的吗?”
“自然不是。”
“那?”容霜至有些猝不及防,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望了他一眼道,甜甜笑道:“那是,师兄猜到了我是谁,所以才如此慷慨?”
容霜至此刻只想给顾二点个赞稽个首,顺便送他一个谢谢,祝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果然顾二那样好秉性的人,他的亲哥哥性格也不会太差。简直比天降谪仙还良善有木有?
“那是自然。”顾云庭笑看着他道:“你的朋友有恩于我,他嘱托我亲自来迎你,帮你个把忙。我自然在所不辞。”
朋友?有恩?
“敢问,您说的,我的这位朋友是,谁?”容霜至心头一跳,皱了皱眉,小心问道。
“你连对你如此好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我以为我知道,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感觉我不知道。”容霜至的声音小了下去,无辜地眨了眨眼。
“怎么,这位小友,您看着年岁不大,能一起出生入死,相濡以沫的朋友还不少?我知道你光风霁月,定然不少人追捧。可连真心待你的人都看不清,反而去与不相干的人,左右逢源,可不太好吧?”顾云庭也皱眉望着他,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唰地脸色就变了。
感情那人与自己说的时候深情几许,却不过自我感动罢了,也是一腔深情东流水,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云庭久不立于人前,一直以来的好涵养也让他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只能语带咸酸道:“这掬月峰陡峭难爬,巉岩耸立。顾某的陋室更不好找,若不是您那位故友的情分,顾某早早在此等着您。这雨,您再淋上三天,也不一定能找到顾某的半只影子。”
“小友,人生难觅真情。有人不远万里惦念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将别人真心,弃若敝履的人,迟早会付出代价……”
“所以,”容霜至深吸口气,听他说完才含着笑,冷冷望着他问道:“您说的那位故友是?千机阁阁主顾流风?”
“那还能是谁?”顾云庭不悦道。
“他不应该是你的二叔吗?”
“我们是忘年隔辈交!作为朋友比二叔更重要!”
容霜至:“…………”我就知道!
“所以,他已经知道我会来了是吗?”容霜至眨眨眼,脸上勾起一层薄笑,讽刺道:“真不愧是他。运筹帷幄习惯了,真当别人不是外人了?我便是回青昭宗,他也要管我干什么不曾?”
“他既然告诉了你,我要来找你,且让你来迎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何会走投无路来找素昧蒙面的人帮忙?还不是因为他气我?”容霜至盯着他半分不客气道。一张脸气得泛红,映着身后细雨迷蒙,显得鲜活又恣肆。
容霜至在心里暗骂顾流风不当人。既然已经选了什么都不与自己说,自己选择做什么又与他何干?作甚假惺惺过来假借着帮人的由头跳出来作怪?
顾云庭终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似乎眼前这位,和顾流风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拧巴。顾云庭突然想到了什么 ,蓦地闭上了嘴,只能干巴巴问道:“放才是我多管闲事,那,小友,你可还要我帮忙??”
“那是自然。”容霜至得理不饶人,没理了也丝毫不饶人。摆着余怒未消的脸,望着和顾流风沆瀣一气的顾云庭,求人办事的样子却像打人。
袖子一敛,冷冰冰问道:“师兄精通阵法之道,可有将召出来的生魂摆脱躯壳,保存下来的法子?”
顾云庭:“???”
“怎么?”容霜至怔了怔,看着顾云庭古怪的脸色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似乎……”顾云庭风轻云淡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尴尬。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容霜至打量来打量去,斟酌了许久,才像是有些牙疼一样,抽着嘴角问道:“听说你现在身中剧毒,急着活命。”
“是又如何?”
“你不该来问问我,你这毒何解吗?”顾云庭眼神闪了闪,试探问道。
容霜至心里瞬间就明白了。轻哼一声,挑着眼角,微抬着下巴,阴阳怪气问他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问你有何用?”
嘿,还看不起人了。
“那,那你这个忙,我……”顾云庭有些犹豫,望着容霜至的脸,还是道:“顾流风自以为是,以为你要来拿个阵法给我,让我替你破了。”
“我没想到他猜人心思也有猜错的时候。你猛地说这,我一时之间,并无头绪。”顾云庭小心翼翼地望着容霜至,只觉得自己心累极了。
为什么自己要接下这等麻烦的事情?顾流风把题押错了,受苦的却是自己?
瞬间亭里没了声响,亭外斜风细雨,无声飘在容霜至的脸上,带着十足的凉寒。容霜至认真听着顾云庭说的每一个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想到无忧谷里顾流风对着那生魂紧张的样子,颇有些颓丧地狠狠擦了把脸。
“既然如此,叨扰了。”容霜至沉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说罢,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哎,你别走啊。”顾云庭往前靠了一步,下意识想要拦他。想到顾流风的嘱托,继续劝道:“顾流风是千机阁阁主,他想要做什么,自然比你容易。何须你操劳什么?你不想活命吗?”
容霜至却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那风雨里,就要下山
“小友,你别走。法子可以有!!!”顾云庭跟着他劝道,一瞬间,福至心灵,拉着容霜至的袖子,朝着他宛然道:“我虽然暂时不知道,可有一本书叫《鬼术十八无极密阵》,上面可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庭:妈的废物!就一题,顾流风还压错!搞得老子丢人!
第28章 吃亏
醉花峰是一座孤峰, 以剑证道的云济仙尊向来不喜收徒,哪怕不少弟子因为他的原因,早早地拥有了自己的剑。可, 能以醉花峰冠名,被无济仙尊收入门下的弟子,尚无一人。他们甚至连入住醉花峰的资格都没有。
是也,不少为云济仙尊入青昭宗的弟子自觉再等待也是蹉跎人生。要么退而求其次,入其他峰下,练剑只为防身。要么在苦等无音后自觉离去,转投其他剑修门下。
唯有一人,坚持在醉花峰下练剑,曾经用那实在拙劣的剑意惊醒无济仙尊, 让其忍无可忍,不得不破天荒地下来亲自指点一二。
这位幸运的弟子而今仍然执剑在醉花峰下, 风雨无阻。因为那人日日勤勉的缘故,醉花风有处儿的花草树木再也没长出来过。生生地秃成了惨不忍睹,二兮兮的样子。和顾二本人一样二。
离火剑汹涌的火焰再一次灼破了顾云舟那随手糊弄起来的结界,将光秃的剑台又烧黑了一块。顾云舟的脸同样拉下,刚想甩个清洁术将地面擦拭干净, 却心头猛地一跳。忙激动地窜起来, 往破岳峰飞去。
容霜至回到自己屋里, 还没将东西翻出来, 就察觉到顾云舟跑了过来。
刚想抬眉问问他正事,却见顾云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桌子敲得梆梆响, 绷着脸愤懑道。“无声无息跑出去那么多天, 怎就舍得回来了?”
“日日待在这青昭宗里也没什么意思。”容霜至装模作地叹了口气, 清凌凌的眼睛望着顾云舟,含笑道:“许你偶尔回顾家一趟,就不许我出去透透气?”
顾云舟不听还好,一听就急眼。腾地站起来,向山一样站在容霜至面前,幽怨道:“透气就透气,干嘛不叫上我?亏得我一直在宗里担心你。又生怕你回来见不到我,哪儿都不敢去。”
“是是是,是我的错。”容霜至心里一软,顺手拍了拍他挺拔的背,应和道。
心想自己离开之前险象迭生,只觉得风声鹤唳。生怕被人反应过来,抓住暗下死手。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敢去带上顾云舟啊。
不过为了安抚顾云舟,还是想了想,努力扯谎道:“你二叔邀请我的时候,未对我说要带上你,我以为你早就知晓了。后来玩得开心,连储物袋解了也忘了。手边没了趁手的东西,是也,也没能给你报个平安。我下次不会了,你便原谅我这次吧。”
“你和我二叔一起去的?”顾云舟果然瞬间抓住了重点,有些吃惊问道。
“怎么?”容霜至面上不变,故作坦然。
“你现在和之前骂他不喘气的时候可一点都不一样。”顾流风森森道。“你们出去玩便罢了,为何会连储物袋都解了下来?贴身的储物袋都解了,是不是你的衣服也脱了?出去玩还要脱衣服,你们到底是去干嘛了?”
“不会是,出去培养感情吧?”顾流风勾着唇,耷拉着眼皮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审视着容霜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