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浮雪村的事,先生,您如此风清云淡地说这样的事, 是有替我浮雪村解决的法子吗?”听到顾流风的话, 那脸色惨白的男人脸上阴沉下来, 一双眼睛似乎有些僵,略微泛着青色的眼珠,间或转到顾流风的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魔尸毒若是能解,我又怎会坐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顾流风对男人的态度不以为意,黑色缂丝披风将一切风雪与寒冷隔绝开,慢悠悠的声音带着股不属于浮雪村的闲适与自然。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男人冷冷道:“除非你有办法救我全村人的性命,否则,什么生意,我也不会答应。”
“狮子大开口,未免太过贪心了。答应我,你能救你和你爹。不答应我,你们便没一个人能活,我不能理解。你为何不答应我。”顾流风垂眼望着他,凉凉道:“或者,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我们身中魔尸毒,命不久矣’,这样的话,叶某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而今家父年越百载,他都还没死,怎轮得到你们说风凉话?先生请回吧。您的生意,叶某不会答应的。”
“是呀,你爹到现在还没死。这件事情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顾流风终于起了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轻轻道。
直到瞥到叶冬青那被气到变黑的脸色,才无辜地眨了眨眼,欠揍道:“今日不想做生意,那顾某就先告辞了。要是不答应,顾某就过几日再来问。”
“梆铛”一声,在顾流风踏出房门的瞬间,屋里响起了器物砸门的声音。顾流风顿了下,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冷笑,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跨步离开。
待到回到了浮雪村外,飞至隐在风雪里的白玉船上,才将披风一甩,拉下了一直假笑着的脸。
“不对劲啊,不对劲。他们不对劲。”顾流风仰天叹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手边敲着桌子,快速思考道。
“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反而你才不对劲。”孤影又不知从哪里冒出声音来,对他道:“您长袖善舞的本事呢,今儿说话如此没眼力见,也不见得人家不买你的账啊。”
“和颜悦色得不到答案,疾言厉色,才能快速逼出他们的底线。毕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顾流风仍旧仰着头,森森眉骨下,眼中尽显清光。
“逼出他们的底线又有什么用?您不可能将一整个村子的人引魂换身。”
“是呀。”顾流风喃喃道,白皙的手边扶住自己的额头,边瞥向飞舟的中央。
中央放着一只黑色镇魂石筑下的笼子,笼子里的一只魔尸吐着黑气,趴伏在地上,被周围的金光笼罩。却像是一
只破麻袋一般,在灵气的浇灌下毫无变化。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他父亲于修道无缘,从无灵力。身中魔尸毒,却苟活了百年,至今未死。”顾流风将眼睛从那笼子上离开,深锁着眉头,思忖道。“若是这样,那中魔尸毒与不中魔尸毒又有什么区别?”
“这浮雪村死去的比苟活下来的多。你怎只看他父亲呢?”孤影觉得顾流风多少有点不可理喻了。
“不,魔尸毒连修者都坚持不住一百年。他能活到现在,定不是偶然。”顾流风望着笼里的魔尸笃定道。“何况,他也对这里有反应不是吗?听说,魔尸只会在自己死后化魔的地方格外地亢奋。”
“我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容霜至,来找这浮雪山上的玄冰玉。却原来是为了这个从无忧谷偷来的魔尸?”孤影不耐烦听他绕来绕去的话,隐匿住身形尝试地朝着笼子里的魔尸而去。
却被魔尸惊起一吼,喷了一脸的浊腐气息。忙吓得一跳,惊异道:“主子,他能察觉到我!他不是死了吗?”
“无忧谷的时候,他便能察觉到容霜至,自然也能察觉到你。为了容霜至,我不需要来这里找玄冰玉。毕竟即便我死了,也能留下足够的玄冰玉,给容霜至用一辈子。”顾流风瞥也不瞥他们,抬起手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灵茶,静静道:“若是闲得无事,便去盯着叶冬青,看看他什么反应。鸟不拉屎的地方,能自行引气入体,他不简单。”
孤影终于离开了。飞舟里寂静了下来。顾流风这才又倒了一杯灵茶,两手拿着,朝着笼子靠近。将一杯放在笼边,敬他道:“文澜道友,若这地方也是你葬身之所,我本就打算斩草除根,便不会对他们留情了。”
“我知你当日是为他们殒身赴死,可,达才兼济天下,穷得独善其身。顾某自己活着尚不能随心所欲。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实在能力有限,不愿再做一次当年的傻事。所以,对不住了。”
“魔尸毒,玄冰玉,青昭宗里的炉鼎。”顾流风叹着气幽幽道:“好似一直活在这些东西当中,真是怪没意思的。咱们,这一次,索性直接一了百了如何?”
“将这浮雪山夷为平地,他们便再也无没有足够的玄冰玉去偷别人修为了。”顾流风一手扶着手里的杯子,仿佛在话家常一般,风轻云淡道。
第32章 相信(捉虫)
破岳峰上的玉振钟再次被敲响的时候, 整个青昭宗都轻轻颤了颤。
正在纳真塔里俯首的容霜至蓦地一愣,下意识就抬步站去窗边,只看到那破岳峰的上空震荡起来的玉质金声像是飞龙在天般, 带着宛如实质般的灵气慢慢逸散在这山间秀林里,像是露水一般泽润万物。
“你在看什么?”顾云舟冲冲推开虚掩的门,随意抹掉了扑在自己脸上的蜘蛛网,看到容霜至没有像往常那般埋头找书,而是站在窗边,不由得疑惑问道。
“今日怎么敲响了玉振钟?”玉振钟是青昭宗的法器,只有青昭宗弟子做了什么撼震四方的大事才会敲响。敲钟示天地,既是对功劳卓著的弟子的表彰,更是对其他弟子的勉励。不过原书里, 这样不容易的事情也只有原主能够轻易做到,是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 玉振钟只为江雪寒而鸣动。凭一己之力,让本来无人问津的掬月峰重新落入大家眼里。
只是今日的钟声却不是从江雪寒现在待的掬月峰,而是从他破岳峰响起来的。
“今日?”顾云舟拍了拍因为钻进这逼仄破旧塔里落下的灰,颇为不满这里不能使用些小术法的规定。不以为意道:“还能为何?你前几日不是看到了,江雪寒又回来了。听说这次, 他只身入魔界, 找到了家囚禁修者的黑店, 烧了魔界半条街, 救了不少游历魔界却被拐卖的修者。”
“他不是已入了无名仙尊门下?为何玉振钟还是响在破岳峰?”容霜至一听就知道是他们毁了风情阁的事情,却没想到顾流风如此会钻营,不仅让江雪寒全身而退, 还能把所有的功劳都给了江雪寒, 让他借此敲响玉振钟, 冲了次业绩,倒是冥冥之中又和原书中殊途同归了。
“这谁知道?许是无名仙尊的掬月峰久不住人,不够热闹吧?听说这还是他自己要求的,江雪寒向来风光,干什么都一呼百应,他想在哪儿敲钟,谁能说个不字?”顾云舟撇撇嘴,耷拉着头,一边走到容霜至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破烂的书,朝他眼前晃了晃,颇有些不平道:“你为什么也这么在乎他呀?你连灵脉都封住了,小心翼翼躲在这里不管闲事的。现在却这么关心他?我来了,你也不问我来干什么,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容霜至这才低头望见了顾云舟献宝的东西,书页上的十八两个字写得极大,挑着眉接过来问道:“这本怎么与我以前看的不一样?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还能从哪里来?我回府找的。之前的那一本果然被人拿走弄丢了。”顾云舟咧着一口白牙道:“不过,顾云庭即便修为尽失了,可脑子还在,写的东西谁都不敢扔,日积月累的,占满我顾家的藏书阁好大一片。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刨到这份,所以......”
“恩?”容霜至扬眉等着顾云舟欲言又止还没说完的话。
“夸我。”顾云舟洋洋得意,勾了勾他散落的一丝头发望着他道。
“哦。香”容霜至脸色不变,利索接过那本书册,埋头看起来。边温温吞吞,顺口张了张嘴道:“夸......”
顾云舟:“.......”
“夸什么?”
“夸!”
“我废了那么多功夫,将顾府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才帮你找到,你便是这么敷衍我的?”顾云舟这才会意过来,差点被他气笑了,边磨着牙,一把擎住容霜至想要让他抬起头来。
容霜至却已经在翻书了,顾云舟的字不堪入目,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看个囫囵。
只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倒是没有激起多少波澜。顾云庭所说的事情,容霜至倒是没怎么信,与其相信说话的内容,反而,顾云庭这位久居山间,却能够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态度更让容霜至质疑。这才是容霜至跑来纳真塔的原因,纳真塔详录了青昭宗所有弟子的生平大事。顾云庭如此惊才绝艳,他就不相信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容霜至还在被顾云舟猛摇,容霜至匆匆翻完了书,再受不住他捉弄,眨了眨眼睛,索性先将正经事放在一边,反按住顾云舟,一手捧着他那英俊的脸,笑眯眯地张口就来,调笑道:“好好好,你让我夸,我便好好夸,我们顾二风流倜傥、芝兰玉树,高山仰止,渊渟岳峙,简直让人爱得欲罢不能,我恨不得将你娶回家去,日日朝朝暮暮.......”
“小心。”容霜至话音还没落完,却是看到顾云舟的面色一肃,猛地将他拦腰抱起,眨眼间飘到了角落去。
只是还没等到抽出剑来,便听到“砰”地一声,那落了不知道多少年灰的塔顶门,卷着冲天的灰尘被踢了进来。厚重的木板重重落在书架前,“轰隆”的声音,余音回响在寂静又逼仄的塔里激起容霜至一身的鸡皮疙瘩。待到看清那破门而入的蓝衣人,连着声音都惊破了,怒道。“江雪寒,你在干嘛?”
“却没想到你这人不仅水性杨花,却如此冥顽不灵,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见异思迁。”江雪寒顶着一脑门的灰,也没有折损他多少风姿。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漂亮的眸里,冷意如寒星般射向容霜至,冷怒道:“如此不堪,先生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
最后一句带着迤逦的幽怨,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一般。
容霜至深吸口气,这才缓了神色。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书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无情怼他道:“自然是因为我活好还不黏人。”
“倒是你,你家先生都不在意我是否见异思迁,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怎么,这么想让我做你的继父?”
“继父?什么玩意儿?”顾云舟提了一下容霜至的腰,皱着眉道:“不过是背着我出去历练了一番,怎么如此复杂了?”
“咳,没什么。”容霜至这才记起顾二还在,忙挺直了腰杆,自己离顾云舟远远地,站好了,才端肃问道:“江师兄,你尾随顾二来这里该不是只为被我奚落一番吧?有话还请说,我很忙。”
“你!”江雪寒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只是到底还记得自己尾随找来的目的,深吸了口气,一张脸上似是凝了霜,对他冷冷道:“你是怎么和先生商量的?”
“商量什么?”
“莫要装傻,风情阁的事情,我让玉振钟敲在了你破岳峰。”江雪寒眼神闪了闪,顾忌地望了眼顾云舟,想了想,还是道。“这件事情是你的功劳,你若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功劳,我这就去禀明宗门。”
“然后呢?”容霜至一愣,没有想到今日玉振钟响在破岳峰,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蓦地轻轻蜷了蜷自己的手指,只觉得江雪寒被顾流风护得单纯又天真,竟然愚钝到连一点晦暗的天光都看不透。
容霜至想到这里,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面上带着笑,静静问他道:“便没有其他的什么了?”
“还有什么?你当我愿意强占你的功劳吗?若不是先生……”江雪寒又突然顿住,只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江雪寒,似是委屈极了,却因为平日里对着别人冷着脸习惯了,只能干巴巴道:“这火烧风情阁之功,你若是要,我便这就去向宗门禀告。”
“所以,在你眼里,风情阁一劫,只是一个,你家先生帮你锄强扶弱,助你荣耀加身的功劳是吗?”容霜至听他说完才望向他,那双眼睛里收了戏谑与最后一丝笑意,像是被阳光照下的微融暖雨,带着股平静和暖的悲恸与怜悯。
“不然还能是什么?”江雪寒直面他,泠泠道:“这些年,我受先生教诲,四处历练。所受之劫,所历之难,不胜凡几。先生对我进青昭宗与有荣焉,我亦是未给先生丢脸。你莫要以为是我贪图你的功劳,所以没有禀明宗门缘由,实在是因为........”
“实在是因为,这是你先生一手安排的,对吗?”容霜至连着呼吸都轻了,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下意识接着他的话道。
风情阁走一遭,顾流风要的,何止是让他捡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那是顾流风这座冰山之下,好不容易爆发的一次快意恩仇。容霜至只恨不得自己猛揪住这个端倪,将顾流风那令人窒息的过往扒拉开,还他一身解脱。却没想到,他和顾流风的举措,在别人眼里却是汲汲营营的买卖营生。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只他没有想到,顾流风这人会这么小心,连着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江雪寒都没有透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