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吧”康熙眼皮都没撩起,指着戴梓说,“具体何事你问他。”
“戴先生何事?”胤礽客气道。
戴梓转过身来朝胤礽拱手一礼,“殿下,您写的新式火铳的制作方法臣已经看到,尚有几处不明,还望殿下指教。”
胤礽瞥了一眼康熙的脸色,眼见他汗阿玛没有阻止,便笑说:“先生何处不明?”
戴梓从袖中拿出图纸和胤礽写的法则,又请旨道:“皇上可否再赏臣一方书桌?”
康熙刚消下去的气又堵了回来。这厮岂止得寸进尺,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他正想再教训几句,又见儿子也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怕再耽误下去再冻着儿子,只能僵声吩咐:“去抬张桌子来。”
梁九功憋着笑,招收让伺候的小太监抬上书桌,放在大殿的正中央。
戴梓道过一声“多谢”,把手中的两张纸展开放在书桌上。
他指着其中一张的图样跟胤礽说:“殿下曾与微臣说,这火铳的腔管最是要紧,普通的铁质不能承担火药射出时的冲劲。微臣与工匠商量,在冶铁时对熟铁多加锤炼,再卷起铁管,可多次试做后效果还是不行。”
“具体如何”胤礽盯着图纸,“难道是火铳炸膛,或者威力不够?”
虽然明面上不显,但其实他还是很乐意跟戴梓聊聊火铳这事的。他手里有理论基础,戴梓则有实践的经验,这次两人交流,说不定还能擦出新的火花。
戴梓想了想自己造出的那些失败品,认真道:“殿下说的这两种情况都有发生。臣试了多次,都达不到那日殿形容的威力。”
“你是如何造出火铳管的?”胤礽好奇道。
“这管子没有固定模具,臣便叫工匠一点点捶出腔筒。”
胤礽微微点头,具体尺寸他在图上标注过了,若是戴梓照着做,制作的上倒没有问题。他已经从系统那里又详细的了解过一次火铳的工艺,知道没有所谓机器帮助,人力打造腔管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摩挲着下巴想了一阵儿,又指着图纸又戴梓将,“那冶铁时,可有加入木炭或是其他矿石?”
“这正是臣要问殿下的地方”戴梓明显振奋了几分,“臣看了殿下所写的将生铁或熟铁冶炼成钢的方法,也叫工匠按照这办法试了几次。但工匠们以前从未用过此法,所以总是掌握不好火候。殿下可有办法?”
听胤礽说完腔管的问题后,戴梓同时还想到,这火铳内膛线他之前也是用生铁做的,想必也是因为材料问题,才导致的威力不足。
他急忙说:“这温度事关重大,还请殿下一定要想办法。”
胤礽同样着急,心思略一转,自言自语说:“这还得找个工业温度计测量一下才行。”
他相信工匠们造高炉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淬炼矿石的温度至少要两千度以上,火候的掌握也很关键。以往工匠们还可以根据火苗的颜色判断个大概,但高炉是密封的,肯定是看不到颜色的。所以一定的辅助测温手段很有必要。
可是现在去哪里找工业温度计呢?
戴梓头一次听说这个词,一脸疑惑的问:“殿下说什么?”
胤礽赶紧转移论题,“这个孤来想办法。你叮嘱工匠们,锻造时高炉的温度一定要够,不拘是木炭还是煤,能助燃的东西通通烧起来就是。”
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有这火铳前匣中所用火药的分装,先生是否按照孤所说的,让匠人们捏实成丸状?另外,这火铳中还需填充一种铅制的弹药,那个是否也叫工匠做了?”
考虑到工匠们不可能只靠手工就锻造出子弹的弹头来,所以胤礽才选了米尼式火铳的制作方法写出来,要的就是火药的制作和填装相对简单。
“火药没有问题”戴梓略一犹豫,又说:“只是这铅的原料,工匠那里没有,还需皇上下旨,叫人开采些来。”
“铅矿甘肃一带就有,叫费扬古着人去采便是。”胤礽随意道。
费扬古此时想必还在跟准噶尔拉扯,比谁更有耐心。闲着也是闲着,那么多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戴梓也是这么想的,便也点头附和。
他又问:“殿下,您图上所画的,制造铅制弹头的模具,只能用您说的钢来做吗?”
“一定要”胤礽郑重道,“普通的铁器受压时易变形,做不出这种弹药的规格。”
戴梓一时也陷入两难,工匠们掌握不好火候和加木炭的量,练不出钢。练不出钢便不能做出制作弹头的磨具。那这做新式火铳的进度又得耽搁了。
康熙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的热闹,也早就无心批折子,看了看昭仁殿里摆着的座钟,正想提醒两人时辰差不多了,不妨明日再说。
却听戴梓突然说:“皇上,微臣请旨,请皇上准许明日请太子殿下与臣一同去景山,看工匠们如何制作火铳,好及时指正其不妥之处。”
康熙:“...”朕忍你很久了,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啊!
胤礽见他汗阿玛脸色已经铁青,赶忙上前打圆场,“今日天色已晚,先生还是先出宫休息,明日再谈这些。”
“殿下”戴梓还是不想放弃,“事关重大,您…”
胤礽心里着急,这榆木脑袋,再说下去他汗阿玛真的要打人了!
但他很了解戴梓这样的耿直两子,只能采取迂回的方式劝他:“孤先在宫里想办法搞定温度测量的事情,也请汗阿玛同时下旨,让费扬古将军着人去挖些铅石运回京,等一切都妥当了,孤再随先生去景山可好?”
戴梓略一想,也点头同意,“也罢,殿下所言有理,那臣便先告退了。”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道:“你退下吧。”
直到戴梓彻底退出了殿外,胤礽才放下心来,好险好险,差点叫这榆木脑袋给坑了。
他要是刚才没问过他汗阿玛就一口答应,指不定还得他汗阿玛更生气,那他这书就真的不知道要修到何年何月才算完。
他是放松了,康熙却又提起心来。
他眼神不善的盯着胤礽,“你想去景山?”
胤礽赶紧赔笑脸,“费扬古将军叫人运了原料,至少也得半个月之后了。”
汗阿玛你不要误会,不是我想,是刚才那个榆木脑袋要求的。另外这个事情真的很重要的,事关我们大清的将来啊!
康熙无力的冲他挥手,“你退下吧。”
胤礽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他汗阿玛脸色疲累,到底还是闭上嘴没再争辩。
等他走了,康熙走到放下的书桌边,拿起戴梓匆忙之下忘记带走的图纸看了又看,忽而叹息道,“皇后,咱们的儿子这么聪明,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太子是他与皇后唯一的儿子,从这孩子出生开始,他先是一心盼着儿子平安长大,到这孩子四岁突发一场大病,他又一心只盼着儿子健壮。好不容易熬过了那场病,孩子能读书了,他又盼着儿子有学识,识大体,将来好继承大统。
如今全部得偿所愿,他反而有些不舍。
儿子能干是好事,总比扶不上墙好些。可是儿子太过能干,反而更叫人忧心。
康熙把儿子这几年做的事儿一件件回忆,先是前头不怕背负骂名鼓动他改制,后来又千方百计的说服他重视商籍。
这些都如他所愿了,这孩子反而变本加厉,想不顾自己太子的身份,直接身处险地了。
康熙忍不住叹息,或许是夜色太沉,帝王心头略带一丝孤寂,所以才有这诸多感慨罢。
不过感慨万之后,他还是没忘了正事,着人连夜传旨,命费扬古派人就近去开采铅矿,开采后速速送回京城。
虽然只是一道普通的御旨,普通到甚至都不用加密。因为即使被准噶尔截去了,他们也不会猜到朝廷想干什么。毕竟他们已经与俄国人分道扬镳了。
但费扬古这边接到旨意时,想哭的心都有了。
第63章
费扬古感觉心太累了,收到旨意后,他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实在是他这么的状况太混乱,乱到无论是换了谁来,都会被气的额上青筋毕露。
事情的原委还是要从和准噶尔的拉锯式谈判说起。
索额图索大人自从被派遣到军营里做和平使者,费扬古给他的待遇是最高的,给他做的任务是最少的。索额图心里也有数,他不过是编外人员,所以一应的军营事物他是绝对不会插手。
可那是对内,他好歹还能保持个进退有度。对外,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
索额图作为一直颇受重要的朝堂重臣,本身就十分瞧不上茹毛饮血的准噶尔,所以在与准噶尔谈判时,他不免有些端架子,态度上呢,也不免有些许的嚣张。
正是因这份嚣张,导致他在两方和谈时,被准噶尔使者狠揍了一顿。
这位揍人的使者大家可能还有点印象,他就是曾经代表准噶尔,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找康熙要善后费用的格尔丹,那会儿还跟俄国使者一起狼狈为奸的潇洒过一些时日。
不过因为俄国撤军,他被自己的主子疑心,最近境况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前因加上后果,人性和利益又完美碰撞,再对上索大人那目中无人高高在上态度,可想而知格尔丹下了多大的狠手,索额图被揍的有多么惨。简而言之,索大人最后是被担架抬回来的。
因为索额图是代表大清去和谈的,打了他实际就是在打朝廷的脸。所以军营上下都憋着一口气,想找个机会为他报仇。
不只是清军,准噶尔那边也憋着一口气。
准噶尔本以为,他们占了胜场优势,靠着这点优势好好的讹诈一大笔钱。他们也不贪心,够全族明年一整年的生活费就可以。如果朝廷再懦弱点,能让他们再讹诈几块地,给族里的羊群增加点吃草的范围,那就更美好了。
前程是美好的,想象是美丽的。但现实是务必滑稽的。准噶尔人民没有想到,清军对于和谈十分消极。具体表现为,你要谈我就谈,但配合不配合是两说。
你要打我也能打,但我说的是你把头伸过来让我打。
准噶尔惊讶的发现,清军的使者变脸快的像他们家还没长大的奶娃。
四月初就说好的两方和谈,结果就这么赖着赖着,时间又一直从五月拖到了八月。
直至八月末,两边才真的第一次“平心静气”的坐到了一张桌子旁。当然,这平心静气的后果,就是肯定又谈崩。
索额图挨了打,自然也是生气,可这本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是的,精明的索大人从一开始,就是为挨揍才拿捏出了那么嚣张的态度。
正是以为索大人的这份“舍己为人”,准噶尔原本的胜场优势,消散了至少一大半。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您把这来和谈的使者揍一顿算怎么回事呢?
于是和谈是谈不成了,两边就这么不痛不痒的继续僵持,也算是达到了康熙要求的“能拖着绝对不主动”的目的了。
清军拖的起,准噶尔可拖不起。眼看着又要入冬了,他们如果在入冬之前拿不到清军的一部分赔偿物资,那么部落里的老弱病残这个冬天多半要过这无比艰辛。
为了这些老弱病残,准噶尔的士兵又开始像苍蝇一样,隔三差五就骚扰打劫个边境线,或者偶尔深入敌营,试图诱骗费扬古派人追击。
费扬古对他们这样的操作实在烦不胜烦,敌进我退是正常的,但是我疲敌扰,就实在是恶心人。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下,皇上还下旨让他派人去挖矿。你看看,当将军的成了免费的矿工工头,这换了谁能心里痛快呢。
就是这么不痛快,也这硬着头皮上。费扬古只能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尽力安排人手,去玉门周围找寻锡矿。为了不叫准噶尔探知到具体目的,他还这吩咐士兵们挂着巡防边界线的名义。
费扬古有多痛苦,胤礽是想不到的。即使是他想到了也管不了。因为他现在还有自己的一件大差事。
自从那日与戴梓讨论过高炉的温度问题后,胤礽现在一心都扑在了如何制作出一个温度计来。
温度计这个物件,胤礽早在刚开始学习化学课程的时候就见过。不仅见过普通的,他还见过系统刷出的其他各式各样的温度计。民用的,工业的。甚至在学生物的时候,系统还给他看过那种给动物用的。
所以刚听戴梓说测温有困难的时候,胤礽第一个想到的是做一个工业温度计。
可这工业温度计需要机器,于是四舍五入下,胤礽只能选择先做个简单的普通温度计。
这样的温度计,宫里内务府兴许就能做出来,无非就是耐高温的玻璃管和水银组合到一起,想点招儿把它们密封在一起而已。
为怕怀庆传话传的不到位,胤礽亲自跑了一趟内务府。
内务府总管凌璞听说太子来了,扔了抽到一半的旱烟,麻溜的过来请安:“太子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胤礽没空理他,只吩咐人,把制作玻璃的工匠找过来。
凌璞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赶紧叫人去传工匠。工匠到了,胤礽连请安的时间都没给他们,单刀直入的说自己想要做一种双层玻璃的厚管子。
工匠们面面相觑。他们给胤礽做了这么久的化学器材,管子他们是知道的。他们不是不会做,只是都在纳闷主子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即便他们只是为主子服务的工匠,身份上远远够不上能把玻璃随意摆在自己家里当装饰的资格,可在这些他们眼里,那是不是玻璃,那是“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