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礼部官员们面色有异,他忙补充了一句:“太子殿下的心意,不列颠的这位贵族阁下想必已经很了解,这火炮就不用急着放了吧。”
“那怎么能行”最开始说话的那位礼部官员故作大方道,“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我等岂敢辜负啊。所以今日这炮,咱们必须要放一放!”
如果不是官袍宽大,大家一定可以看到这位礼部管理的小腿,其实也在打着哆嗦。身为一个从未见识过沙场征伐的残忍和血腥的文官,其实这位大人在刚看到这摆出的二十门巨炮时,也被吓得脸色发青。
如今这炮在城门口摆了十天,他也看了十天。这才勉强能习惯炮口,能当着众人如此慷慨陈词。
当然,守城的将士们初看到时,倒是围着惊奇了一番。
不顾其余那群不列颠人瑟瑟发抖围成一团的情景,礼部官员对着一旁立着的旗手吩咐道:“告诉他们,吉时已到,可以放火炮了。”
“是。”旗手小跑着走向最前方,再次高举右手的旗帜,“左一听令,放!”
最左边的火炮被往前推了十几步的距离,然后一左一右两个将士很快填充好炮弹,调整好角度,射程至少超过三百米的火炮朝着远处的空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而去。
跟着麦尔斯的其他车队中的不列颠侍从,也不顾上再发抖,纷纷仰着头直盯着那枚炮弹,直到它在几百米之外炸开。
说是欢迎式放炮,当然不可能二十门一起放了,否则京城之外哪里还有平地呢?所以礼部官员也就意思意思放了其中一枚而已。但这一门的起到下马威作用,也可以说给的是相当到位。
效果真是完全达到了胤礽预料,在场的不只是洋人,就连礼部的官员都忍不住蹲下抱头。
早在当初康熙从景山回来之后,胤礽便开始命人着手清理京城外的这片空地。为了这个欢迎仪式,他可谓是煞费苦心。住的近需要迁移的百姓给补贴,可能会被误伤的动物提前驱赶,总之,耗费了不小的功夫。
所以城外已经被清理干净,放出的炮弹完全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
硝烟散尽,抱头的礼部官员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也被吓得礼仪尽失,率先站起,然后笑呵呵对着不列颠的洋人以及徐日升道:“各位,请吧。”
对汉语已经熟识的徐日升看着对方的笑脸,脑子里很快冒出了一个成语,这厮笑里藏刀。
不过就算心里不快,他也不能在此时发作。他只能强装镇定的回过神,对着麦尔斯用英文邀请道:“阁下,大清的国君想必已经恭候多时了,请随我们入城吧。”
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麦尔斯傻傻的看着他。为什么对面这个人的嘴唇在张合,却不发出声音呢?他到底在对着我说些什么?
只能说,我们的麦尔斯阁下受到的惊吓,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大的多。但是请大家一定要原谅他,毕竟他一个小小的侍从,伪装出贵族的身份已经十分不容易了,能见过什么世面呢?
缓了好一阵之后,礼部官员的脸上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麦尔斯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的用英文回应道:“走…走吧。”
这话刚一落地,紧闭的城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好奇的打量着外面一群金发碧眼的洋人,然后各自交头接耳,指着他们议论纷纷。
麦尔斯领着其他几十个失魂落魄的不列颠洋人迈开了脚,一步一顿的进了城门。光看他们的脸色不看那些行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刚从战场了回来呢。
但他们才刚走了十几步,礼部官员就仿佛才刚刚想起什么一般,对着城门口的将士交代道:“太子殿下还说了,火铳队表一表心意才好。”
“是。”城门口的守卫回复的十分干脆,下指令下的更加干脆。
片刻之后,木仓声便如夏日里沉闷的雷一般,持久且连续的,轰隆隆的发出动静来。
听到声音的麦尔斯肩膀又瑟缩了一下,然后眼前一白,便人世不醒的晕了过去。
城门口的另一名守卫一路小跑着过来看了看情况,对着礼部官员恭敬道:“回大人,这位…额…洋毛子晕过去了。”
礼部官员满脸不屑,轻嗤一笑后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看来这位不列颠的阁下似乎对太子殿下的欢迎仪式有些不满啊。”
一旁头脑发昏的白晋二人也不敢再装鹌鹑,马上上前替麦尔斯辩驳道:“这位不列颠的贵族阁下只是旅途劳累了,还请大人尽快为他安排住处吧。”
“好说。”帮忙搭台子的礼部官员仍旧笑眯眯的,“驿馆已经准备好了,随我们来就是。”他又准头告诉另一名守卫,“去向太子殿下请旨,今日这位不列颠的大人累倒了,接见的时间能否推迟到明日。”
“是,小人这就去。”
从城门口到宫门口,骑马也得小半个时辰。所以礼部的一应官员倒也没在城门口空等着,领着一群洋人,很快奔向了驿站。
而在宫中等消息的胤礽,此刻正在见杨衍裘。
“孤让你备的货可备好了?”
“殿下吩咐的草民都备下了。”杨衍裘恭敬道。他的船一个月之前出发,比徐日升他们早到了五六天。
胤礽笑得和洵,“你放心,此次定不会让你跑空。”
“多谢殿下”杨衍裘大大揖礼,转念一想,忍不住问道:“草民听说殿下叫人在城门口摆了火炮,不知所谓何事?”
“此事你不必在意”胤礽安抚道,“等过几日你自然会知晓。”
“是,尽听殿下吩咐。”杨衍裘不敢再问,便起身告退。
他走后不久,怀庆就向自家主子汇报了不列颠的洋人在城门口被吓昏过去的消息。
胤礽一改刚才的温和,脸上的笑被自动调节道了狰狞那档,“孤还没用火铳指着他的脑袋,他怎么就晕过了呢?”
第98章
怀庆跟着凑趣,“许是那洋人是想着见太子爷,太过高兴所以才晕的。”
胤礽把玩着手里的左轮,在手里转了几圈后笑骂道:“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拿爷寻开心。”
怀庆仍旧是嬉皮笑脸,麻溜的打了个千后求饶道:“太子爷今儿就饶了奴才这回吧。”
胤礽毕竟心情不坏,倒也没跟他计较什么,只是依旧转着手里的东西,筹划着见了那不列颠之人他要做点什么。
胤礽手里的这把左轮,是几日之前刚刚被送进宫的。上次陪着康熙去景山的时候,他就背着他汗阿玛偷偷向戴梓下了订单。特地让戴梓做一把左轮给自己,为的就是见不列颠使者的时候,这东西能起到个间接威胁作用。
他早就盘算好了,无论这不列颠的洋人目的为何,这一轮欢迎式的洗礼进行过,他见到人之后再半真半假的用手里的东西闹出点动静来,他就不信这不列颠的洋人还能守口如瓶,坚持说自己就是来大清贸易的。
如果都搞成这样了,洋人还能坚持,他就顺理成章的把杨衍裘的东西都以高价强卖给洋人。如果洋人吐口说是来打探大清底细的,他又可以借此把番邦对大清的潜在威胁说给汗阿玛听,顺便还能再劝劝他汗阿玛重新考虑攻打东瀛之事。
总之,胤礽的计划可算的上是,进可攻,向前一步借此灭了东瀛,退可守,退后一步把眼下的买卖做成,坑洋人一大笔银子。
不过此时的胤礽还不知道,就是他这次故意的讹诈,无意中竟把大清的商品推销成了炙手可热的奢侈品,几年之后,不列颠也成了大清的代理商,陆陆续续的从大清进货,再销往欧洲其他国家国。
在几百年之后,大清的商品成为品质保证,享誉全世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正被太子爷惦记着脑袋的麦尔斯昏迷了一整天,第二天申时才勉强清醒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上面的脑袋还在不在。
等摸到之后,他才险险松了口气。感谢上帝保佑,他没有把自己的小命搭在异国他乡。
松口气之后,麦尔斯还是准备好好收拾一番自己,然后尽快去见见这个东方古国的君王。既然他保住了小命,那么主人交代的任务他还得继续做才行。
他起身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看到博古架上摆着的瓷瓶和各种装饰品后,他的眼神明显比之前亮了一倍。若是不能打探到消息,真的能从这个国家购买这些瓷器也不错啊。
想到自己把宝物带回去之后受到的夸奖,麦尔斯完全恢复了精神,清了清喉咙,大声叫来仆役帮自己收拾。他的行头是出门前仆从帮忙穿好的,靠自己换这些贵族服饰,明显有点力不从心。
仆从进了门,先汇报了跟随他的人被安顿在哪里,然后告诉他现在天色已晚,大清朝的皇帝传过话来,让他休息两日再去觐见。
麦尔斯觉得仆役看自己的眼神的透着嫌弃。他知道自己在城门口直接晕倒过去,已经给自己的主人丢了很大脸。现在也只能厚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压下自己心底的气急败坏,努力装出毫不在乎的脸色。
这仆从是他的主人派给他的,严格来说,身份上比他更高一点,所以他也不敢轻易得罪。
既然不能去见君主,他索性继续在屋子里转悠。转悠了半天他才察觉到自己经饿了很久。不用他再浪费嗓子,仆从适时送上晚餐,免了他饿肚子饿一晚上的惨况。
吃饱喝足后的麦尔斯,竟也没因为白天睡太久而失眠。
人太闲就容易找事,麦尔斯自觉在驿馆里已经休息好了,左右无事,他便又对驿馆的官员提出想要尽快面见君主的请求。
驿馆主管胡惟庸,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满脸写着“我很单纯”的洋人之后,把先前鄙夷的表情收好,笑眯眯的说:“您若是想见,下官这就去安排。”他得到的吩咐是三天后主子才会见这洋人,但是谁让人家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也不好拦着不是。
因为语言不通,麦尔斯没听懂他的意思,只以为面前的人是同意了,用不列颠的方式行李过后,他大迈步就往外走。
仆从跟在后面,没有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他得到的指示是,在大清境内一切以麦尔斯的意见为主。
见两人往外走,胡惟庸也不拦着,反而转身叫人备了马车去驿馆门口等着。本来白晋和徐日升想要留在驿馆的,但是被胤礽以钦天监有官文急需两人处理为由,调回了皇宫。
驿馆离皇宫不近,坐马车过去尚且要半个时辰。但是麦尔斯为了把情报打探的更清楚一点,特地选择走两条腿走过去。下人去给胡惟庸回话,说起洋人不愿坐马车,胡惟庸不禁嗤笑,“随他便是。”反正话他都说了,懂不懂就是洋人的问题了。
麦尔斯这一道儿走,可直接就耗费了一上午。他穿集市过官道,不仅被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还被人驱赶了几回。有些坊不是随意谁都能进的,比如朝中重臣们聚集的那篇区域。
可惜的是,尽管如此辛苦,他走到午门之后还是收到侍卫通知,没有提前申请,恕不接待。额,午门侍卫们昨天到今天上午,换岗轮流都上了个英语临时培训班,重点培训了一下“恕不接待”这一句英文。
培训讲师,九阿哥。
胤礽本以为,既然是不列颠来的,好歹会撑得起场面一点,熬过去他准备的欢迎仪式,然后洋人会受不住慢待,借此直接开口贬低大清。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利借题发挥,把火铳拿出来摆一摆了。
但没有想到那不列颠的洋人连门口的欢迎仪式都没撑过去。九阿哥加强用功磨炼出的阴阳怪气怼人技巧没派上用处,被临时派去培训午门值守的侍卫。
因为侍卫们只被加强培训了两句,所以无论麦尔斯说什么,大家都保持了一张冰山脸,义正言辞的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没有申请,恕不接待。
麦尔斯自然听懂了这句掺杂了口音的英文。但是他以为侍卫们故意为难自己,情急之下理智全失,不仅大吼抗议,还摆出了要硬闯的架势。
只能说,他可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
在受了自家仆从的白眼,又经历了半天波折的情况下,他早就把自己在城门口受的惊吓给忘了。兔子急了要咬人,麦尔斯急了要跳墙。所以他又摆出了自己借势得到的傲慢,狐假虎威的,试图靠身份通过进出皇宫的大门。
侍卫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已经理智处于断线边缘的洋人,他们别的鸟语听不懂,看表情肯定是能看出来的。眼看着对面的洋人急吼吼的要往里冲,算不上身经百战但是神经时刻高度紧绷的侍卫们,一秒都没哟多停滞,直接就把麦尔斯当危险系数很高的刺客对待了。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眨眼间就把人死死摁在了地上。
麦尔斯虽然被摁着脑袋,但还不放弃大力挣扎,“你们这群粗鲁的人!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一个贵族!我是来见你们的君王的!”
很抱歉,语言不通。
跟着他的仆从早就被吓傻了。自己乖乖抱着脑袋跪在了一边。侍卫们蜂拥而上,把两人五花大绑,送到了京兆府尹的牢房。
然后我们可怜的麦尔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开始了大清牢房两日游的活动。谁能想到,最先让他打探清楚的,竟然京城里牢房的格局布置呢。
两日之后,惊闻不列颠使者被下放大狱消息的徐日升和白晋才把人给捞了出来。
顺便多说一句,把麦尔斯坑到牢房里,这个可真不是胤礽的本意。他只是交代如果洋人不听安排,想要马上觐见的话,也不必多加阻拦,顺着他让他多跑两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