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初听消息,甚至比戴梓还要遗憾。毕竟这两年都是大伙合力一起揣摩做各种火器,逐一调整各种细节。不说别的,大伙对短柄火铳
的感情就不比戴大人少。这突然通知不让做了,还真挺舍不得的。
戴梓见工匠们皆面露不舍,想用心做事的心情便突然降了几分。谁还能比他这主事之人更舍不得放弃火铳呢?
副手见状好笑,站出来劝道:“大人和诸位都不必如此,皇上只是叫咱们先做农具,又没说以后不能再做火铳。做好了这批农具,说不得皇上和太子殿下一高兴,又送了新的图纸来呢?”
副手说完,还沉浸在不舍之中的工匠皆是一脸懵。对啊,咱们大伙伤心什么?办好了现在的差事,很快就能继续做火铳火炮啊。
大家伙儿很快重振士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起自己对犁车和耦车应该在原有的基础上如何改革的看法来。
康熙下旨命令戴梓做农具时,自然也不忘叫人去通知四阿哥,把此次对施南突发事件的处理结果公布于百姓,除了口头传达之外,他还命湖北巡抚派人写在告示上,以及复印在读书人人人皆知的报纸上。
朝廷的好政策,就是该及时叫天下人知道。
四阿哥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他还见过他家太子二哥想办什么事儿有办不成的时候。再次在心底感慨过二哥的能力之后,胤禛便着力命人紧盯着湖北巡抚的动静,堤防他阳奉阴违,不好好按照他汗阿玛的吩咐办事。
湖北巡抚自然不敢耽误,接到旨意后便速速命人写了公文,将康熙的恩旨大夸特夸,又命人每日在热闹的集市上大声宣读,以此表示自己全心全意办事的态度。
除了口头称颂,他也没忘了报纸的作用。亲自提笔写了一篇文章,来称颂康熙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功绩。
湖北的童生们还将报纸上的公文反复阅读。根据他们长久以来阅读报纸的经验,这上面写的任何东西,日后都有可能出现在科举考试的考卷上。
因为传播范围广,闹事的百姓很快也知道了皇上下令官府把田地原样归还给他们,并且许诺只要他们照常补交田税,便额外再赏赐农具给他们的消息。
带头闹事的已经被关押了,当时跟着起哄的除了口头警告,没受到任何处罚。所以他们自然也以为,官府是不敢轻易得罪他们这些“凶恶”乡民的。
对交税款换农具的事儿,这些人刚开始很是不情愿。毕竟他们虽然算不来什么精细账,却也都明白金银哪个是大头。一顿饭几文钱算不清,但是朝廷每年想从他们口袋里掏走多少钱,他们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天下谁让不晓得,税款才是大头。农具?那才值几个铜板。而且还不是现在就发,还要等上一个月之久才能拿到手。
虽说现在不是耕种的季节,即便要耕田也要等到开春之后,可是朝廷这样说是施恩却明显又拖延的旨意,压根没有解决他们的根本需求啊。
所以初听消息的时候,还有不少村民打算强硬到底,联合那些依旧不忿于官府强行征田的村民再去闹事。
但他们出村子之前,就被村里的话事人里正给拦住了。
年过古稀的里正紧盯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没几眼便把众人看的忍不住低下了头。里正见众人好歹知道羞耻,这才苦口婆心的劝道:“朝廷既然愿意宽恩,不计较你们上次堵在衙门口的事儿,你们就赶快算了吧。自古民不与官斗,你们再纠缠下去,官老爷的耐心被耗完了,可当心你们的脑袋。”
带头之人是村里田庄上最好的把式,除了自己的爹娘,最服气的就是里正。他想了半晌里正的话,很快也消了火气。
地重要,钱重要,再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想透了这点,他只能低头服气道:“里正说的是,我们不再闹事便是。”
他都不敢再去闹了,其他几个汉子就更硬气不起来了。众人闷声道:“都听您的,咱们不去便是。”
不只不闹事,为了防止自己被秋后算账,这帮人还学起了“负荆请罪”的典故,挑了个时间,一齐到府衙门口请罪去了。
请罪的动静也不比当时闹事时小,吓得府官还以他们又闹起来了。
不过乡民一番解释,知道是自己误会后,府官亲自将带头之人扶起,好言相劝道:“诸位乡邻放心,只要你们遵守律法补交田税,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
带头的壮汉听罢,面上虽然带笑心,里却叹气不止。官老爷还说什么亏待不亏待,从来都是他们养当官的,哪有做官的真心实意补偿他们的时候呢。
不过他却不知道,戴梓和一众工匠精心制作的这批农具,确实对他们
的生活起到了意料之外的补偿作用。
但都是后话了。
在村民们谢罪之时,四阿哥已经启程赶回京中。快到年关,他的差事也办完了。皇子们是没有在外过年的先例的,所以他还得快马加鞭赶回京中,准备给他汗阿玛的过年礼才行。
康熙二十七年的冬天,在景山工匠们反常的热情中,很快过去了。
这一年的年宴,胤礽被兄弟们灌了不少酒。大家打着感谢兄长和请教学问的名义,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
有冤的包括但不限于大阿哥和三阿哥,他们一想到今年自己没领到汗阿玛几次吩咐,又叫四阿哥抢到前明占了功劳,就觉得自己该好好跟太子喝几杯。
有仇的包括但不只是五六七八几位阿哥。缘故在于重新恢复了英文课之后,他们总觉得自己的课业比其他兄弟差了许多。徒弟不好师之过,他们学不好,可不就是太子这个师傅的问题吗?
胤礽承受不住兄弟们异常的热情,甚至没有待到宴席最后,便被醉醺醺的抬回毓庆宫了。
入睡之前他还在想,怎么每年都是他被被灌醉啊?明年能不能换个人啊!
第111章
康熙二十八年,过了正月开朝之后,有几件大事值得在这里多说几句。
头一件是上一年朝廷出了农具换田税的奇招之后,湖北湖南两省的百姓虽然依旧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却都照着规矩补齐了田税。新田旧田合到一起,最后的补交的银子数量算下来,竟比景山那里半年的支出还要多出一点。
朝政的收支勉强平衡住,倒是叫户部正副两个尚书少发了许多愁。至于景山出品的农具质量到底如何,能不能一举俘获百姓的心。就只能来日方长拭目以待了。
第二件事,是论功行赏的大好事。
大阿哥胤褆,因近几年整防军务有功,被康熙亲笔谕旨,封了直郡王。不仅封王,同时还在宫外赐下府邸,许他成婚后自由出入宫廷。
照规矩来说,阿哥们没有成亲是不能出宫建府的,但康熙偏爱他比其他阿哥多一点,所以宫外的府邸是特下恩旨建的,只等娶了福晋,胤褆便可直接迁居出宫了。
不过从这封号上来看,众臣皆知,皇上还是挺了解大阿哥的。
另一个受封赏的是四阿哥胤禛。但是这赏法比大阿哥稍微差了一点。
照例来说,胤禛因为去年年末的功劳,本可以直接封为贝勒。但因他三哥在朝堂上至今毫无建树,直接略过不封难免叫百官议论纷纷,所以胤禛的功劳就得先压一压,只等他汗阿玛回头想起来能在三阿哥身上安的什么名头的功劳时一起封。
虽然没有身份上的擢升,但是银钱上康熙可是毫无吝啬,赏金和其他玩器,流水般的送进了阿哥所里四阿哥的院子。知道儿子释爱玉石,瓷器,还特地选了不少珍品送。
四阿哥身为皇子,金银什么的在他眼里不过玩物而已。所以对这些旁人看了觉得眼红的封赏,他不仅不太满意,反而觉得有些委屈。
论起做事,他那鲁莽的大哥说不定还没他做的多呢,却先于他被封爵位,真叫人憋闷。
但他毕竟不是几岁的孩子了,知晓做个听话懂得感恩的好儿子远比要封赏更叫他汗阿玛看重。所以虽然他不是特别满意,但目前只能摆出叩谢圣恩的态度。
私底下,他没少为他三哥到底能在哪方面做点贡献而费尽脑筋。
这两件大事中,自然以大阿哥被封王而最被人瞩目。
作为康熙最宠爱的儿子之一,又是兄弟们中除太子之外第一个获封爵位的阿哥,胤褆在整个朝堂上一时风头无两。
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自然想找个人显摆显摆。
其他兄弟们大都要读书,没有入朝参政,或许也不能明白这个爵位的分量,显摆起来还得多加说明,实在过于劳心劳力。而且炫耀的太过又显得他不懂兄友弟恭,胤褆便没有摆到兄弟们跟前去。
不得不说,能想到这一重,他也没算辜负了明珠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的提醒加教导。
所有兄弟中,只有太子与大阿哥年纪相当,又绝不会因为实力不匹配而理解不来康熙的偏爱。所以近来胤礽的耳朵,可真是没少受他大哥的荼毒。
而解救胤礽幸免于此难的,是二月初二那天,发生的另一件大事。
二月二,龙抬头,非比寻常的好日子。
皇家的规矩,由最尊贵之人在其宫室的最东面,奉上太阳糕祭祀天地,以求日月庇佑大清一直保有现在朗朗乾坤之意。宫中皇太后尚在,自然由她领着一众儿孙进行祀礼。
所有的阿哥都到了,包括刚刚学会走路的十三,十四阿哥。不过这二人到底年幼,行李时还是他们二人的教养嬷嬷代替的。
规矩繁杂,这礼行了有一个时辰左右。例程过半时,乾清宫的首领太监梁九功,听了小徒弟的几句耳语之后,却不复刚才的平静从容,反而一脸火烧眉毛的样子,急的要上前去将自己刚听到的消息奏报给皇上。
康熙陪着皇太后俸香,自然没有顾及奴才的道理。倒是站在最末尾的九阿哥,余光瞥见梁公公的表情,便知道朝政上肯定又有大事发生。
他正是跳脱活泼的年纪,自然耐不住好奇心。在“遵守规矩老老实实跟着行礼”和“不守规矩打探消息被发现一定会被教训”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九阿哥胤禟为保不被发现,又小心翼翼地悄悄探头看了看前面
见他汗阿玛以及其他哥哥们都正全神贯注行礼,他便大胆的稍微挪了几步凑倒梁九功跟前儿问道,“谙达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神不定的。”
他这一句,引得一旁站着的奶娃十四阿哥也跟着看了过来。
越是小的孩子越是受偏爱,十四阿哥因着年幼被宠的无法无天,淘气惯了,胆子大到连康熙都不怕。他拽着梁九功的衣角,扯得梁九功不禁跟着压低了上半身。
十四阿哥这才奶声奶气的凑上去问道:“谙达,是不是汗阿玛…”
一句话没问完,就被九阿哥打断道:“老十四你别插嘴,听谙达说完。”
梁九功头上冷汗都被这两个小祖宗吓出来了。他自然不敢越规矩多说什么,只得讨好似的笑着提醒道:“祭祀还没完,两个阿哥需专心才是,否则一会儿皇上可要罚了。”
“切”九阿哥撇嘴,“不说就不说,拿汗阿玛吓唬咱们算什么本事。”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在这样严肃的气氛里,一点点动静都格外醒目。
康熙听到了后方的议论声,心中自然不喜。略撇过了头,以眼神警示九阿哥不可乱动,换得九阿哥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见皇上回了头,梁九功这才敢轻声道:“皇上,出大事了。”
尽管已经努力压低声音,可礼乐之声早已消散,这一声便正好入了康熙的耳朵。他眯了眯眼睛,眉心皱起。
梁九功能在御前伺候那么久,就表示他是个很懂进退的奴才。可如今这个一贯比皇子还要稳得住的奴才竟敢直接在祀礼上出言,可见这事情着实非比寻常。
不过如今祀礼正到收尾,他也只能先点头暗示梁九功自己心中有数了,而没有立刻终止大礼。
终于走完所有仪典章程,康熙一如往常将太后送回寝宫,行礼请安又与皇太后一起坐了一会儿,问过嫡母的日常饮食可有不舒心的地方,尽过人子的孝道后方才离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吩咐其他阿哥们各自回去读书,又口头上警告过九阿哥换得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认错之后,康熙不急着上御撵,反倒将梁九功招到跟前问道,“方才你着急与朕示意,究竟是何事要报?”
梁九功打了个千儿跪下道:“奴才情急之下错了规矩,还请万岁恕罪。回皇上,福建水师副参将徐正源说有要事要禀告,此刻正在乾清宫殿前求见。”
“徐正源”康熙想了想他的官职,疑惑道,“他怎么会在京中?”外派的官员没有懿旨,是不能轻易回京的。就算是述职,也要提前打申请得到允许后才行。
胤礽紧跟在他汗阿玛后面,闻听此言,也在心底快速过了一下徐正源的履历。此人是姚启圣的副将,从康熙二十三年起一直跟着姚启圣戍守福建,从未到过京中。
想到此,他心头一动,大约能猜到此番徐正源非召入京所谓何事。他上前半步道:“想来徐参将所报之事不小,否则梁谙达方才也不会如此急切。”
卖了梁九功一个小小的人情换得对方感激的示好后,胤礽装作无意的回了个眼神,又道:“既然他在姚启圣跟前效力,汗阿玛正可招他来问问东瀛情形如何。”
不论这徐正源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想必再过不久他汗阿玛就会决定到底打不打东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