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自己额娘面前还能维持皇子体统的胤褆,听完君父这番特别的叮嘱就再也绷不住,扑在康熙怀里哭了个痛快。只把新福晋看的目瞪口呆,跟着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爷,妾身的哭嚎力气在额娘宫里用完了,这会儿,实在不好再跟着您如此激动了…
更叫大福晋惊愕的是,她的公公,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眼看着就快要忍不住与儿子抱头痛哭了。
大福晋:“...”汗阿玛果真慈父!
刚刚踏进乾清宫想着要汇报政事的胤礽:“...”老大幼稚到孤不忍直视。
父子两个哭完,又各自低头抹干了眼泪。
胤褆这才羞赫道:“汗阿玛还有政事,儿子这边退下了。”说完不等康熙允许,直接带大福晋退出了昭仁殿。然后转头就看到听了半天墙角的胤礽。
“...”胤褆刚才还因自己过于脆弱而红着的脸,一下黑了。他紧盯着胤礽咬牙切齿道:“你在这站了多久?”丢脸,太丢脸了!
胤礽努力压住嘴角:“没多久,大哥刚开始抱着汗阿玛撒娇的时候,孤刚刚好到门口。”
“…”胤褆甩袖而去。脚步快到大福晋忍不住小声抱怨:“爷慢着点…”
请安之后,新婚的夫妻二人除了忙着各处的往来,收拾行囊和人情交际,胤褆还跟着胤礽紧急培训了一段时间的东瀛语言。不得不说,这短短几日开小灶的课堂,还为兄弟二人离别前诡异僵持的关系,又做了一层缓和。
否则恐怕直到离京,胤褆都不会想跟胤礽再多说一句话。
万般准备都做好,只等告别之日到来。东瀛那边的宅子,从胤褆被康熙准许去代皇家驻守银矿开始,便早早就派人过去收拾了。虽然比不上京中的合心意,但相较于东瀛的破落而言,已经算是富丽堂皇。
胤褆出发的那一日,兄弟们皆去送行,十几个皇子一道儿,从皇宫直接送出了城门口。送行的队伍与出行的队伍都很长,引得街上百姓纷纷跟着围观。
兄弟几个里,胤褆表现的最为伤感,他依依不舍的回望紫禁城,语气沉重的对胤礽嘱咐道:“太子,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顾我额娘。”
胤礽温和一笑,仿佛之前他们兄弟所有嫌隙都没有存在过,“大哥放心,惠妃母也是我的额娘,三五不时自然要多去请安才是。”
有了他这句保证,胤褆放了心,随即拱手对其他阿哥道,“兄弟们,保重。时辰不早,我这就走了。”从京城至东瀛必须先从陆上走官道到直隶,再由水师护送他们去东瀛。
“大哥保重!”十几个阿哥齐声道。然后他们又一道拱手回了一礼。
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不到一个时辰,便在再也看不到踪迹。
在大阿哥走后,胤礽没有立刻回宫,反倒独自驭马在城门口默默良久。前世你死我活从小挣到大的兄弟,以后怕是再见一面也难了。
他看的太过专注,引得好奇心旺盛的九阿哥驱马过来问道:“二哥,大哥都走了,您还发呆想什么呢?”
“想大哥以后每逢年节给咱们送礼,会不会直接就送一箱银锭。”胤礽感慨道。
“...”
这一晚,康熙没有翻牌子,而是独自睡在乾清宫里,感慨养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幸好,他不只一个儿子,所以只感慨前半夜就可以了。
大阿哥离京后半月,施琅回京受赏。
他的爵位是之前战功封下的,但是已经是一个武将能受封的最高品级。且他私自出兵也有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在。位置上动无可动,康熙念在他实打实为朝廷立功的份上,还是赏赐了良田百亩还有黄金万两。
施琅收起之前攻打东瀛的狠戾,恭敬的领旨谢恩。这份恩裳对他而言,内心几乎没有太多触动。沙场征战到今天这个份上,他不缺金银,更不缺粮产。
反倒是胤礽,听到他汗阿玛张嘴便是良田百亩的时候,内心微妙的不能用言语描述。他这里为防止官员私下隐田发愁,他汗阿玛那里动辄赏赐良田百亩。
汗阿玛太败家了,心疼。
除了领赏赐,施琅此番回京还带回了几箱子的账本,俱是从东瀛运回京城所涉及银矿开销的账本。虽然俘虏了大批东瀛奴隶来开采银矿省了人力成本,但冶炼提纯银子,和运输回大清的运输成本,也是需要额外支出费用的。
银子通过户部被送到国库,账本则被放置在康熙的书桌上。
赏赐完之后,康熙没有按照惯例叫底下人插手,而是自己看起了账本。
但是他越看,越觉得这账本十分潦草。不仅所涉数额过大,而且账目往来糊涂。所有该详细归拢的支出和盈余,都记录的十分含糊。
康熙才看完一本的一半,便气的脸色阴沉,摔了账本后怒斥:“梁九功,去传紇礼来!”
户部正副两位尚书,正的那位便是紇礼。算起来他还是纳兰氏的远亲,最初能坐上尚书之位,还真是没少了明珠的变相拉拢。
梁九功不敢耽搁,领了旨意即刻就去传人。不到一刻钟,紇礼便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御书房里。
与此同时,胤礽正在整理他从系统那里学来的,后世会计科目。他想着顺手把现在户部可以用到的所有科目都整理出来,再按照需求规划出合适的账本格式。
之前他不是没有强加给户部的账本,但那个账本经过户部一段时间使用之后证明,有太多地方都适合如今的账目记录。比如固定资产折旧,税收比例之类的,还需要根据现在朝廷的用度再行删减。
若是不重新设计,户部账本单向的计入计出很明显不能满足记账的日常需求。
御书房。
康熙将账本照着紇礼的脑袋就砸了过去,“朕以为你们平日里尸位素餐便罢了,谁料到如今事涉国库这样的大事你们也敢糊弄朕!”
“皇上恕罪!”紇礼连连磕头,“奴才不敢欺瞒皇上,实在是靖海侯呈上的数额过大,账目支出又记载的混乱。这仓促之间,奴才一时无法归拢。”
康熙目带寒光,语气里仿佛藏了刀子一般狠厉,“朕再给你半月时间,若是不能将账目都归拢好,你这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坐也罢!”
紇礼打了个寒颤,咬了咬牙,随即把脑袋砸在地砖上大声道:“恕奴才大胆,账目如此繁杂,若时没有太子殿下帮助,皇上就是再给奴才半个月,奴才也整不出这么多来。”
“太子?”康熙一愣,火气减半,“户部的账本与太子有何干系?”
紇礼仍旧不敢抬头,“之前太子殿下便做过一种账本,名目虽然繁杂,但是对这样开支冗余过多的账目却十分合用。奴才斗胆,请皇上下旨派殿下坐镇户部。否则以奴才这样愚笨的脑子,这些账目不知要理到何年何月。”
康熙盯着他匍匐的身体,目光里尽是犹疑。除了四阿哥,他不曾吩咐其他任何皇子到户部去看过账本,眼下户部侍郎一时情急,脱口便要请太子帮助。
难道太子还曾串通户部官员修改国库的账本?
思考了半晌,康熙方才沉声道:“去传太子。”
第121章
梁九功去传旨,康熙盯着书案上散乱的账本,心思全在儿子瞒着自己私下串联户部上头。他之所以如此疑心,是因为户部的账本在呈上来叫他批示之前,从来没有哪个皇子敢不经他允许私下翻阅。
从来都没有人,能比当朝皇帝先过目国库的账目。
而如今户部侍郎脱口而出就要太子帮忙整理事关国库的账本,怎能叫他不怀疑太子暗中与朝臣结党。且还是守着银子的朝臣。
自直郡王胤褆远赴东瀛之后,康熙对太子现在的观感很复杂。坐在当权者的位置上,从朝局上来看,走了老大,目前所有儿子里可与太子竞争的人几乎没有。这也意味着,从前平衡的朝堂,现在多少有点失衡。
从父亲的角度、家庭方面来说,得宠的庶长子和更需要重视的嫡长子之间,他到底是选择了嫡子守在身边,庶子代他征伐疆土。
他确实也正值壮年一心为大清培养合格储君。但康熙私心里一直觉得,你既是太子,那我教我给你才能有,你要拿要学也得经过我同意,否则就是僭越。
所以知道胤礽未经过他同意就插手户部账本后,康熙心里很不舒服。这样的不舒服或许对父子感情没有太重的影响,但作为一国之君,他确实需要从儿子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胤礽来的很快,进了御书房一见紇礼,他心里对汗阿玛急着见自己的原因顿时有了谱。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
前世他曾私吞过国库一笔银子,数额也确实不小。当时他汗阿玛就是当着一种朝臣的面,如此逼视他。甚至在他慌乱争辩时,还险些失手将笔洗砸向他。
也正因为有过一次荒唐表现,胤礽心里更加明白,他现在表现的越是自然,他汗阿玛的疑心就会越轻。他只瞟了一眼紇礼便收回了目光,规规矩矩的给康熙请安磕头。
但等着康熙叫起的时候,胤礽又突然觉得,走了老大也不是那么美好,如今他汗阿玛的注意力,可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
慈父光环被远走他乡的老大带走了一半,胤褆大婚也在无声提醒父子二人,储君已经完全成年,可以开始争权夺利了。
胤礽略带辛酸的想,老四啊老四,你可得快点长大啊。你二哥自己单独顶在前头,着实有点顶不住了。
但他转念一想,老四如果真的长大,说不定又要生出其他心思与自己分庭抗礼。胤礽觉得心好累。
康熙从儿子进殿的那一刻起,视线就没从他的脸上移开过。他也是第一次没有一见儿子请安就立刻叫他平身。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粘杆处的太监今天也格外懂事,御书房外的书上一只蝉都没能幸存。
胤礽好半天没听到声音,只能装作懵然无知,抬头疑惑道:“汗阿玛?”视线对上他汗阿玛晦暗不明的脸色,又只能装作被吓了一跳,继续踏踏实实的跪着。
他倒是跪的自在,可同样闷头跪在一边的户部侍郎紇礼,心里拧巴的几乎要呼吸不顺畅。
康熙的视线还在胤礽身上定着。又过了小半刻,他才沉声道:“起吧。”
胤礽喘了口气,利落的起身卷起衣袖,声音一如往常带着依赖和亲昵,“谢汗阿玛。梁九功传的急,儿子还不知道汗阿玛叫儿子来所谓何事,”
康熙语气平静道:“不是什么大事,紇礼来请旨国库的账目如何处置,朕便恰巧知道你从前曾处置过,因此招你来问问缘由。”
胤礽轻笑道,“方才一进门儿子就猜测,汗阿玛是等着考教儿子近来是否用功,果然如此。”他这样刻意装傻,虽然完全没有任何的说服力。但大殿里凝重的气氛确实缓和了不少。
康熙被他带的忍不住一笑,“如今还能有考的住你的师傅。”
“汗阿玛说有,自然是有的。”胤礽浑似完全不知底细,继续发挥厚脸皮攻势。
“好了”康熙脸色一肃,看向还跪着的紇礼道:“户部的账目你可曾动过?”
“原来汗阿玛问的是这个”胤礽朗笑道,“汗阿玛是知道儿子的,平日里最厌烦奴才们做事糊里糊涂。之前洋人来与咱们贸易的时候,杨衍裘拿了账本来与儿子对账。儿子瞧着他梳理好的,再看户部的账本,心里觉得未免繁琐冗杂,所以便动了改账本条理的心思。”
他的话刚说完,康熙眼中的厉色便跟着涌上,“这么说,之前你真的动了国库的账本?”
紇礼听着皇家父子两个说话,恨不得自己回到一刻钟之前打自己的嘴。叫你糊涂!为什么不私下问殿下,非得明着请皇上下旨。
“汗阿玛可别冤枉儿子”胤礽依旧挂着笑脸,“儿子只动了账目格式,可没敢贪您一锭银子。”
康熙眼神微眯,“只动了格式是什么意思?”说罢他又看向紇礼,“太子所言可有假?”
紇礼直起上半身,一丝不苟道,“殿下所言不假。之前奴才那里的几种账目确实缭乱。殿下代皇上审查账目时,也跟奴才说过格式不和规矩的问题。只怪奴才当时正为账务所困,没有全然听信殿下谏言,才会使得国库如今的账本混乱不堪。”
胤礽未看他一眼,却接过他的话继续道:“这账本格式置换也不是儿子一人所想,杨衍裘也提了不少建议,只是当时户部公务繁忙,儿子来不及叫他与紇礼见上一面。”
“是吗?”康熙并未全信,杨衍裘是苏杭一带最精明能干的商户不假,但若说户部的账本与他的比相差甚多,未免有点本末倒置的意思。
胤礽知道他汗阿玛不信,便又直视康熙道:“汗阿玛若不信,只管传杨衍裘来细问便是。”
他敢如此信誓旦旦,也是因为当时分账时,他确实要求杨衍裘按照他给的账本又改了格式。
“除了看,你从未插手过户部的账目?”康熙依旧盯着儿子不放,似乎想再从胤礽的眼睛里找到点他撒谎的证据。
“儿子若有半句假话叫您查出来了,便任凭汗阿玛处置不敢有任何微词。”胤礽真挚道。见他汗阿玛脸色未见缓和,又玩笑一般的说:“若是这保证汗阿玛觉得不够,那就罚儿臣明日就生一脸麻子。”
“胡闹!”康熙瞪了眼他,怒斥道,“越发没有体统!”私下结党和皇家脸面,他还是选择脸面。
胤礽仿佛才察觉到自己失言,赶忙躬身认错,“儿子胡言乱语,汗阿玛别为这个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