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心口猛地一跳,问道:“什么?”
“陛下身边那个大红人,你知道吧?”柳即安道:“禁军副统领,裴斯远!”
“他……”余舟勉强镇定住心神,问道:“他怎么了?”
“他昨晚不知道从哪儿勾搭了一个小相公,好像还不是寻欢楼的小倌,是外头的人。”柳即安道:“结果不知道是他不会疼人,还是惹人家不高兴了,那小相公半夜偷偷爬窗户跑了,哈哈哈哈哈。”
柳即安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说到一半自己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余舟却听得紧张不已,一口气险些窒在心口。
“你说这个裴斯远,长得相貌堂堂,在陛下面前又那么得脸,喜欢什么样的人弄不到手,至于偷偷摸摸把人弄到寻欢楼吗?”柳即安道:“结果那小相公跑了就跑了,偏偏他笨手笨脚不敢跳窗户,还在窗口坠了条床单,早晨起来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
他说着又大笑起来。
余舟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别提多尴尬了。
好在柳即安忙着乐,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
“后来呢?”余舟问道。
“什么后来?”柳即安道:“哪有后来啊?”
余舟一怔,问道:“裴……裴斯远没找人去……追那个人吗?”
“追什么追,他自己带来的人,自是知道对方的去处。”柳即安道:“就是那床单闹得怪丢人,现下半个京城估计都传遍了,哈哈哈哈。”
余舟:……
那个窗户确实很高啊,跳下去崴了脚怎么办?
柳即安来的这一趟,大概就是为了朝余舟说一说今日寻欢楼见到的“乐子”,说罢又絮叨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小寒将人送到了余府门口,这才心事重重地回来。
他并不是个愚笨的人,脑子甚至比自家公子都还活泛一些。
结合着余舟今晨回来后的表现,以及方才柳即安说得这番话,他心中早已隐隐有了个猜测。
“公子……”小寒看向余舟,见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就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想要问出口的话便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明日要不要去衙门告个假?”
余舟闻言这才想起来,原主虽然年纪也不大,却是个有差事的人,似乎是在哪个衙门当个小主事,官儿挺小,但差事也清闲,整日偷懒摸鱼混日子。
若非如此,原主也没心思整日跟着柳即安厮混。
“让我想想吧。”余舟道。
依着柳既安所说,裴斯远一早起来并未将事情闹大,至少对外没有提到别人试图“陷害” 他的事情,否则流言绝不会局限于那些半是揶揄半是看热闹的内容上。
若是裴斯远想查,只要顺着昨晚在寻欢楼里出现过的人,而后一一对质,很快就能将昨晚的人找出来,毕竟余舟身上的伤是做不得假的。
可裴斯远并没有那么做,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在反派身边安插了眼线吗?
毕竟,如果提前不知道反派部署的话,昨晚的事严格说起来就是“一个人半夜闯进了他的屋子,给他下了药,还主动送上门让他……了。”
此事众人当个乐子说几日也就过去了,若是大张旗鼓的查,少不得要闹得满城风雨。届时裴斯远的面子要不要且不论,皇帝的脸面肯定也好看不了。
一国之君头上长了草……
余舟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犯怵。
毕竟,皇帝头上那草是他亲手种上的。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裴斯远碍于皇帝的脸面,选择吃了这个“哑巴亏”,全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别再追查,也别再过问。
况且真要追究起来,裴斯远昨晚也不是无辜的啊。
虽然事情是余舟起的头,可后头裴斯远也没少主动。
余舟甚至觉得,裴斯远的责任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毕竟吃苦受伤的人都是他,如今战战兢兢怕被皇帝迁怒的人也是他!
他不知道的是,尽管裴斯远没有追查此事,但事情还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据说,皇帝听闻此事后,连早膳都没吃好,因为只顾着啧啧称奇了,待他听完内侍的回报,早膳都凉透了。
大渊朝的皇帝名叫路知南,年纪约莫二十五六。
长相虽不及裴斯远那般英俊,却也还算周正顺眼。
再加上自幼培养出来的尊贵气质,他往哪儿一站都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让裴斯远进宫一趟,朕要见他。”路知南朝身边的内侍吩咐道。
“陛下!”他话音刚落,便闻殿外有人道:“裴副统领求见。”
路知南眼睛一亮,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后,便见裴斯远从殿外阔步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裴斯远朝路知南行了个礼。
“免了,说说昨夜的事情吧。”路知南目光在裴斯远身上逡巡了一圈,道。
裴斯远抬眼看向他,突然轻笑一声,道:“陛下不都知道了吗?何苦再问一次?”
“他们说的朕不信,朕想听你说说细节。”路知南道。
“他们怎么朝陛下说的?”裴斯远问道。
“就是……一条床单悬于窗外……”路知南道。
大概是看到裴斯远的面色明显有些不大好看,他又道:“早就同你说过,那种地方少去为好,偏你不听,非要去趟这个浑水。这回吃亏了吧?”
“倒也不算吃亏。”裴斯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深,而后提步走向了一侧小案前坐着的起居郎,伸手拿过对方的起居注翻了几页,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庄舍人?”裴斯远瞥了那起居郎一眼,道:“你可真是兢兢业业,起居注里记着陛下的言行便罢,何故将我的风流韵事也写得这般生动?是想将来修史的时候,也给我添上几笔吗?”
那姓庄的起居郎素来是个木讷的,记录起居注从来不懂变通,常常是听到什么便写什么。今日内侍朝路知南说裴斯远的事情时,他在一旁听着,便一字不落地都写在了起居注上。
只是他没想到,裴斯远今日竟会专门来看起居注。
“你这份俸禄拿得可真委屈,一个人干的活儿能及得上好几个同僚了。”裴斯远道。
路知南看向裴斯远,开口道:“裴副统领对朕的起居郎不满意?”
“臣不敢。”裴斯远将那册起居注重新放回小案上,道:“臣只是心疼庄舍人,每日起得比陛下早,睡得比陛下晚,既要记录前朝政令,又要记录陛下的饮食起居,如今恨不得连臣被窝里那点事儿都一并记下。”
路知南素来了解裴斯远的脾性,心知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茬,于是他略一思忖,顺着对方的话头道:“前朝的起居郎原是由两人分职,我朝改了制,只留了一人。其实朕早有心思,再另设一人替庄舍人分担一二。”
他说罢看向起居郎,问道:“庄舍人以为如何?”
“多谢陛下体恤。”庄舍人忙朝路知南行了个礼。
路知南看向裴斯远,道:“依你所见,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合适呢?”
“既是要日日在陛下眼前戳着,自然是要找一个……漂亮懂事的。”裴斯远道。
既不漂亮又不懂事的庄舍人,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路知南想了想,道:“那此人便由裴副统领亲自去帮朕挑吧。”
“是。”裴斯远朝路知南行了个礼道:“臣定会为陛下挑个又漂亮又懂事的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路知南:你确定是替朕挑的?
二更,明天继续~么么哒
第3章
余舟战战兢兢度过了一日,没等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好在他这日休沐,可以名正言顺躲在家里,但过了今日他就要去衙门里办差了。
依着小寒的那意思,他身上既然有伤,合该告假几日休息休息。
但余舟做贼心虚,心想万一裴斯远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他,他这么一告假不就露馅了吗?
毕竟当晚在寻欢楼里喝酒的人一共也没多少,只要有心去查,很容易查到端倪。明日若是旁人都去当值,就他称病不去,未免也太明显了!
所以告假是坚决不可能告假的。
就是咬着牙,他明日也要去衙门里当值。
这日直到入夜后,余舟那颗悬了一天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不论如何,至少今晚应该是能安然度过了。
当晚,他躺在榻上的时候,还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他忍不住想,说不定这一切真是一场梦呢?明日他一早醒来,一切都结束了,根本没有从天而降的坠物砸中他,也没有什么穿书,更没有他和裴斯远那一夜……
可惜,一切并不能如他所愿。
次日一早,余舟醒来后发现自己依旧在那张雕了花的榻上。
“公子,您醒了吗?”小寒熟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醒了。”余舟起身掀开床帐,见小寒已经让人备好了洗漱的温水,正拿着一方干净的布巾守在帐外。
余舟洗漱的空档,便有家仆进来帮他收拾好了床铺。
“公子。”小寒一边伺候他洗漱,一边道:“今日要去衙门当值,您若是不告假就得快一些收拾了,不然一会儿老爷等急了又要不高兴了。”
余舟一怔,这才想起来原主还有个爹呢。
原主他爹名叫余承闻,如今在户部当差,官职半大不小。
原主母亲很早便过世了,他爹后来续了弦,又得了一儿一女。原主与继母关系疏离,日子久了便也和父亲不大亲近。
余承闻虽性子古板,对这个长子倒也不算苛待,甚至多有纵容。
只要原主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余承闻一般不会过问。
昨日恰逢余承闻不在家,余舟在小院里躲了一日,并未和家里其他人照面。
但日子久了,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该见的面是肯定躲不掉的。
念及此,他忙加快了动作,让小寒帮着自己把衣服穿好,又束好了发。
好在余承闻对余舟的关注并不多,见了他之后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父子俩简单用完了早膳,换上了各自的官服,便一同乘着马车去了衙门。
一路上,父子俩也没说什么话。
余舟一直缩着脑袋,努力扮演着“鹌鹑”,生怕引起余承闻的关注。
直到对方在户部衙门外先下了马车,余舟才稍稍放松了些。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地方,余舟整了整自己的官服,跟着别的同僚一起进了衙门。
他当值的地方在中书省,算是大渊朝最核心的权力机构。不过他在这里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小主事,官阶从八品,属于中枢权力机构的最底层人员。
换句话说,只要皇帝不来这里转悠,以他的资历这辈子见到皇帝的几率屈指可数。
至于裴斯远,既然是禁军副统领,自然也是围着皇上转,更不可能见到他。
只要他老老实实待在他这一方天地里,暂时便是安全的。
“一大早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柳即安从后头一把揽住余舟的肩膀,语气带着十足的亲昵。
余舟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不动声色地将人避开,道:“没想什么。”
“哎,你猜我刚才在门口遇到了谁?”柳即安道。
“谁啊?”余舟道。
“张郎中。”柳即安道。
“他怎么了?”余舟不大想和柳即安闲聊,但他怕对方看出异样,只能佯装对他的话题感兴趣。
柳即安再次伸手勾着他的肩膀一同进了屋,这才神秘兮兮地道:“我听张郎中说,陛下要再从咱们这找个人,和庄舍人一起担任起居郎。”
“为什么?”余舟捧场地问道。
“好像是说庄舍人太辛苦了吧。”柳即安道:“想想也是,陛下天不亮就要上朝,庄舍人每日也要天不亮就开始当值。早朝上旁的人都是只管自己那摊子事儿就行,别的时候还能偷懒走个神,可庄舍人却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听着,半点不敢偷懒。”
更别说下了朝之后,还要跟着皇帝去御书房旁听议政。
“要我说,这起居郎可真是最辛苦的人了。”柳即安道:“我听说前朝起居郎也没这么尽职的,都是依着陛下喜好随意编写一下起居注,偏偏这庄舍人不知是得了谁的真传,较真得很,估计陛下也是被他烦得够呛,这才想找人替他。”
“找人替他?”余舟问道:“不是说一起当值吗?”
“那就是说着好听,实际上谁知道呢,届时新人若是得了陛下的青眼,哪还有庄舍人什么事儿?”柳即安道。
余舟这会儿没什么关注朝中八卦的心思,于是并没对这个话题发表什么看法,老老实实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开始翻看原主桌上的文书。
原主字写得不错,字迹工整秀气。好在余舟自幼是书法班里成长起来的,小学起就开始参加书法大赛,一路拿了不少奖,所以眼下他倒是不担心工作上的问题。
他磨了墨,取过纸笔,照着原主的字迹写了几个字。
虽然字迹不能算一模一样,但若非有人刻意留心,应该是看不出破绽。
“哎,来了来了。”柳即安道。
“什么来了?”余舟不解道。
“快看外头。”柳即安道。
余舟顺着他是视线朝外看去,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廊下穿过,背后还跟着几个亲随。那人应该是个武将,身上穿着武服,不过匆匆一瞥余舟并未看清他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