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英,抱着饭碗重重的点了下头。
昨日的饭菜简单,看不出厨艺的水平,但现在的一桌子早饭可彻底征服了季正则的胃。
米粥熬的软烂,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白面做的花卷上均匀的撒着小葱,应当是跟顿鸡肉一起出锅的,咬下一口松软中还带着肉味。
鸡汤配上蘑菇更是鲜美的没话说,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一盘子鸭蛋炒香椿。他现在是看见臭的脑仁就疼。
“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现在要制定一下咱们家的规矩,”季正则咳了一下底气稍显不足:“第一条家规就是,家里不能出现臭的东西,”
“臭的东西?”阿英挑着眉。季正则紧了下嗓子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臭的东西可多了,臭脚丫子,臭鸡蛋,还有这盘子臭香椿。”
“哦,”阿英默默的把装了香椿的盘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对面的人却又拉了回去,考虑到他们家四个袖子都刮风的情况,季正则说:“……今天先这样,以后饭桌上可不能出现这个玩意,知道没!”
“知道了!”
见少年把他的话当做圣旨一般重视,季正则心满意足的开始享用早饭。
肚皮溜圆之后季正则甩甩手,开始在院子里溜圈,偌大的院子被打扫的一根草都没有,晾衣绳上面昨日他弄脏的衣服还在嘀嗒着水。
院子一角的鸡窝里,村长送来的两只母鸡正低头啄米,后院的菜地里虽然没有种东西,荒草也被拔的一干二净。
季正则对这院子满意的不能在满意,就是不知道这么多零碎的活,阿英到底是起的有多早。
现在是九月初距离上麓山书院还有十天,他得琢磨琢磨上哪弄上二两银子,一两自己交给书院,剩下的一两则给小夫郎留作家用。
他把整个季宅从里到外逛了个遍,这家里值钱的东西倒是不少,上好的砚台,墙上的名画,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卖点钱。
这些名贵的东西,想来都是他那个原主那个胆小爹的,就这么轻易拿出来卖好像不太好。
在原来的世界里,季正则是妥妥的一流学府毕业,本来就是学霸要去考科举,想来难度应该是没有那么大。
季正则信心满满的想。
在挽起袖子在纸上落字后,季正则拿出来原主的字体和自己对比,他的较之科举用的馆阁体还是略微的粗狂一些。
要想在古代好好生存下去,那就得有过硬的本事,要么会种田打猎,要么会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以上这几样季正则全都不会,他能依仗的就是自己二十多年的读书经验,和过人的记忆力。
“要是会画画就好了,”他喃喃地道。会画画还能在城里摆个摊子,说不准还能挣点钱。
毛笔字会写,却不迎合这个时代,还真是鸡肋。
农忙时节村里的道上看不见几个人,农家的饭食也都是两顿,季正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眼见着日上中天,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阿正哥。”
阿英惦记他大病初愈,算计着时间把早上剩下的鸡汤里又下了面条,碗底垫了布巾推到了季正则面前:“阿正哥,怕你饿着煮了些面,还有些烫你尝尝。”
黄澄澄的鸡汤面上面还铺了一个鸡蛋,季正则本来没饿,却被这鸡汤勾的口舌生津,当即就坐下开吃,面条吃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你的面呢。”
“我在灶房吃过了,”阿英道。
“吃过了?”这么热乎的面条,吃过了应该嘴唇红润才是,季正则盯着那两瓣淡色的唇仔细的瞧。
阿英,被这直白的目光弄的迅速红了耳根,他不由得退后半步道:“怎么了,阿正哥,是面不好吃吗?”
“不是,”季正则把拿着筷子的手递到小哥儿面前,“我吃不完这么多,剩下的你吃。”
“我……我吃过了啊,”阿英摆手拒绝。
季正则语气强硬,坚持着把筷子塞到阿英手里:“不行,你必须吃完,不能浪费粮食。”
“哦,”他脊背挺的溜直,香滑的面条充斥味蕾,阿英吃着面条却心不在焉,嘴里的这双筷子刚刚伸进去过他丈夫的嘴里。
进过他的口,再进自己的口,不知道是面条的热,还是自己的想法,阿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了,还有点晕。
第4章
他愿意跟自己一副碗筷,是不嫌弃自己的意思吗?
“别光吃面啊,”季正则看着阿英发愣的小样,笑着道:“吃鸡蛋啊!”
“……哦,”小哥儿不知道是被面条香的还是怎么的脑子里热烘烘的。
季正则端坐在对面用少吃一口,这个家就没有人干重活的目光死盯着吃面的人。阿英被他看的越发紧张,香滑的溏心蛋黄在些许抖动的筷子下流到了嘴角。
“吃慢点,”季正则用拇指揩掉嘴角的蛋液道。
阿英的脸蛋本来就红,被抹了这么一下脑子瞬间就开了锅,“别……别用手擦,脏!”那毕竟是刚从他嘴里流出来的。
“脏?哪脏了?”季正则无视小哥儿已经红到滴血的脸,作死的把拇指放到了自己的嘴里,狠啄了一下,“这不是挺香吗?”
“你……怎么!”阿英,着实惊了一下。
“怎么了,”季正则不要脸的反问。
“没,没怎么,”阿英被他弄的再不敢抬头,只是闷头吃着面。
半碗面条再磨蹭也吃不了多久,阿英秃噜完最后一根后,飞快的拿起碗筷就要往外走,却被刚刚拇指伸进过嘴里的进口大手拉了一下,“先别着急走,我有话要说。”
勉强能运转一半大脑的哥儿听话的坐下,那凝望他的眼神跟乖学生看教导主任差不多。
季正则一家之主的威严运用的愈发熟练,他咳了下道:“我要跟你说一下,咱们家第二条家规。”
“嗯,”阿英依旧是坐的规规矩矩。
靠,这幅□□炸天的痞帅长相,再配上这幅乖的不行的表情,巨大的反差萌差不点让季正则忘了要说什么,他咳了下道:“第二条家规跟第一条同样重要,你和我都一定要遵守,如果做不到就要受罚。”
“嗯!”阿英重重的点了下头。
……季正则快要被他萌的说不下去了都。在现代憋了将近三十年的闷骚灵魂,头一遭碰到对味的,季正则难免收不住喷涌而出的冲天王霸……骚气!
“第二条家规就是,吃饭的时候必须要在一张桌子上吃,我吃什么你就要吃什么,严禁像今天这样,我吃了你没吃的情况出现,”季正则食指重重的弹了下阿英的脑门。
阿英刚要否认,却被话里的内容震惊的脑子另一半也彻底不好使了。
这是……?阿英刚被买来的时候村长说过,他是买来给人冲喜的,而他的丈夫则是因为喜欢的女子另嫁他人,想不开跳河自尽了。
而这人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貌似还是想投河,再加上之前让人没法忘记的浴桶事件。阿英心里对季正则早就下了定义。
他的丈夫是个爱而不得的痴情种。
而他只要不被卖掉就好。
不管是将来季正则想要另娶别的女子为妻,还是让他当妾,只要别把他卖到青楼里,给他一口饭吃有个地方睡觉,再苦再累他都毫无怨言。
可现在,这人不但允许他跟自己一起吃饭,还对他……有点好?
阿英心里的定海神针,有了些轻微的晃动。
“我知道了,”能一起吃饭不用饿肚子以后再上山掏鸟窝,阿英当然高兴,不过现在他关心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当家的……惩罚……是什么?”
“说了不让你叫当家的,”季正则只是严肃了一点,小哥儿就变了脸色,他立马语气缓和道:“什么惩罚……暂时还没想好,等你犯规了再说。”
“那……”
“嗯?”这小孩怎么吞吞吐吐的。
阿英纠结片刻还是把心底里最担心的话问了出来,他手指揪着衣服下摆道:“阿……阿正哥,要是我犯错了,你能不打我吗?”
少年是村长在官伢子那买来的,眉头上的伤痕现在还能看出来都是新肉,头上有伤,记忆不全,很难想象少年在没被卖出去之前都遭遇过什么。
季正则心头的肉一阵一阵的抽痛,这他握着少年的手,想了一下放慢了语速道:“阿英,我知道你之前应当是受了些苦,但是以后这些都不会有了。”
“因为你来到了这个家冲喜,我才能醒过来,不管以后如果,我都不会苛待了你,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季正则虽然没按捺住心动撩了小哥儿,但也没到那个喜欢、非要一辈子的份上。
考虑到以后前途未定,这孩子的记忆身世,他斟酌着说:“阿英,你也看见了,咱们家现在就你和我,咱俩都是这个家的主人,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家,那咱俩就是亲人,亲人是什么意思?亲人就是最亲近的人。”
老处男还是为自己留了些余地,他道:“以后,都不用害怕了,知道没。”
这一番话毫无预兆的兜头砸下来,让阿英本来就宕机的脑子,更不好使了,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直愣愣的看着季正则好半晌才反映过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他说以后再没有人能欺负打骂他,再也不用担心被卖掉,他说这个家他也能做主。
那些不知从前的仿徨,那些对未来的恐惧,一直以来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阿英的心口,他自从有记忆以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
生怕有个行差踏错,一下子就跌进万丈深渊。
困在心低牢笼的恐慌和无助一瞬间释放,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阿英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他紧咬着嘴唇不让哽咽的声音泄出来,两只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只盯着季正则看。
厚脸皮的老处男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就被眼泪砸懵了,“哎哎,你别哭啊。”
季正则用自己的进口手指慌乱的抹着阿英脸上的眼泪,可那断了线的水却越抹越多,“别哭了啊,那家规啥的你听听就算了,惩罚……根本就是我瞎掰的……”
刚刚加持好的一家之主人设,彻底崩塌在金山牌泪水中。
最后季正则见劝也劝不住,哄人他也不怎么会,索性就让他哭个痛快。他知道这小哥儿,一路走到他面前,心里肯定有成吨的委屈和难过。
哭吧,哭够了。
以后迎接新的自己。
由于阿英哭的实在是太过猛烈,以至于收了大水站起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晕。季正则果断打断小哥儿还要继续干活的计划,强迫着压着人家回房睡午觉歇息。
没了心头大山的午觉过于香甜,以至于阿英一觉把晚饭彻彻底底的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的透透的。
他鞋都没穿利索就趿拉着往灶房冲,冲到一半就被刚从灶房里出来的人拦住了,“跑什么呢。”
季正则手里端着饭菜,笑着道:“赶紧让开,烫手着呢。”
古代的灶他用着有些不大习惯,家里能吃的东西不多,季正则索性就把早饭剩下的吃食又热了一下,“别发愣了,快吃饭。”
阿英看着往日里执笔墨的手指上,落了几个明晃晃的水泡,他有些心疼和羞愧地说:“阿正哥……你该叫我起来做饭的。”
他来就是买过来冲喜的,现在人清醒了过来。也没有要和他圆房的意思,阿英自顾自的就觉得,占着正妻的位置,却不做妻子该做的事,这十分的不地道。
季正则这个二十四K老直男,哪里知道小夫郎心里的小九九,他道:“热个饭而已,这些我还是能做的。”
原主爹在家的时候,这些事都是有原主爹贴身伺候的随从做的,记忆里原主还真就没做过什么家事。
“那……”阿英还欲再说,却被季正则打断:“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
只要少年清醒着就是台忙碌的家用机器,季正则也不知道他一趟趟的都忙些什么,也懒得管便自个回房躺着当大爷。
灶房连着正屋的火炕,炕头灼热的温度正熨帖着他的腰,季正则舒服的眼皮直打架,忽地敲门声响起。
少年端着洗脚盆站在门口,那光火热的看他犹如就命恩人。
“阿正哥,该洗脚了,”阿英不等他应答便把木盆放到地上,自己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
季正则摆手挥开要替他脱掉袜子的手,刚把脚丫子插到了盆里,就见少年拿出一根红线还没摘掉的绣花针。
少年脸红着拿过他的手放在离前胸不远的地方,就着昏黄的油灯,仔细的一点点挑开水泡,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季正则和他挨的近,可以清晰的看清少年鼻头上洇出的汗珠,还有珍而重之的眼神,暗黄的灯影打在他的脸上,连眉骨上的疤痕都柔和了许多。
他不做声的注视着少年的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禁感慨。
十七八岁的少年,这本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啊。
阿英却流落辗转,言语间每个动作间,都不自觉的带着对他的讨好。
泡过了脚之后,阿英转头就送上了一块热帕子擦脸,外加一壶热茶。
季正则活了两辈子从未被伺候的这么周到过,要不是他喊停,估计少年能把他头发丝都能照顾周到了。
秋夜里的蛐蛐声此起彼伏,季正则躺在炕上思维发散。怪不得有身份地位的古人都一群下人,被人伺候着果真是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