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心神都在对敌之上的徐闻英,本以为根本躲不过这一锤,千钧一发之之际急矢而来的飞箭,却把他救了下来。
徐闻英下意识的向后看了一眼,随之整个心神都定在原地。几个月来他刻意忘记,却怎么也忘记不掉的一张脸,此刻正在不远处定定的看着他。
但死敌呼兰锋却容不得分出一丝精神,身中数箭的他刚猛无比,仿佛那些箭矢,射在他身上跟扎了根刺一样。
闪着寒光的弯道,直奔徐闻英而来,另一旁的冯玉山大喊:“二少爷!”
徐闻英登时回神,就像小时候他父亲教过他的,与人敌对的时候要摒除一切杂念,整个天地间只剩杀掉敌人这么一件事。
见徐闻英暂时摆脱困境,季正则放下的手都在不停的哆嗦,他分出几个人去给冯玉山解围。一等的大内侍卫,岂是只有蛮力的北狄兵可比的,他们一加入,冯玉山的困境顿时解除。
北狄兵仍旧向城内涌着,冯玉山一刻不敢停歇,拎着刀继续冲锋。
纵使呼兰锋身手重伤,攻势却不显颓势,徐闻英几次都险些受伤。虽然呼兰锋身体强壮,但徐闻英仍旧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凭着一股冲劲在跟他对抗。
极度的冷静使他的招式化作更猛烈有效的攻击,倏地他脚尖一转飘到呼兰锋背后,长刀从腋下穿过,直接插进了呼兰锋的后背,呼兰锋疼的大叫一声,铁锤从上面下来,竟是要直接砸死他。
刚刚的一刀已经捅进了呼兰锋的腹腔之内,徐闻英轻松的躲过一击,闪身见抽出腰中匕首,直接捅进呼兰锋脖腔里,呼兰锋瞪大了眼睛,咕嘟咕嘟的鲜红从他嘴里冒出。
他不敢相信,就在不久前他还嘲讽过的人,竟然就这么要了他的命。
徐闻英冷眼看着呼兰锋倒下,此时的呼兰锋尚未闭眼,徐闻英在他身前蹲下,拿着手里的刀,在尚有一丝气息的目光下,缓缓的向着粗壮的脖颈而去。
呼兰锋只能露出死前最惊恐的表情,眼看着那明晃晃的闪着光的刀落下。
徐闻英拎着呼兰锋鲜红淋漓的头颅,大喊道:“你们的主将已死,还退出去!”
此举大大的鼓舞了士气,北狄军见将军的儿子身首异处,瞬间没了主意,与此同时地面上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正是白崂关的援军道了。
季正则满怀期待的看着阿英,可那人却在割掉一人头颅之后,没有分给他以一个眼神,就继续投入战局,季正则的失落瞬间堆积成山,在心上压了个大窟窿,手上的弓几乎快被他握断了。
随着北狄主将被杀,和白崂关援军的到来。这场攻城守备战才算告于段落,冯玉山此次可以说是命悬一线,死里逃生,他热切的看着季正则,那眼神亲热的跟下一秒就要亲上来差不多。
北狄军突然来袭,修元县的士兵伤亡惨重,刚刚清点完伤兵的冯玉山哈哈大笑地对季正则道:“这帮狗娘养的忒损了,竟然把废帝顶在前头,季老弟,你的侍卫救了我的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弟!”
而季正则却望着城楼上出神,傍晚的霞光落在地上与鲜血连成一片的红,他的阿英,正踏着红光走在城楼上,凌乱的风不断搅动着他的衣袂,徐闻英一身的杀气分毫未敛,那一刻季正则仿佛才见到了真正的阿英。
突然徐闻英的身边走过来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眼中的热切他再熟悉不过,他笑着与阿英说话,阿英也微笑应着。
见他出神,冯玉山眼眶微红的慨叹道:“真是苍天有眼,徐将军一辈子铁血沙场,到头来两个儿子都丧命在白崂关,我们都以为徐家……徐家都死光了,没想到二公子还活着……”
季正则看着阿英身旁,身材高大的男人,声音仿佛淬了冰碴,冷冷的问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啊……那个是白崂关的都尉裴钰,他们俩自小就长在一处,”冯玉山像是想起有趣的事,他道:“原来两家的长辈还说过让这俩人将来凑做一对呢,我们原先也以为二公子长大了能嫁给裴都尉,那曾想……唉,这回好了二公子回来了,北疆的兵马终于不用再群龙无首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季正则却一言不发的直接转身就走。
北狄突然来犯,修元县自然要增兵布防,忙过了险象环生的一天之后,冯玉山不知道从哪里凑出来一桌酒席,拉着裴钰徐闻英和季正则要一起痛快痛快。
“来来来,我来介绍介绍,”冯玉山浑身打着绷带,他说:“这位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这位呢是裴都尉,这位呢是青山县的县城,这回可多亏了他。”
裴钰看着季正则神色漠然对他点了点头。
徐闻英心里被无数个胆小的小人挤满,他留书出走将近半年的时间,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阿正哥,他是来寻自己的吗?小团子怎么样了?他肚子里一车的话,私底下的手紧张的攥的发白。
刚一对上季正则的眼神,一句阿正哥便卡在了喉咙里。季正则神色冰冷的盯着他,好一会才道:“青山县县丞季正则,见过二公子。”
一句二公子在徐闻英的脑袋里面轰的一声,把他打的体无完肤,他竭力的隐藏所有的情绪,费力的扯出一丝笑,“季……季大人,有礼。”
裴钰与冯玉山相熟,两个聊的火热。季正则一言不发,盯着徐闻英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阿英,你回来了,”裴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道:“之前……之前我们都以为你和大公子……没想到真的活着。”
徐闻英的心在季正则的注视下一团乱麻,他只能机械的回答,“侥幸……活了下来。”
原来还有人同他一样管这个人叫“阿英,”季正则闷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就把他的心也烫成个窟窿。
原来他还有婚约,怪不得在战场上连一个眼神都不看他,却在城墙上跟有婚约的男人,说的那么开心。
“阿英,那个……那个时候,”裴钰小时候本来不喜欢徐闻英的,但是他俩年纪相仿,长辈们又总在开他们的玩笑,久而久之,裴钰就忍不住多去看、多去接徐闻英。
如果不是战事爆发,他本想着跟徐将军提亲,把阿英迎娶过门。原以为徐闻英在战场上死无全尸,可现在却全须全尾的回来,裴钰内心激动,他道:“阿英……虽然徐伯伯去了,但……但我会像京城的镇国公府提亲的。”
话一落地,桌上的人全都僵了一瞬,在徐闻英的脑袋里,他和裴钰的这一段早都过去了。他已经嫁给季正则为妻,虽然那时记忆不全,但心里的喜欢骗不了人。
冯玉山当即拍桌子,大笑道:“这可是大好事,等京城那边,三司会审圣上免罪了之后,老子就可以喝喜酒啦!”
季正则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掏空了,他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寒冰冻住,蹭地站起来,“县衙还有事,几位慢用。”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不想再承受一点的锥心之痛。
“哎哎,他怎么走了,”冯玉山道。裴钰则看着徐闻英脸色苍白神色有异,忍不住关切问:“阿英,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没……没有,”徐闻英站起身,看着季正则的背影心如刀割,他道:“裴大哥,婚约之事都是长辈们的玩笑做不得真,以后也别再提了。”说完便追着那身影出了屋子。
裴钰怎么也料想不到是这个结果,见到徐闻英的时候他真的是喜不自胜,刚刚的提亲也是得知人没了之后,积压了一年的话,趁着冲劲一下说出口的。
而脑袋迟钝的冯玉山,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那封信上好像是说,让他帮忙寻找一下,眉弓带疤的哥儿……眉弓带疤,还是个哥儿,那不就是二公子吗?
季大人二十上下,二公子今年也二十出头。而刚刚桌上的季大人看二公子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冯玉山脑袋里刮过一阵风暴。
难道,这个从京城来的季大人是专门来找二公子的……他俩是一对?那刚刚裴都尉的提亲……冯玉山大手一拍脑门,“我滴个娘呦!”
徐闻英寻着季正则的身影出来,出了屋子人却不见踪影。习武之人脚程快,却也架不住季正则有意躲避,他站在隔壁房间里看着阿英寻找的背影,不知怎地,心里面有那么一瞬间的痛快。
北狄人大年初一过来进犯,修元县本来就不浓厚的年气,现在变得一丝都不剩。徐闻英像失了魂一样的,到处寻找着季正则的身影。
从刚刚初见时的喜悦,到后来的忐忑自知犯错不敢跟季正则讲话,再到找不到人的方寸大乱,徐闻英心急如焚,他想马上就见到季正则,见到他的阿正哥。
亲口告诉他,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只是不想让他被镇国公府的滔天罪责连累,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仇恨也蔓延到季正则那里,让他本来就不顺遂的生活再添阴霾。
却不曾想,季正则竟能不远千里的过来寻他,还有他们的孩子,他走时刚刚一个月孩子在哪,他还好吗?
第48章
满腔的思念和爱恋刹那间发酵,徐闻英想起刚刚冯玉山说的,他的阿正哥现在是青山县的县丞。
在修元县遍寻不到的他,顶着月光寒风,直接去了青山县衙。离青山县衙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被忐忑和不安装满,阿正哥要是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他该怎么回答,要是问他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他该怎么对那个人说。
徐闻英到了青山县衙后院,隔着墙都能听见院子里面的婴儿啼哭,徐闻英的心猛的一疼,心急之下一跃站上墙头,院子里他当初狠心抛下的男人,正步履匆匆的往啼哭的房间里走。
他渴望的看着院中,下一刻就要冲进去,就见他的孩子,他只抱过一个月的儿子,此刻正在一个陌生哥儿怀里。
徐闻英感觉身体瞬间就被冰冷包围,天空中不知何时起飘起了雪,一片片的落在他的脸上,他咬着牙,攥着拳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而院中的季正则感觉墙上有个忽明忽暗的影子,小团子正在啼哭不止,萝儿抱着孩子,急急地唤道:“老爷,小公子他一直在哭!”
季正则顺势揽着他进了屋,那抹身影让他身心俱疲,两百个日夜的寻找,无数天的提心吊胆,在他看不见自己的那一瞬间,季正则感觉自己已经恨透了他。
萝儿惊慌的看着季正则,他低声道:“先进屋吧。”
徐闻英看着曾经那么宠爱他的男人,此刻怀里却抱着另一个人,他痛苦难当,原本那些拥抱和柔情都是他的。他从没想过,原来那些东西阿正哥也会给另外一个人。
现在季正则却给了另外一个人,连他们的儿子都在那个哥儿怀中,徐闻英感觉好冷,从心里到身上都被彻骨的寒冷侵袭。
他原以为他一走,往事都如繁花一场,当他死在报仇的路上的时候,一切也都结束了。哪知道人的心竟然还能这么疼。
孩子一声一声的啼哭如刀尖一般搅着他的心,徐闻英此刻有种他死在狄兰城就好的错觉,如果死在狄兰城,他就不会看见这一幕。
如果他和父亲一样永远留在战场上,那么以后的所有都不会发生。他就不会知道人间情爱是何滋味,竟是这般让人醉,这般让人疼。
不知过了多久小团子在父亲怀里睡了过去,萝儿见孩子睡着小声道:“老爷,小的这就下去。”
“等会,”季正则看着孩子的睡颜,这孩子的眉眼的像极了他的阿爹,而他人就站在院外,季正则恨他不进来,恨他不对自己视若无睹。积压在季正则心头许久的怨愤终于爆发,他冷冷地道:“你先别出去,就在外间待着。”
孩子的哭声早已停止,但屋里的人却不见出来,徐闻英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混着雪水流淌到他口中,徐闻英心如刀割,他抖动着轻声喊道:“阿正哥。”
“阿正哥,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风雪交加的一夜没有人能睡得着,呼啸的北风刮着每个的心。
季正则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内不知多久,风雪大的根本看不清屋外的一切,长久的心痛让他丧失理智,猛然间想起。
也是这样的一个寒冷的夜,怀着孕的阿英独自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等他回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他猛的推开门,冷风夹杂着雪浓雾一样灌了一屋。
萝儿不知季老爷为何让他等在此处,正在他昏昏欲睡之时,就见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季大人,步履慌乱的冲到院中,四下张望,最后停在一面墙的下面,肩膀垂着久久不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雪片夹杂的月光中他好像看见了,墙头上好像有着两个脚印。
季正则在雪地里站了半夜,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他感觉身体像一锅开水熬干了一样。经过了昨天的事,萝儿大着胆子在他身边伺候。
他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人在身边,清润的水喂进喉咙,床头那道消瘦的身影跟记忆里的重合,他恍恍惚惚地说:“阿英……是你吗?”
忽地萝儿被拉到了怀里,他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季正则抱着他的力度之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勒紧自己血肉里,“”
“老……老爷,”萝儿战兢地开口。
他听说过小公子的爹爹好像是京城高门大户家的少爷,可是他伺候小少爷的时间不短了,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那个人。
“阿英,”小团子的爹爹是叫阿英吗?萝儿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他低头一看,老爷已经晕了过去。